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话都讲到这里了,我们干脆把熙丰变法里头的科举改革也说了吧。 怎么说呢,宋朝这两场改革,带头人物给出的方案多少都带点理想主义的色彩。听上去很让人动容,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到底有一些虚无缥缈没考虑好不够“实干”的地方。 王安石变法里头体现得比较明显的是经济政策的部分,庆历新政体现的最明显的就是科举改革。 可能有人听了前面的话会问: 王安石变法,不也改了取士之道吗?你为什么不说王安石的科举改革离谱呢?】 沉默的范仲淹,此时倏地抬起了头。 他想知道,自己的后辈改革的时候,是怎么避开他走的老路的。 【那是因为王安石和范仲淹,对科举考试本质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范仲淹理想主义地将其定义为——选拔人才的渠道。 他希望的是通过科举考试,将世上所有的人才都笼络到朝廷之中,达成一种“野无遗贤”的理想状态。】 “荒谬——怎么可以这样评价范公?!” 有支持范仲淹的官员当场就变了脸色。 这句话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好似还在称赞范仲淹理想的高远。 然而在座这些文人哪里不懂这些文字底下的闹剧。 野无遗贤——除了《尚书》中的原句,它更是唐朝奸相李林甫用以忽悠玄宗的闹剧。 在这样的语境中出现,更显出微妙的讽刺。 但是被隐晦指摘的存在,范仲淹却毫不在乎。 他只专注地看着,看着天幕。 【而王安石却不同。 他把科举考试,当做一场淘汰赛。】 淘,汰? 神宗朝的官员俱是一愣,求知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了变法主持者本人:他们又不是王安石肚中的蛔虫,哪里能在对方还没提出的时候就猜到他打算怎么干。 但是王安石闭着嘴,没说话。 王安石:不确定,再看看。万一未来自己改进了呢。(谨慎) 【从结果上看,两人的做法好像没什么区别:不都是选人嘛,选出一波优秀的人才啊? 然而实际上,王安石的认识才更接近于科举考试自草创构想时期开始,最核心的目的—— 太宗皇帝那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人才有很多。 王安石是人才,但是司马光、张载、苏轼、苏辙等等,所谓保守派的人物,就不是人才了吗? 当然是啊。哪怕后者和前者的政见针锋相对,也不妨碍后者中的人物,名声同样彪炳千古。】 冷不丁被点名的司马光,此刻却怔住了。 感觉到自己的背后,保守派官员的眼神几近灼热到实质,他却没什么回头面对的欲望。 和王安石本人神交已久,知道对方是个实打实的品格高尚的君子人物,对此怀揣着不少好感的司马光,反复地将那句话看了几遍。 司马光:不是,怎么我成保守派了?? 我也很希望能够变法的啊!我也希望大宋能够变得更好的啊! 我凭什么反对介甫啊! 【但是这些人才,这些反对王安石实施新政的人才,难道会是王安石所需要的吗? ——当然不是啊。 不是,那就得被淘汰。 这就是为什么,王安石的科举改革一定要搭配三舍法,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搭配那本他自己编撰的《三经新义》。 这是第一层的筛选,目标是筛选出和自己目标观念较为一致的人群。 至于人才选拔? 提拔中下层官吏中真正的实干人才去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指望,读圣贤书能培养出什么绝世人才出来吧?不会真的有人指望这些进士,仿佛我们现在在象牙塔中养出来的愚蠢得清澈的大学生,能有什么特别优秀特别突出的实干本事吧? 王安石可是个考中第四名之后,却不屑于留京参加入馆阁的机会,直接要求上头把他外放去地方的人诶!】 范仲淹:…… 这…… 因为出身寒门,所以压根没想到科举考试考出来的进士中也许有不少只会读书的范仲淹:。 大意了.jpg!
第118章 “大学生?” 赵匡胤脑瓜子转的飞快,勉强把这个名词和太学生对应上,陷入了沉思。 后世人,听起来也像是个大学生的样子吧?怎么损起自己来竟然还不遗余力的呢? 武人出身,就算选择重视文官力量,然而本质上还是带着点对纯粹读书人下意识轻视和排斥的赵匡胤倒是不难理解对方的观点,甚至还因此对那王安石更多了几分欣赏。 就像他器重不学无术然而精通吏治的赵普一样,在波折乱世中走出来的皇帝,对手底下人的道德要求甚至文化水平都实在没什么可苛刻的,却对可遇而不可求的实用人才青眼有加。 只是…… 赵匡胤:起猛了出现幻觉了。 自吹自擂的文人见多了,还是第一次见自嘲这么利落且欢快的。 — 王安石沉吟,因为后世人这话的提醒,脑中创新的火花又是一冒,一个想法的雏形开始在脑海中草草勾勒着轮廓。 后世人好像挺赞同他当初的抉择的。 那,未来可不可以让更多的学子复刻一下他走的路呢……? — 范仲淹沉默着。 在第一轮无意识产生的固有认知被冲击后,重新冷静下思绪的参知政事,却还是稍有些犹豫的分析着利弊。 他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所以当后世人平静揭露那后辈在科举改革上使的手腕的时刻,清醒的理智便在心中告诉他这个选择的正确性。如果他想要让自己的新政比原定时空中走得更稳,那么像王安石那般利用科举考试的科目整合统一思想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他低垂着眼,眼睛看着地面,无意识用目光描摹着玉阶的轮廓。 如果朝堂上只存在一种声音,只能看见一个方向的未来……难道真的不会将已经形成的弊端持之以恒地贯彻下去,无法再在一切尚有挽回余地的时候结束错误码? 【说到底,科举是个什么玩意呢? 它的重要程度,使得我之前把它和我们的高考做对比。然而它实质性的功效,其实更偏向我们的公务员考试。 所以考诗赋还是考策论,实际上重要吗?】 ——“?” 怎么会不重要! 司马光听了这话,眉头瞬时紧锁而起,难以理解后世人为何会给出这样接近反问的问题。 “诗赋虽娟美尚才气,然而易浮华轻薄。岂有策论文风所求之厚重?” 沉默了一会,不管旁人或惊或疑的目光,他直接开口,不再将声音只压低在自己的心中,迎上那些人的面孔,脸色是极平静的淡然。 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平庸的性格。与王安石的交情和对天幕的尊重,能够让他安静地听着后世的论述,却不能让他全然放弃心中的想法。 宋代士大夫好议论的风气,此刻在司马光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好似在回答他一般——天幕继续着它的发言。 【是,诗赋虽然考察才华和创造力,却有着容易不切实际的弊端。 然而策论经义,难道真的有好到哪里去吗? 它看起来是比诗赋更为实用,但是本质难道不就像我们为备战考试,多年训练的议论文一样,到了最后往往学的不过是模式套路,听得是老师多少年总结下来的破题技巧呢? 毕竟,一般人,尤其是一个没有条件深入全天下社会现实,甚至可能都没怎么深入过自己本地社会的人,怎么可能针对天下所有的问题都能够做到入木三分,鞭辟入里呢?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又或者说,实践是意识的来源。 柳宗元的《捕蛇者说》,虽然形式上只是散文,然而其对黑暗现实的揭露之辛辣,足以让每个读者看完后难忘那苛政猛于虎的感慨,其犀利尖锐,有如锋芒万丈,足以劈开千年时光经久不衰。 但是如果柳宗元没有被贬到永州,他没有亲身处在那样一个当时偏僻荒凉的地方,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也许真的存在的蒋氏,更没有见过那些“蒋氏”背后无数类似的悲剧,他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呢? 一个平生也许都在旁人为他遮蔽住风雨的安稳环境中成长的士子,怎么可能真正写得出极具实用意义的策论呢。】 “不历州县,不拟台省。” 人群中,有官员盯着天幕的叙述,缓缓将这句唐朝明相张九龄的名句吐露,其内涵与后世人话里话外的本意不谋而合。 尽管这句话背后张九龄意图粘合中央地方的努力,因为李隆基的晚年昏庸而最终付诸东流,自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分裂之态已成定局。 然而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政治智慧,是能为宋朝统治者所理解,并且继承的——尽管是某种微妙灵活的潜规则。 后世人只是将这个准则的范围进一步扩大,虽然让他们更多一层思考,却也没过多的惊讶。 就连提出异议的司马光,此刻听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默然拧着眉,依旧摆着一张神色不算太认同的脸。 【所以科举只是一种粗略的选拔性考试而已,从这个角度来看,它考什么都没有关系。 甚至于明清最为人诟病的八股文,被人冠以束缚了社会思想活力,导致近代没能赶得上科技革命迎来了最惨痛时代的罪名讽刺了千年,至今仍是臭名昭著的存在。 是,它有错。 可是细究八股的核心,作为公务员选拔考试的要求,它讲求代圣立言,讲求一种固定的,方便人一眼扫清楚文章结构主旨的方式,说白了考察的是一种规范性。 尽管现代申论将自己的起源和借鉴宣称定位在了策论,可是看一看它的要求——不能凭主观好恶选材,尽情张扬个性进行放言宏论。 唔,确实。毕竟其实策论也不能太嚣张放肆,得去揣测眼下需要的是什么样的言论啊。 公文写作确实向来需要稳重中立一点。】 “申论?” 王安石捕捉到了那个陌生的名词:“它和策论,以及那什么八股,难道有什么差异吗?” 尽管也有可能不过是后两者的改进版本,微妙的直觉却指引着他进一步深思。联想自己之前的想法,王安石再度陷入了沉思。 但是他思考的痛快,旁人的关注点却和他不太一致。 — “没能赶上科技革命……?最惨痛的时代……?”赵煦将这两句话重复了一遍,眼里错愕之色一闪而过。 科的含义一时之间有些难解,然而技这个字一冒出来,他的脑海中下意识就跟上的是一句奇技淫巧,连随后的革命二字,一时之间都被忽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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