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还做了什么?” “许、许进不许出,膳、膳食照进,药、药也照昨天的方子熬了进过来。把太子殿下也召了来一家团团聚。” 祝缨问道:“知会其他人了吗?” “没有,连太后也没有告诉。您可快着些,要是叫他们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祝缨丝毫不慌,道:“急什么?贵妃这不是布置得很好么?” 宦官深吸一口气:“是。” 说来也有趣,这人开始急得狠了,声音带着局促,被这一声,竟恢复了平静,低声道:“麻烦的还是太后,她是长辈。” “你也知道她是长辈。”祝缨说。 一行人进了宫,直达贵妃处,贵妃正把念珠捻得飞快。这宫里,确实经过一番清洗了,可要说全都听她的,她也不信,就怕走漏了风声。到时候她只是贵妃,穆太后可是太后!名份这鬼东西,它真的有用! 守门的宦官一声:“他们来了。” 贵妃猛地转过头来:“谁来了?” “是、是贾顺儿领着祝相公和郑夫人来了。” 贵妃放下心来,拎着念珠走了过去,站在门内等祝缨进门:“祝相公,我能相信你吗?” “无论娘娘信不信我,我都已经到了。” 贵妃脚步不动,道:“我今天做这样的事,是把我与孩子的性命相托!还请您与我约誓,永不相负!我愿与您同掌朝纲。” 都这会儿了,还说这个?我发的誓你也敢信? 祝缨道:“我永远忠于陛下。” “你……” “现在要拦我吗?有点晚了。” 岳妙君忙打了个圆场:“你们都别僵着了,大家不妨开诚布公。娘娘,相公入宫不是奉诏,已然冒了天大的风险,是向着娘娘的。您不把事讲明,接下来又能如何?” 贵妃轻声说:“陛下,驾崩了。” 岳妙君轻吸一口气,祝缨道:“陛下的生死,不能由你一句话就定了,我要见陛下。” 贵妃半步也不肯让:“您会保护我吗?” 祝缨拨开眼前的人,宫女、宦官作势上前要拦,又哪里拦得住? 她径直走到床前,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伸手在皇帝颈间试了一试,人都凉了。祝缨回过头,问道:“有什么遗言吗?” 贵妃与岳妙君互相扶持着走了过来,贵妃攥紧了数珠,道:“他不以为自己会死,怎么会安排后事?” 祝缨道:“那就该请太后与丞相来主持大局。” 岳妙君道:“娘娘请你来就是信任你!我们无所依托,不要拿弱女子开玩笑啊。” 贵妃道:“现在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请不要辜负我的心!” 祝缨收回了手,平静地看着贵妃:“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贵妃放心了,松了一口气:“太后一定恨死我了!” “她?她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这里,已经不中用了。现在先不要发丧,现在管着宫禁的是我的人。陛下没有留下话是不行的,要录下遗诏。” 贵妃道:“没有遗言,怎么写?” 祝缨笑了:“你想要什么?” 贵妃当然是想有个正式的名份,不过她想了一下,道:“太子还小,请您为他想一想。” 祝缨道:“我知道了。” 祝缨马上开始安排,先给林风等人下令,宫中禁军将宫门封锁,后宫则由祝彤带人“守卫”,尤其看好太子。同时请丞相们都来。再下令给京兆,控制京城。然后是叮嘱岳妙君与小宦官:“你们到我家是意外,因为有事请托,贵妃娘家的侄子想要做官。到我家后遇到了宫里来人宣我,于是同来。” 贵妃道:“没有那个宫使。” “宫门上的档,我来做。” “好!”贵妃一口答应。 宫使四出的时候,祝缨也“录”好了遗诏,遗命太子登基,然后是把太子的生母扶正,方便抚育新君、协理听政,再以四位丞相辅政。遗命里还嘱咐了新君要好好地孝敬母亲,还要照顾好穆太后,好好给她养老,让穆太后能够颐养天年。 最后说,自己登基的时候正在危急之时,连年征战,到了现在国家才稍有起色,所以葬礼一切从简,万事以百姓为重。 遗诏要盖章,祝缨顺手又把玉玺给扣了。天子八宝各有用途,没有玺印,发出来的诏令是可以不认的。 写好了,贵妃看了也觉得满意,祝缨之前对她的态度虽然不太礼貌,办事还真是没得说。她问道:“为何要四位丞相呢?只有你我,岂不美哉?” 祝缨道:“有次序就够了。” 贵妃问道:“太后那里?只怕她闹起来也不好看。” “先不用管她,大事定下来她再闹也无济于事了。这个你拿着。”祝缨将一枚玉玺交到了贵妃手里。 “这是?” 祝缨笑笑:“制衡嘛,你手里得有点儿东西,如果没有,政事堂可不会理你。你拿一个,其他的归政事堂。” 贵妃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聪明周到之人,不能说算无遗策,也要讲颇有城府,然而祝缨一出手,她便觉出差距来了。忙伸出双手接到了玉玺,双膝一弯:“多谢相公指点,以后还请相公指教。” 祝缨与岳妙君把她给搀了起来,祝缨道:“准备一下,正事儿开始了。” 太子就在隔壁,很快被保姆带了过来,看到父亲一动不动,他仿佛受惊过度,又仿佛没受惊,问道:“阿姨,阿爹怎么了?” 贵妃落泪:“陛下,陛下,你看看咱们的孩子吧!你睁睁眼呐!”又摇着孩子,让他快点哭。 小太子皱眉,挣扎着看向祝缨:“祝相公,发生什么了?” 祝缨眼圈儿一红,哽咽道:“陛下,去见先帝了。” 还是岳妙君给小太子慢慢解释了,小太子的脸皱了起来:“哇!”地一声,哭了! 殿上的人开始哄孩子,王叔亮等人赶到的时候,宫里已经开始撤彩饰了。他们急奔入内,当地一跪:“陛下!” 祝缨走了出来,蹲在他们的面前:“陛下驾崩了。” 王叔亮抬起头来,双目如电,钉在祝缨脸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缨不为所动,道:“到这边来说吧。”将其他三人引到殿里。 四人凑到了一起,施季行问道:“如何不见太后?” 姚辰英看到岳妙君拉着小太子,心头一松,也问:“陛下有遗诏吗?” “我录了,”祝缨说,“不过……你们还是先看看吧。” 三人看完了,倒也挑出大毛病来,王叔亮道:“这个,太后……” 施季行问道:“陛下单召的子璋录遗诏?” 祝缨苦笑道:“单召是真的,为的是太后的事。陛下并不以为自己会现在就死,齐王除了,就剩太后了。当年先帝,我是说上一位,走的时候,老施你审的齐王,他的事有蹊跷。陛下也疑太后,我也问过宫中,讨好齐王是有的,不顾伦常是假的。郝大方,你们知道的,我与他熟,他对我讲,他在宫中,并不曾听到齐王秽闻。所以连陛下的伤,恐怕也是太后的算计。 眼下外患也平了,齐王也死了,他就开始防着太后了。孝字当头,又不能做得太过份。实不相瞒,还问我该怎么提防呢。大概是觉得我先前把太后心腹都给逐出了宫,做得很合他的心意吧。顺便聊了点儿别的,说话间就不行了,我只得把他最后说的话囫囵着记下来。算不算遗诏,大家看着办。” 她半真半假编了个事故,听的人都信了,他们也觉得当年的事是奇怪的,只不过木已成舟,不好深究罢了。儿子年幼,让老婆与大臣互相制衡,也是个很正常的做法了。祝缨整人,也确实有一套,召她对付太后,理由也很充份。 三人甚至在内心深处有一点点的责怪祝缨:你怎么把什么都写下来了?你看不出来母后与大臣,这是制衡么?深宫妇人干政,真是让人头皮发麻!你就把她隐了去,又能怎样?几十岁的人了,你居然是个诚臣? 祝缨居然是个实在人!!!三人也不能将自己的心事翻到太阳底下来晒。 姚辰英道:“太后听政?” 祝缨道:“咱们这位陛下,看起来柔弱,心里可不糊涂。留了制衡的手段啦,天子八宝,他扣了一枚,现在在贵妃——哦,如今算皇后了——的手上。” 姚辰英憋了半天,先说:“没有遗诏,毕竟不美。” 施季行与王叔亮都说:“也是。”不过祝缨这文采,也是几十年来长进不太大,有点干巴。 祝缨道:“那……再请老太后来?” “请吧。” 祝缨道:“还是安排人盯着她,以防生乱。实在不行,就说伤心过度,需要静养。遗诏上本没有她的事。” “好。” 于是派人去知会穆太后,请她过来。穆太后人一到,丞相们便宣布遗诏,贵妃、现在是太后了,哭昏了过去。穆太后不敢置信地说:“陛下竟然就这么去了?还、还让你们?!!!” 祝缨道:“太皇太后明鉴,陛下的国家,不托给妻儿和重臣,托给谁?” 两宫太后互相制衡也是个不错的办法,然因齐王之事还有疑点,丞相们打定主意不让这人插手,一齐把太皇太后排挤在外。内外都动了起来,内有新晋的皇太后,外有丞相召集百官。祝缨从岳妙君手里接过了太子,将他领到正位,扶他站好。接着退后,率群臣山呼万岁,甚至没有给这孩子三辞三让的机会。 太子在灵前即位,火速将穆太后架到了太皇太后的大长辈的位子上荣养。 以防她以“太后”的名份干预皇帝的“遗诏”。 诚如祝缨所言,三千铁甲、四万禁军,穆太后是无法对抗的。同样手握重兵的姚辰英也很快统一了立场。 皇帝的丧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杨太后哭昏又醒,扑到了丞相面前,男人们躲闪,祝缨被她一把薅住:“呜呜呜,我们孤儿寡母……” 祝缨不得不安慰:“请娘娘照顾好陛下。” 陛下都死了!杨太后愕然,旋即想起来,现在的陛下是她儿子了,她笑了又哭了。王叔亮道:“臣等去筹备了,子璋,你,今天就你值宿吧。” 女人安慰女人,真是太合适了,他们可顶不住一个年轻的太后扑过来。也不是很会哄寡妇。 祝缨也不急着与他们一同出去安排事,最大的事她都安排完了,也就耐心地陪着太后。 ……—— 杨太后心里是没底的,骤然之间,一个偌大的国家名义上落在了她和她儿子的手上,能不能从名义变成现实,她是不确定的。虽然她心里想极了。 四个丞相,数来数去与祝缨最熟,祝缨也最能容忍她。一个能有女官的丞相,总比别人更能接受一个想握权柄的太后。名份是祝缨给她定的,玉玺是祝缨给她的,祝缨是个买卖公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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