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郡王大怒:“别人借鸡生蛋,蛋生了,鸡还回去,他借机生蛋,鸡飞蛋打!我的鸡呢?!!!” 郑熹却还冷静,道:“重利盘剥之人,必犯旁的重罪,催债逼死人命可不止一条,或有强抢□□女卖了抵债的,或有殴人致残的,区区‘放贷被抓’就想遮掩过去了?我只怕他还参与其中,难以收场。舅舅要查,恐怕会再翻出些事来。” 高阳郡王道:“我说了,便是我自己发癫扔出去的,你也给我查。” 郑熹只说了一个字:“好。” 高阳郡王叹道:“我的儿子,全不如你。” 郑熹道:“我闯祸的时候舅舅又不是不知道。” 高阳郡王道:“他们要是能闯你那样的祸,我也不必这么烦恼啦。” 郑熹只得无奈地笑笑:“我爹还嫌我麻烦呢。” 两人都嘱咐,不许惊动老太妃,明天早上也不许跟老太妃说郑熹来过了。高阳郡王更是吩咐下去,悄悄点好了人,就等明天令下。郑熹道:“舅舅不必担心,那孩子是个有分寸的人。” 两人都没打算今夜再兴师动众。他们自己偶尔犯个宵禁还好遮掩过去,比如郑熹说外婆临时有事要他过去,沾个孝字。 一大群人,大半夜来来回回,不容易找借口。京兆尹,凡做得好的、受称颂的,都有一个标准:不畏权贵。什么服制僭越、车走了御道、犯禁之类,一般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得好的,只要按照律令去法办,就够被写进书里了。 现在的京兆尹是王云鹤。王云鹤,显然是个能被写进史书夸两句的人。 高阳郡王就让外甥先在王府里住下:“明天再办,我派个人带着几个护卫,听他的安排。” 郑熹道:“好。” 两人就这么把祝缨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祝缨因此得了一夜好觉,不会被半夜喊起来干些不好对外人说的事儿。此时,她正在郑熹的外书房那儿的一张小榻上打盹儿。 郑熹去了王府,但是没有让祝缨离开,她只好等在郑熹这里。 郑侯府上旁的人她不太熟,但是郑熹身边的人与她关系却都极好,他们也不让她枯等,一个小厮把她带到书房外间一张榻上,还给她抱了条被子来:“三郎先歇一会儿,七郎就算去了就来呢,也还得些时辰,你明天还得去大理寺不是?” 祝缨问道:“这是大人的书房,我在这儿歇着,不会叫你为难吧?” 小厮笑道:“晚间这里也不大来人,就来了,这么静,老远也听着了,我该是今天守夜的,并不特别劳累,到时候我叫你。” 祝缨向他道谢,小厮道:“这也不算什么,三郎歇息吧。” ………… 祝缨仿佛只是闭了一下眼,天就亮了。外面一有响动她就醒了,赶紧起身,活动活动手脚,转转脖子。她理了一下衣服鞋袜,发现外面的天将将透出点亮来,翻手就把被子给叠了。 那边小厮一推门,道:“三郎这就起了?好早!我来收被子。七郎一夜未归,你是在这儿接着等还是?” 祝缨道:“看这时辰,我还是先去大理寺吧。” 正说着,陆超从外面推门进来了,说:“就知道你还在,七郎已经去宫里早朝了,吩咐我回来,喏,给你的。” 他提了一大食盒吃的,亲自给祝缨摆在一旁的小海棠桌上,小厮抱着被子出去,须臾,捧了洗漱用的水来。陆超赞了一句:“好小子,行啊,有眼力见儿了。”小厮对他吐了吐舌头。 祝缨不用别人伺候,自己洗了脸,梳了头,往桌边一坐,说:“一起吧,你们一会儿准有别的事儿,别耽误功夫啦。” 小厮跃跃欲试,陆超先客气了两句,便坐下了,他们也没筷子,一人捏了一个点心吃:“先垫垫就成,我们一会儿有饭的。”小厮还说:“往常七郎没用完的也赏我们,今天倒托了福,吃了新鲜的,这就够啦。” 他们并不多吃,三两口吃完,祝缨也在大快朵颐,只听陆超说:“七郎说,你不必去大理寺,叫我带你去王府那头,他有话吩咐。” 祝缨停了筷子,问道:“是什么事?不是信不过你,我还得去应卯的,要是那头出了纰漏,叫御史又多嘴就不好了。” 陆超道:“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喏,看吧。” 祝缨接了他揣出来的字条,上面是郑熹的字,写的是让她帮王府查觅赃物,让她务必仔细而不可与王府之人起争执。后面是略写的几个字,告知了夜审的结果。 祝缨将字条收了,心道,反正你是上峰,应卯的事儿就交给你了,万一我因为这个被罚了,到你家蹭饭! 她就问:“昨夜审出些什么来了?大人叫你告诉我的。” 陆超也都说了。 “郑大人还点了什么人同我一道不?总不能就我一个人去跟别人家一府的人一道干事儿吧?” 陆超道:“这不有我吗?” 他又从郑府找了一个健壮的青年仆人,牵了马,三人往王府去了。 ……—— 高阳郡王今天还是照常去上朝,整个王府从外面猛一看跟往常一样,什么事儿都没有。三人进了王府,是长史和宦官两个熟人迎出来的,祝缨赶紧跳下马来,道:“晚生见过二位前辈。” 长史和宦官的表情都有点感慨,将三人迎进府内,走到了一个院子里,长史才开口说:“你还真查下去了。” 祝缨道:“侥幸,我最怀疑的地方没找着,洒大网靠着运气。” 长史道:“运气?运气来时,也得有本事、有准备的人才能接得住。” 宦官也接了一句:“不是有一句话,福气大,受不住么?小郎君恰相反,就是受得住的那一个。不但受得住,还算家去找寻,还能找得到。” 祝缨又谦虚了两句,道:“不敢不敢,老实做事免得日后后悔自己干事不用心罢了。不知眼下要我做什么?” 长史与宦官对望一眼,道:“我们在府里守着,有事,只管派人来告诉我们两个。这里有十个人,都归你管。大理寺的事儿,七郎为你安排好,你只管将眼将的事儿办好。” 宦官也说:“殿下有话,祝评事谨慎干练,不会叫祝评事白忙一场。” 祝缨忙说:“谨遵命。” 然后才问:“不知昨夜审出什么?吩咐我时,只说了个大概,我想请教得仔细一些,办差的时候才能少出纰漏。” 长史昨夜不在,他回自己家去了,宦官在侧侍奉郡王,将所见所闻都说了。祝缨听得很仔细,心里有数,郑重道谢。又问了几个王府护卫的名字,向长史、宦官拱手道别,带着这几个人从偏门离了王府。 才一出门,陆超就低声问道:“七郎说听你的,咱们怎么办?” “先找那个当玉杯的!分两、三拨走,一大伙人走在街上太招眼了,这样,你带几个人,从这边前边、我与这几位从后面,包抄!先去他外室家。”她粗粗将人一分,陆超与五个王府护卫一队,自己与郑府另一健仆并其他人一路,一前一后堵着门儿,以防有人走脱。 外室现在还不知道这内库管事出事儿了,她才当了些银钱,买了些衣食之类还未花用完,正在家里天天骂着狠心贼。祝缨等人到了地方,见这是一所精致的小院,她让陆超带人守后门,自己去敲前面的门。 里面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谁呀?” 祝缨道:“王大哥叫我来捎个话。” 里面一声骂:“这死鬼,还知道这里有人呢?” 嗔骂着开了门,不等祝缨说话,王府遣来与她同行的护卫一左一右蹿了进去,开门的小丫环下一句还没说出来就被捂嘴拖进了院子里。一行人一涌而入,就有人反手把门扣上了,然后一个人守在门边。 祝缨只一怔,就马上低声说:“走!” 一个小院,架上爬满了紫藤,此时已枯了,显出一种萧瑟的样子。紫藤架下摆着几盆正在开的菊花,不用祝缨吩咐,一左一右又蹿出去两个,把两边厢房、厨房搜了,一个胖厨娘被三下五除二绑在了灶下,一个大脚婆子在厢房也被一条绳捆了。 祝缨看在眼里,也觉得这王府的人就是不一样,接下来办差可能会方便许多。她也暗中警惕,以她个人的经验,县、府、京城都混过了,能有这样的身手规矩的人也是不多的,王府厉害、王府恐怕还另有安排。 祝缨愈发的谨慎,唯恐自己被当了个炮灰填在里头,并不敢生出一股“这样的人还不得听我的调遣”这样的得意来。 她很小心地说:“不要叫她们发出声来,也别伤她们性命。让陆超他们留一个人守后门,其他人都进来!” 很快,陆超那里留了一个王府的护卫守着后门也都进来了。几人碰了个头,祝缨回忆着王府护卫行事的样子,也揣摩出了点门道,学了点东西。她说:“不要出声音,慢慢地搜。” 陆超说:“这要搜到什么时候?问问她们知道什么。” 祝缨道:“不用管她,你要信我,跟我一道搜去。” 陆超还是比较相信祝缨的,祝缨又是个搜索的行家,亲自将这座院落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陆超惊讶地看到祝缨一件一件地拣出些物件,说:“这些有劳诸位看管好,看似王府的东西。”都造了册,总有十来件。 祝缨又不许别人把这外室的私房金银细软揣进腰包,而是也都拢作一处,也造了册,都收好。又搜出房契、地契,也收好,都造册入箱。 陆超道:“你这是……” 祝缨向他解释道:“我见过失物的单子,这些是在单子上的。那些不是,式样也不是内造的。得分开。” 又搜检这处外宅,在这外室的妆台里扒出个夹层小抽屉,翻出个本子出来。祝缨翻开一页看了看,就心地把这本子翻全了——写的是这外室为王管事记的账。 账记得并不复杂,所以祝缨还能看得懂,再复杂一点的她就看不明白了。从头看了一遍,祝缨就将账本揣进了袖子里。转而吩咐:“将这两种不同的各装一箱。雇车,就说是要去亲戚家过冬。门锁好。” 让郑府的人去询问:“去问郑大人,连人带物,送到哪里才好。” 陆超忙说:“七郎有话,只管带到王府。” 祝缨道:“也好。”连人带箱子都塞进了车里,一股脑儿地拉到那位内库的王管事的家里,再雇另一辆车,从王管事的家里拉到王府里。 她并不去问那个可怜的外室,她很有些疑心,这件事情可能涉及王府的阴私之事,譬如嫡庶相争之类。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如果外人知道了呢?有账本在她也算能够交差了,实在是不想再深入参与王府的家事了。 她又让王府的护卫还是化整为零,依旧是分散着回了王府。她亲自押压车,夹在中间回府,陆超自告奋勇与她同行。两人也挤在车箱里,对上外室等人惊恐、乞求的目光,陆超转过脸来,问祝缨:“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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