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人的贤明和不肖,就如同鼠在仓中与厕中一样,不过是取决于置身在不同的位置上而已啊!】 太史公·司马迁:这些话我真的写过。 年轻的太史令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哪怕不是现在写的,未来的他在对于李斯的微妙看法上竟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 于是他喃喃自语:“李斯作为一个平民想要成为诸侯的座上宾,于是入秦事始皇,继而辅之卒成帝业,尊为二公,可谓幸矣。” 但是啊,“不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持爵禄之重,阿顺苟合,严威酷刑,听高邪说,废適立庶……” 他一一细数着李斯在二世之时犯下的罪过,最后带着些怜悯并感叹意味地摇了摇头。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司马迁说,“他的功劳分明应该和周召二公并列的。” 所以他最后才会在《史记》中采用这个逸闻吧,聊作一种谶言似的开头—— 【而我们回顾李斯这一生的大起大落,其实最后不免会发现种种后果,都是出于他这种一定要亲手把握住选择自己境遇的执念。 他不想继续做厕中之鼠了。他更不想自己到头来会因为丧失掉全部选择权,重新沦落回厕中之鼠的地位。】 ——荒谬。 嬴政本能地将自己的嘴角抿成平直的一线,没有泄露内心下意识不屑的嗤笑:他都那样为李斯将未来安排妥当了,他怎么还会继续害怕自己会重新沦落回“厕中之鼠”的地步? 始皇帝是从来不缺少自信骄傲的人。他只会担忧后继者不能做到自己的高度,继而接近狂妄地希望凭一己之力抹平子孙后代面前的坎坷。 所以他完全没办法理解李斯的这种忧惧,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会恼火于李斯的这份恐惧——因为在嬴政看来,这本质上是臣下对于他御下之道的质疑。 然而这份不屑,当他看见李斯的眼中竟然多出了几分复杂的明悟,下意识的躲闪后,却转化了惊愕。 因为这代表着,李斯承认了后世人这句话的真实性,他确实会满怀着这样不足为外人道的隐忧。 于是,这份忧虑便足以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作乱的把柄。 所以嬴政皱起了眉: “为什么?” 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困惑。 【——“地位决定命运,人生在于选择。” 在那个看着厕中之鼠四处奔窜,回想着仓中硕鼠安逸姿态的夜晚,李斯悟了。 他第一次在内心深处认清了自己的欲望和渴求,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一个甘于平凡,能够忍耐作为楚国胥吏默默无闻平静度日的性格。 大争之世,一切都在风云变幻中激荡,一切旧秩序都在战火中被摧毁。 道家追求贯通普世天地的原理大道;儒家致力重建道德伦理的秩序架构;墨家怀揣着尚贤节用兼爱非攻的理想走进民间;法家呈现上法术势规范政治建立强权的理念步入朝堂…… 中国历史上千年不遇的理性觉醒,百家争鸣,思想震荡。士人们流动于各国之间,游说诸侯,出仕从政,享誉天下,出人头地——在此之前从没有如此躁动不安,意欲将所有有才之士悉数突显的岁月。 既如此,李斯对自己如是说道,何不去风尖浪口上走一遭?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他既有超越平庸的才华,便当挣脱束缚的樊笼,意欲压倒盖世的英才。】 …… 李斯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然。 这样锋利的进取之心,这样直白的功利渴求,如此将自己的昭昭野心公诸于世的意气风发…… 这些都是李斯已然告别多年的情绪。 他用谨慎小心翼翼维系着君臣之间的默契,用沉默冷眼旁观着一切不值得他牵连其中的风波,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不多做一件不该做的事,恪守着自己作为臣子应有的分寸。 因为他知道,嬴政不需要旁人太有“想法”。如果说大秦是一艘大船,那么皇帝心中早就有了最完美的路线图,容不下别人分毫的置喙,掌舵的手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嬴政只需要合适的副手。 所以他已然太惯于内敛,以至于此刻,竟然不熟悉自己那时的心境。 【而当李斯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之后,正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仿佛上天注定他要成就一番不可轻视的伟业,他的面前刚好摆着一个最合适的机遇。 当时,先秦诸子中最后一位圣哲级别的人物,集战国后期各家学派之大成,贯通道、儒、墨、法、名辩、阴阳各家,着眼于当世而与时应变,继而达到了道、礼、法相通相生境界的著名学者荀子,正好身在楚国。 他此前受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的赏识,被任命为兰陵县的县令,冀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等到春申君死后,他就弃官定居兰陵,从此一心著述教学。 对于想要学到足够的学问,继而以客卿身份出仕各国的青年人而言,荀子无疑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李斯自然也不例外,经过慎重的思考,他辞掉了官职,拜入了荀子门下。】 儒生:…… 啊这。 荀子的思想很多被他们批判为激进,以至于个人也经常被他们嘴这件事是可以说的吗? 好像每朝每代都不缺什么人黑他来着……? 结果后世人的夸赞就跟不要钱一样朝着荀圣撒去——很好,他们已经习惯这样被打脸了。 只是、 儒生们一脸委屈:这个人自认为是孔子的继承人,也应该归属于儒家学派。但你看他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法家人啊! ——他们觉得荀某人画风不对不是很正常吗! 【在荀子的众多门生之中,最为出名的大概就是两位:一个当然是李斯,另一个就是后来被我们称为集法家之大成者的韩非。】 “韩?” 嬴稷眯起了眼。 后世已然不像春秋战国,对于姓和氏的划分不是很敏感。这是嬴稷光靠听人名就能发现的事实,而今也已经习惯了起来。 “那该不会是韩国的王孙吧?” 并不打算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拐到秦国来的人才,嬴稷琢磨着这个姓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可不太好操作……” 这年头,游士们是不会在乎什么国籍出身的,他们只关注一个君主的贤明与否,关注对方是否愿意礼贤下士,给予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在乎的是与君主个人之间的恩义。 所以卫人商鞅给秦国带来了变法,魏人张仪为秦王游说连横,最终均以秦相的身份为大秦鞠躬尽瘁,也不见有人质问两人为何不为自己的国家服务。 ——但王族出身,一般都不会这么从容。 他们身上流淌着和君主一样的血,他们个人是国家最大的宗族的一支。在分封制尚未完全瓦解的年代,家国一体的构建,使得他们天然被捆绑在自己国家的一方,因为那不仅仅是他们的国,更是他们的家。 “如果真的是韩国公子……”嬴稷带着点可惜地说道:“就怕他入秦后,还对韩国念念不忘。” 因为他想让人参与的战斗,已经不再是留有一线的互相对峙,而是彻彻底底的亡人国家了啊。 【他们两个人在荀子门下,学习的都是经世致用的帝王之术,勉强可以被称为一句同学。其思想也就因此存在了很大的共通之处,即在“大一统”理论的实施路径方面。 这里的“大”,实际上是“张大”的意思,意为崇尚一统。 这里提一下,“大一统”的政治理想其实算不上多稀奇,因为在百家争鸣的时候,各家学派都或多或少诞生了“天下”这一概念。 儒家学者应该是讲它比较早甚至最早的人。《尚书》中说“奄有四海,为天下君”,那么既然你都要拥有四海了才能被称为“天下”的君主,自然就要崇尚统一——大一统和天下于是乎自后者诞生起便分离不开。 但这当然不是儒家的专利,其他学派也都有类似的观点输出。比如《庄子》说“一心定而王天下”,《墨子》讲“一同天下”,其实想表达的内涵都是一样的。 在春秋战国这样诸侯混战的破烂环境里,各家学派发展到战国末期,实际上不论是出于君主的需要还是个人的诉求,都不得不开始发表类似的观点,并且不约而同地开始探讨如何解决统一路线问题。】 春秋·破烂·战国:…… 谢谢你,后世人,给他们破烂环境这样一个犀利的锐评。 怎么你夸百家争鸣的时候那么真情实感,讲李斯下定决心投身动荡的时候那么激情澎湃,到头来对他们的评价竟然是破烂二字啊?! ——他们最起码应该比那什么南北朝,五胡十六国,五代十国什么的来得好吧! 【比如孟子,他宣讲“王道”,强调道德的重要性,认为施行仁政就能使四方臣服。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他尝试走的就是一条文化胜利路线。但遗憾的是现实生活不是文明6,他的构想只能被认定为儒家学者的一种理想主义,和隔壁柏拉图的乌托邦构想平分秋色。】 孟子:…… 儒家的亚圣面不改色,对于后世人的调侃连眉梢都没动一下:笑死,他堂堂战国著名辩手,敢和多位君王正面对刚的金刚级头铁选手,哪里是旁人轻易几句话就能动摇的? 就算那旁人是后世人,站在时间长河的下端比他有了更多的材料可做论证的依据,依旧感慨于他的主张不能施行于世,但那又如何呢? 他心中有道,道直而正。后世人也要认可其理想的美好之处,对于他的一些看法加以支持。那么即使此刻与世相违又能如何呢? ——孟轲可不怕头撞南墙血淋漓。 只不过“柏拉图?乌托邦?” 那是什么? 孟子有点好奇:能不能展开说说,他有点想和人辩论一下。 【韩非则不然。 在他的著作当中,“天下”这个词总共出现了267次,并且大多都是以“霸天下”“强天下”“一匡天下”这样直白的词汇形式出现,即表明了他对于大一统路线的思考: ——动用暴力手段。】 孝公:…… 孝公:? 等会等会等会—— 这个画风,不知道为什么, “好眼熟啊。” 简单粗暴,他喜欢。 坐在一旁的商鞅却笑了起来,直到孝公转头看他,才反问道:“鞅当年说公,难道不也是到了阐述霸道的时候,公才愿意倾听吗?” 什么帝道王道的,那种太宏大的东西,他们老秦人压根不感兴趣啊! 天幕还不忘紧跟上一句,加深商鞅这句调侃话的力度。 【所以,这样的理论,当然会让嬴政看完他的论著之中,就不由发出“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这样夸张的感叹,乃至于愿意为了韩非直接向韩国发兵威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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