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在皇权和臣权的斗争中,总是难免更偏向皇帝一方。甚至诞生了皇帝的立场天然比起地主阶层更偏向平民的这种让人定睛一瞧,难免觉得起猛了眼花了的言论。 或者,更准确一点来阐明: 这是依旧没能摆脱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圣主明君的期待,潜意识里在为皇帝——这一封建社会最高的统治权威而辩解——甚至狡辩。 我们不如去掉始皇帝英明神武前无古人后鲜来者的滤镜,客观去看待这件事情,那么就可以明了: 最起码,君主独裁这一件事上,是全然无关乎于他对于未来的眼光是多么精确而长远,纯粹由于他个人强硬而不肯分权的个性。】 后世人讲了很长的一段话,其中不少术语和细思极恐的内涵冲刷着听众的大脑,一时半会到底难以全部理解。然而,嬴异和吕不韦一人还是准确地把握住了最关键的矛盾: 权力啊…… 嬴异皱着眉,略有些苦恼地抬头望向天花板,想要借此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而吕不韦则难免有些阴沉地低着头,哪怕心里对于自己未来的下场有了定论,却依旧抿紧嘴角,没有丝毫动摇和退让的想法。 没有多少人能够比他们更清楚权力的重要性,也没有多少人能比他们更明白权力斗争的残酷。可即便如此,这个矛盾依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以吕不韦即时放权退了一步为结局告终的。 ——这关乎到嬴异和吕不韦君臣一人心中的政治理想。 【子楚和吕相君臣,其实是相当战国风味的君臣组合。 什么叫做战国风味呢? 贾谊在《过秦论》中就和我们说的很明白:“不爱珍器重宝 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 尽管这句话原本是用来形容六国对于秦国实力的恐惧?,从而做出的抵抗政策。但也从侧面为我们形象刻画出了大争之世中,各国为了招揽人才不惜下大力气,花大心血的真实写照。 传统的周朝的分封体系,虽然因为井田制的瓦解和周天子权威的沦丧而逐渐分崩离析,却并不代表着分封观念,以及分封所带来的一系列的贵族阶层和观念,立刻便从人们的思想体系中从此失去了存在感。 或者说,其实终封建社会始终,它的存在都没有完全消失。只不过从周朝那种严格的,一旦分封完成,那么分封区域所有的土地、人口以及创造出来的财富都直接隶属于被分封者的形式,转变成了各种形态。 就比如说历朝历代,都难免存在的册封同姓诸侯王,就属于是分封制的一种变体。 只不过册封对象被严格局限在了和皇帝有着较近血缘关系的宗族成员当中,所掌握的权力也被缩小了很多,除了明代朱元璋时期,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及他个人因素的影响,出现了藩王权力过大的局面之外,基本上都在被皇帝削弱只能得到部分经济特权。】 一箭不知道多少雕。 被特地点名的朱元璋脸色瞬间阴晴不定难堪起来,而一旁的朱棣也立刻低眉顺眼,闭上了自己的嘴,权当自己是一朵老爹身边安静的壁花。 当初,天幕第一回 在大明出现,告诉他们有关于朱祁钰事迹的时候,由于压根没给他们多漏什么朱棣上位的底,两人最终成功误会是朱元璋自己做出的选择。 结果等到后来天幕再度出现,就给他们表演了一下平行时空既定历史上永乐大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藩王造反上位史,让朱元璋好悬没被气死: 好家伙,老子以为你是正经继承人,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龟儿,特么是造反上位啊?! 建文确实是他孙儿没错,可不是老四家的洪熙,是老大家的啊! 但最初那股自己被蒙了的恼火过去的也快:实在是对照组朱允炆太不争气,一连串骚操作看下来把老朱气得脑瓜子嗡嗡,仇恨值直接转移集火过去了。 当时那个场面啊——朱棣心有余悸地背地里捏了把冷汗,饶是以他心性,都不敢过多回想。 反正他得谢谢对手太菜,朱允炆得谢谢自己离得有点远,不在老朱身边,没被气头上的朱元璋直接迁怒。 不然恐怕当场就得见红了。 但天幕这样一拱火也有好处:朱棣这太子位置做的是更稳妥了;藩王权力过大这个本来迟早得他去面对的问题,也有老朱先顶上了;就连朱允炆…… Emmmm,他得到了老朱新一轮劝学指标,文学文化素养再次得到了提升,并且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有和他叔刀剑相向的可能性了。这波难道不是三赢吗? ——指朱棣一个人赢三次.jpg — 而秦朝这边。 大抵是因为天幕的话题已经绕开了足够久,中间也牵 扯了太多能够缓和嬴政情绪的事情,李斯也终于从对于自己下场的不安中走出了不少,此时苍白着一张脸,眼神在讲到新的制度构建时却依旧含着神气。 “——只册封同姓诸侯王,未尝不是一种缓兵之策。” 他跟着后世人的叙述继续展开:“保留了分封制度的部分优点,并且也可以作为分封制度和郡县制度之间的一种过渡用以安抚人心……” 他不说下去了,神情竟然还有点恹恹。 因为君臣一人都心知肚明: 这对眼下的秦朝而言,其实多少有些治标不治本。 这样的分封制能来安抚谁呢? 恐怕只有嬴氏宗族和一些坚持古制的士人罢了。 “他们想要的,当然不可能是这样的分封制。” 嬴政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宫室之内,无端更显得孤寂。 【后世如此,尚且属于周朝余韵中的战国时期,这样的风气就更为盛行了。 分封制度对于中央集权而言最大的弊端,实质上就是它之所以为大臣所向往的地方 ——利益。 还记得子楚第一次见吕不韦时,他就对对方承诺了什么吗? “分国许之”。 这并不是什么文学意义上的夸张。如果放在更往后的封建社会,这种近乎“寡人与君共天下”的操作肯定会被喷是什么雷人狗血操作,但在春秋战国的大背景下却是有很大可信度的。 各诸侯国相继称王之后,作为分封制下卿大夫和士阶层的一种延续,诞生了封君制这一遗留。 这些封君,除了有王室宗族的公子公孙外,还有很多位高权重的重臣——秦国也不例外,商君、应侯、甚至白起的武安君等都属于之列。 他们在朝堂上往往拥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力,甚至可以左右一国之朝纲。比如在赵国有“奉阳君相,专权擅势,蔽晦先王,独断官事”,在楚国有春申君“相楚一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在燕国,成安君公孙操干脆就犯上弑君。】 嬴稷的表情很冷淡。 他想起秦国朝堂上曾经存在的所谓“四贵”势力,想起刚刚登基政治经验较浅时的手忙脚乱。 范雎对他讽刺说:“闻秦之有太后、穰侯、华阳、高陵、泾阳,不闻其有王也”,一方面当然有夸张成分,是想要对他表露自己愿意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之上考虑的投诚,可另一方面,却又不是什么全然子虚乌有的假话。 夸张也得先建立在一定的事实之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夫,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和他与大臣议事之时“左右多窃听者”——这些难道都是范雎虚构出来的吗? “在这件事上政儿做得对,”秦昭襄王对自己嘀嘀咕咕:“最高的权力确实只应该集中在一个人手上。” 至于他也封了范雎为应侯,把应城划为他的封邑,实行了封君制? ——但是处决权向来在他的手中。 【他们 在自己的封邑内部,享有着相对独立的行政权和经济权,还拥有一定的武装力量,对封邑的土地和人民也有着事实上的占有权。 为了扩大自己的封邑,他们往往不介意利用国家的力量去谋取自己的私利: 魏冉受封于穰,复益封陶,依旧要求越过三晋以攻打齐国的刚、寿以广其陶邑;范雎讽刺魏冉的贪得无厌,轮到自己时依旧不介意攻韩八年,“成其汝南之封”。】 嬴稷:……(目移) 那什么,要让马儿跑你总得让马儿吃草啊! 这天下本就是大争之世,你想让人才跟你混,你利益不给够人说不定就跑了啊! 【所以,我们从各个角度去看战国时候所谓的封君势力,你会发现他们其实和分封制度下的诸侯没有什么区别。 周的分封制是瓦解了,可是战国的下一个分封制又何必是周的分封制?不过都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以战国四公子的孟尝君为例,这哥们确实只是个封君而不是诸侯啊,但是他干出过什么事情来呢? 公元前282年,因为田甲劫杀湣王一事被怀疑而出逃齐国的孟尝君成功做到了“中立于诸侯,无所属”,将自己的封邑薛地从齐国的领土中分裂了出去,一度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国。直到齐襄王因为畏惧他的势力,外加薛地有大量“先君之丘墓”,不得不对其妥协“亲薛公”,薛地才名义上回归了齐国。 都能带着自己的封地独立了,你觉得这还不算分封制的变体吗? 齐国是这样的,难道秦国就能好到哪里去了吗? 韩非就讲的很明白: “自是以来,诸用秦者,皆应、穰之类也;故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
第167章 秦(完结)【结束】 【但这样的功利想法,难道我们应该全然斥责他们个人吗? 恐怕不然。 等到战国中后期的时候,求取封君一事已经成为了社会上的一种普遍流行的政治思潮。 张仪游说魏王的时候就指出“人多奋辞而少可信”,因为只要游说诸侯成功就可以达到“封君”的地步,所以天下之人“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 《黄帝四经》中的《经法·国次》篇对于裂土分封的鼓吹,甚至用“是胃(谓)天功”这样的高度来评价,直接上升到谁敢悖逆这样做就是违犯天意的层面。 ——当话讲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我们就不禁要在这里发出一声反问: 当我们了解到了裂土封侯这样思潮在战国时期的狂热,我们还能够那样自信且笃定地宣称,郡县制在秦统一天下之后必然是大势所趋,所谓支持分封制的势力,必然全部都是会被打倒的反动势力,腐朽落后的老古董而已吗? 郡县制取代分封制,难道真的就像是我们后世人从历史的下游溯源而上,窥见地那么顺理成章,一气呵成,顶多不过是几场争辩的混乱吗? ——我想,应该很多人都很难轻易说出,不过如此的话来了。 这便是始皇李斯君臣,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仍旧坚持郡县制并大力推行下去的魄力和前瞻性的含金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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