他佯装平静地预备翻页,却突兀发现自己笔下原本工整的公式已经变形成一堆歪斜乱码,只得烦躁地将其全部涂黑,再狠狠捏皱扔去一旁,像是要借此发泄什么似得。 为了让视野余光中的那抹月色变得不再那么显眼,星渚竟破天荒地趴上桌,用一个曾万般嫌弃的懒散姿势侧身遮住有夜的全部视线,才堪堪能将那些冗长的题干读进心里。 时间就这么静静过去,病房内又安静下来。 有夜将那盒可爱的圆珠笔收藏又全部仔细欣赏了一番,模仿着毛绒玩具头的表情自娱自乐,只不过她每说出一句“可爱”,趴伏桌上的星渚都会肩膀僵硬地一跳,仿佛被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 早就无心刷题的星渚忍不住连连透过手臂与桌子的缝隙观察有夜,似乎是想弄懂有夜究竟在干什么,会不会是生病弄坏了脑子。 可当他看见对方正揉着脸颊努力挨个模仿玩具笔上玩具的神情时,惊讶得只能呆滞地在草稿纸上批量生产出不同语言的“可爱”一词,显然已失了正常神志。 这和平时的她完全不一样…… 在两人幼时,有夜最常被夸的便是“乖”,因为她的确像是只乖顺的玩偶,没有丝毫主见,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只是沉默地应声。 可星渚最看不惯有夜那副要死不活,将自己全然封闭的样子,便处处挑衅嫌弃,试图勾起一些隐藏在她内心的真实情绪。而小孩子之间的相互扯皮通常伴随着一方被大人狠狠教训的风险。 显而易见,没人会去责怪一只漂亮乖顺的洋娃娃,于是他就变成了长辈口中那个有些调皮,还喜欢捉弄人的男孩子。 星渚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得要死,可每每见到有夜那张明明没有表情,却摆明拒人千里的呆滞神情后,他心里就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且随着年岁增长而越燃越烈…… 直到乖顺的洋娃娃真在各类药水的滋润下变成半枯萎的花,他才骤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永远也剥不开对方那层用来自我保护的硬壳。 可她却突然改变了。 就像之前一切不过镜花水月,她脸上不再是面无表情的抗拒,人也开朗了许多。 而改变她的,却是一个不是他的某个人…… 星渚有些失落,他于姓名栏一笔一画地写下有夜的名字,却被突兀的敲门声吓到直接将手头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儿地塞进帆布袋,再肢体僵硬地趴在桌上装起睡来。 巡房护士进门为有夜换了一瓶奇特的蓝色药水,记录了下所有数据后又默默离开,全程不仅没有一句交流,还动作飞快,生怕被谁留下似得。 什么嘛,原来是护士啊… 星渚叹了一口气,一边于内心唾弃自己的大惊小怪,一边重新将帆布袋内的学习用具重新摊开。 可他完全没注意到于护士出门时,悄无声息进入病房的沈棂星。 对方朝有夜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慢步踱至他的身后,弯腰望了望满桌的试卷。 “名字,写错了哦。” “哇啊啊!!” 星渚大叫着从沙发上跳起,那样子就像是被黄瓜吓到的猫咪,弄得病室里的有夜和棂星皆是奇怪地对视一眼。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怎么吓成这样?” 棂星疑惑地摇了摇手中的保温袋。 “这是爱丽莎女士让我给你带的…必胜羹。” “必…什,我说哥你为什么不制止她啊?!” 星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反手盖过试卷,满脸苦色地接过保温袋。 “必胜什么啊必胜,这天下哪有人会把炸猪排和银耳羹放一起煮的。” “我说不过她。” 棂星无奈耸肩,他看似好像真的为此努力过,但事实上,他压根懒得去说,毕竟他们兄弟几个都是这么过来的。 爱丽莎是他们的母亲,之所以直呼其名,不过是应了对方强烈要求。 他的母亲对种花文化有着狂热到异常的执着,经常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类似将霓虹文化中代表必胜的炸猪排塞进种花传统高考应援银耳羹里的离奇事件,也只有爱丽莎女士做的出来了。 那双烟岚色的瞳仁忽地平缓落在星渚的毛绒玩具笔上,片刻后又淡淡移开。 “赶紧喝完把保温罐还我,爱丽莎女士还要给你准备晚饭。” “哥你是不是没和她说过医院里有食堂,我可以…” “可不可以给我尝一口呀?” 见两人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地僵在原地,拖着输液架走来的有夜也顿了一下,随后再次伸手指了指那个保温罐。 “就一小口?” 这是什么做工精良的新型投影吗? 沈家兄弟当时脑海里的一个反应便是沈月琳的恶作剧,毕竟有夜从不会主动与他们搭话。 可发现这的确是有夜本人在说话,而不是什么幻觉之后,还是棂星最先反应过来,直接伸手去捂有夜的眼睛。 “星渚,灯!” 而在他的提醒下,星渚火速回身拔掉台灯电线,见光源泯灭,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直起腰。 “你是笨蛋吗!我这里开了灯,你眼睛不要了?!” 有夜畏光,所以病室内一直维持着相对昏暗的光线,沙发这儿的小台灯完全是为了方便访客。 “其实没关系的,这点光我还是能习惯的。” 有夜扒拉开棂星的手掌,又拽着输液架不顾两人阻拦,弯腰再次接上台灯电线,并毫不犹豫地打开。 她闭着眼,一直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慢慢睁开,得意地眨了眨。 “看,我说可以的吧。” 然而,她的举动却只换来棂星与星渚的进一步沉默。 兄弟俩的面色均十分精彩,就像是看见自家猫咪忽然做出三菜一汤并直立迎接自己归家般的不可置信。 有夜也僵住了。 半响才鼓起勇气挤到那俩兄弟的中间,踮起脚抬手一人一边,重重掐了掐两人的面颊。 “好啦,你们没在做梦。” 她收回手,有些害羞地垂眼,用满是针眼的手背遮盖口唇,声音轻到不能再轻。 “以前是我不好,总把你们想得太坏……” 但她会慢慢改正的! 有夜断断续续地说完,便闪着双眼抬首,像是期待奖励的孩子。 星渚显然还没从她先前那大段自白里回过神来,仍懵懂地不停眨眼。 棂星倒是很快寻回本来状态,他推了推微微滑落的镜片,伸手笑着揉了揉有夜的发顶。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在有夜看来,那翘起的唇角就好似是无声的肯定。 但她压根没注意到那由于光线不充足而隐在暗处的烟岚双瞳仍是十足的冰冷,缠着酸劲十足的怒意,正于黑暗中静静燃烧。 是因为什么才能令有夜这样改变? 又是谁替有夜终于解开了这多年的心结? 棂星维持着温和得体的微笑,将那些疑问全部咽下。 可他抚摸有夜头顶的手却在照例滑下脸侧时被轻柔的力道捉住。 向来沉默接受的洋娃娃第一次制止了他的抚摸,轻轻捉住他的手,满含期待地发问。 “我的泰迪呢?” 有夜双手捉住棂星的手掌,往前一步重复道。 “今天没给我带泰迪吗?” “啊!咳咳,怎么会呢,我哥肯定带了啊!但你不松手,他怎么给你拿!” 星渚臭着脸,连忙拨开有夜握住棂星的手,挤开愈发接近的两人,扬着满脸看好戏的笑容,用手肘戳了戳自家大哥。 “是吧,大哥快拿出来呀,你一定,肯定,绝对又买了新的吧?” 他不屑地往旁又挤了几步棂星。 摸什么头?还握什么手? 难道他就一定要手里摸点什么东西才能和人正常交流吗? “啊…对、是想要泰、泰迪熊吗?” 棂星视线游离地望向角落里的展示柜。 这种被有夜主动讨要玩偶的情况完全不在他的预想之中,竟令他短暂地陷入慌乱。 “对啊,我最喜欢泰迪熊了!你每次来看望我都会带的。” 有夜弯腰左右瞧了瞧,却意外发现棂星两手空空,也没有藏匿任何的袋子,不禁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今天没有吗…” 当然没有! 他哥大抵只是替母亲顺路送羹,一会儿估计还得去子公司开会…不然又怎么会一身西装的出现在这儿。 星渚满意地点了点,就等着自己大哥吃瘪,却不料棂星不急不缓地解开外套纽扣,从衬袋内取出一只迷你泰迪,单手递过。 “试做品。怕你不喜欢,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 那只小小的泰迪熊被包裹在深色绒布之中,展开后竟由银月色的绒毛散发出浅淡的柔和光晕。 啧!怕是连傻子都看得出来那只泰迪在仿什么! 这么粗糙的月色,拿出来不嫌丢人吗? 星渚磨着牙,狠狠瞪了眼面色如常的棂星。 “谢谢!” 饶是星渚在一旁已经气得牙痒痒,有夜还是开心接过,真诚道谢。 “不客气。” 这只泰迪本是棂星要带去公司改进色板用的样品,没想到竟派上了这样的用处。 只是…如果有夜想要新的泰迪熊,这傻弟弟怎么都不知道通知他一声? 棂星差点就要抓着星渚去外头再细细重谈一下究竟该如何照看病人,可他却被有夜接下来的话语震在原地。 “就是,棂星哥哥下次来能不能给它们买点衣服呢?” 有夜捏着自己的发尾,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 在一片昏暗的病室内,那月光美得像层光纱,柔和盖住一切人造光源,如流水般徐徐流淌,轻柔拂过他因有夜态度改变而不住发涩的心头,又灵活地滑走,再难捕捉。 沈棂星凝神锁着那双荧红的眼,久久没有答话。 可因他迟迟没有回应,有夜似乎有些急了,捏着发尾的手也因紧张而有些微颤。 “如果很麻烦的话,帮我买些布料,我也可以学着自己做的…或者或者,如果可以,放我自己去次玩偶商店也……” 那副局促不安,连连改口降低要求的样子着实可爱得紧,宛若刚刚融入新家庭的幼猫,一边怯生生地鸣叫,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饲主,令棂星很是受用。 “好,下次给你买。对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忘记和秘书确认,借你的沙发坐一会儿。” 棂星笑着应声,随后便面无表情地坐下,掏出手机划过一封又一封邮件,仿佛真忙于工作一般…但他手机屏幕里的内容却是单方面对玩偶师们的报价轰炸。 有夜当然不会拒绝棂星想要小坐一会儿的要求。 她拉着满脸别扭,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的星渚,又饶有兴致地研究起那份“必胜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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