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要脸! 他跳下马来,给裴清作揖,裴清道:“大庭广众之下,你着禁军服色,这样成何体统。唉,走吧。” 来都来了,他怀疑郑熹已经猜到了什么。 李校尉大喜过望:“请。” 祝缨对他说:“老李,你怎么这么热心他?为他陪笑?” 李校尉苦着脸:“大将军命我来,我能不来么?小祝,拜托拜托。” 祝缨低声道:“那得看京兆府怎么想的。咱们要是弄了人回去,得出个儿戏的结论,京兆府必是不依的。” 李校尉道:“先把人弄出来才好。” ………… 裴清已听了李校尉所说的案情,也没有全信,也觉得要与京兆府先碰个面才好。一行人来到衙前,只见衙役们正在努力隔开两伙军人,免得这群专职砍杀的人打起来。两边都还算克制,但火气也都涨了起来。 祝缨往南军那边一看,果然没有金良,就这几十个人,如果有金良那才要奇怪了呢。她跟着裴清进了京兆府衙。 小吏们吆喝着:“大理寺裴少卿到了!两下让开!” 大理寺来人了,两边可都不怕,都鼓噪,要大理寺:“必要给咱们个公道!不许偏袒他们!”有南军的人认出了李校尉:“嘿!拉偏架的来了!”就又要拦。 京兆衙门的人也有经验,喝道:“天子脚下,军人鼓噪,是要造反吗?”两边喧闹的声音才小了一点。 祝缨跟着裴清走进了京兆府衙。 与以往祝缨拿个条子过来协调案卷的时候不同,那时候时候祝缨甚至可以见到王云鹤,现在两个衙门正式的交涉,大理寺派出个少卿过来,京兆府也就出了个少尹来应对。 京兆府的少尹有两位,是为襄助府尹处理事务的。今天出来的这位少尹祝缨也见过,也是个干练的人,叫做范绍基。两下见过面,祝缨也老老实实给他行礼。范绍基以前见祝缨的时候通常会微笑一下,点个头,有时候因王云鹤的面子再给两句鼓励。今天只略一颔首而已。 范绍基与裴清互称表字,笑道:“子澄,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必有因!” 裴清道:“承德既知我意,何不行个方便?” 范绍基摇摇头:“恐怕是不太方便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裴清就问范绍基案情:“总要报到大理寺的,你看外面,死者恐怕也不简单吧?” 范绍基道:“既然总是要报过去的,你又何必急在此一时?” 两人磨着牙,到了堂内,宾主坐下,就开始掰扯起案件管辖的问题了。范绍基说,案子里不但死了军官还死了妓-女,案发地点是京兆府,所以这个事儿,京兆衙是有权管的。裴清因知道郑熹的底线是共同审理,所以不慌不忙,说两边的品级都到五品了,尤其是嫌犯的品级是五品,大理寺能管得着。 祝缨等人就在一边听着,祝缨还是头一回这么近的听两个高官扯皮。两边僵持不下时,裴清道:“范兄,不如在下去拜见一下王京兆,如何?” 范绍基道:“看来是我慢待裴兄了。” 两边互不相让,裴清只得说了:“京兆府的案子也非止一个,犯法的官员也非止一个。为何就盯上了他不放?要行文,我大理寺自可移文来。又或者,要王京兆与我们郑大理协商?那岂不是显得我们无能了?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了陛下。” 范绍基也诚恳地说:“正是为了陛下,京兆府必竭尽所能。” 扯了半天,还是没结果。 祝缨忽然说:“京兆府,能关得住五品官吗?” 范绍基一挑眉,裴清喝道:“不懂规矩。” 祝缨道:“正是因为规矩呢。少尹,大理寺能审官、扣押官员,您这儿就不太方便了吧?” 就以她亲身经历的事来说,王婆子夏氏投案,冯、沈两家一开始都没有亲自到场,来的都是管家,陈萌那是意识到事情不对才过来的。所有故事里能拘官到案的青天,都得有相当强的手段才行,否则人家就是不来!所谓刑不上大夫,他们可以选择不到场。你可判,判完了,还得上报复核。 杀人案,嫌犯就是死不开口,你能怎地?现在虽然你当场把人拿住了,但是他要走,你要硬拦,就失礼了。 大理寺这里呢,五品以上官员犯事,必须得过他们的手,也能关押,也能问讯。勾到皇城里,也不算辱没了这些不法官员。如今不过是稍稍提前一步。 范绍基皱眉看着祝缨,祝缨诚恳地说:“大理寺也不会私放人犯。除非陛下有旨。” 范绍基犹豫了一下,他是知道王云鹤的计划的,王云鹤整顿京城之后,街面上干净了许多,但是王云鹤还是有些不满意京兆纨绔们的风气,在第一轮整完了过于张扬的京城权贵之后,王云鹤想继续整一整纨绔们的面貌。这群纨绔,在王云鹤才上任的时候老实了一段时间,这两年他们又憋不住了。人一旦权势财富高于他人,是很难自律地不去展示高人一等的,纨绔们的高人一等则通常通过作践人来展示。 周游也算是撞枪口上了。他平常就有些不着四六,也是纨绔堆里的一号人物,还成了嫌犯,怎么也不可能轻飘飘就放过了他。 范绍基说:“人在京兆府,除非陛下有旨,谁也不能放走人犯的。” 裴清微微一笑:“恐怕不能够吧?你们能在明天早朝之前给周游定个杀人的罪过?如果不能,可就麻烦了。不对,不用明天,钟尚书、时尚书还有几位大人甚至是陛下,现在恐怕已经知道了。就算依法,也不是现在这样不是?” 两个又扯一回皮,裴清觉得差不多了,再次求见王云鹤,这一回范绍基说:“稍等。” 出去转了一下,就请来了王云鹤。 两下见过礼,王云鹤是一脸的严肃,裴清也更加正经了,他转达了郑熹的意思。王云鹤则是咬定:“若皇城之内,不归京兆府管,出宫城、皇城之外,官民人等,京兆府怎能置之不理?” 裴清则重申了大理寺不会私纵人犯,并且说:“大理寺自复核旧案以来,又接手龚劼逆案,办得如何您是看在眼里的。” 王云鹤仍然皱眉。 祝缨道:“三位大人,下官有一言容禀。” 王云鹤点点头,祝缨道:“本案所虑,乃是嫌犯不能收押问讯,问询审判不能公正。其实一个周游于京兆、大理都不算大事,只要说服周游的叔伯们略放放手就行了。” 那确实,这些叔伯给他惯的,同样是犯了贱,亲爹能打他个半死,叔伯们都只是“可怜他自幼丧父,我们好好教导就是”,苦口婆心地训几句了事,完了还得给他擦屁股。 范绍基怀疑地问:“你能说服他们?” 祝缨道:“谁也不能管谁一辈子,这件事上让他们让步不就行了?” 正说着,钟宜和姚侍郎还真的来了!姚侍郎乃是刑部的侍郎,与钟宜也是一路。 王云鹤笑了:“很好。” 两位见到王云鹤,又看了一下裴清,钟宜的目光还在祝缨身上停留了一下,觉得有点眼熟,却也一晃而过。两人都想先把周游给捞出来。姚侍郎自不必说,钟宜也是前刑部尚书,两人都懂案件的管辖问题,反正,京兆府也定不了周游的罪,那他们把一个官员带走,有什么问题?姚侍郎道:“京兆府要问案,先让他回家,要问的时候随时上门问嘛。把人关京兆府里算怎么一回事?” 至少,得先把人带过来见一见吧? 王云鹤便命人把周游给带了过来,周游一见叔叔伯伯就委屈地大叫:“世叔!世伯!我冤枉啊!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听了个臭奴才的话就把我拿了来!”他在京兆府被当嫌犯关了好一阵儿,委屈大了! 钟宜大惊:“你的脸怎么了?京兆!可不兴殴打官员啊!” 王云鹤没好气地道:“是他在娼家与人争风吃醋互殴的!” 钟宜闹了个大红脸。 祝缨翻了个白眼,看着这叔慈侄孝的场景。周游说:“世叔,不怪我的!”钟宜和姚侍郎都还要训他:“都是因为你不谨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倒好,竟在凶案现场乱逛!” 王云鹤道:“他是嫌犯。” “我不是!” 祝缨就插个嘴,说:“王大人,还请将嫌犯移交大理寺吧。” 周游怒瞪祝缨,祝缨这两年蹿个儿,个头虽不能与彪形大汉相比,也是个高挑的姑娘,比周游只矮不到两寸,甚至高于一些个头不那么高的男子,周游一时没认出来。他死盯着这个死矮子,怒道:“死矮子,你是什么东西?!” 钟宜眉头皱了起来:“胡闹!” 祝缨很诚实地说:“下官大理寺司直,祝缨。”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周游想了一下,从大理寺想到了郑熹,从郑熹想到了:“原来是你!你们是不是故意来看我出丑,要折磨我的?!” 祝缨流利地两手一摊,顺溜地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然后对喝止周游的钟宜道:“尚书,您看,周将军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住,您不能指望他能管住自己的腿吧?哪怕您亲自在他府里守着,恐怕也是守不住这么个青年将军的。他一旦出府,再有个意外就谁也说不好了。” 钟宜皱起了眉头。 祝缨道:“死的是南军的人,人家的袍泽正堵在外头呢。搁街上遇着,蒙上麻袋打一顿算轻的。抛尸荒野,说他是畏罪潜逃……” “呸!你放屁!我才不是凶手!” 祝缨道:“周将军能遏制住亲自找到凶手的念头吗?如果不能,一个大活人他往外一跑,大把的意外等着他。” 钟宜点点头,这个世侄是真的不太知道天高地厚的。 裴清顺势说:“不如交给大理寺,一则人在皇城,外面是禁军,内里是大理寺的人,安全。二则,大理寺也会查明真相不是?当然了,案子发生在京兆辖内,京兆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不如两家精诚合作。如果担心周将军的安危,可以常来探望嘛!龚逆在大理寺都好好地住了两年多呢。” “什么?坐牢?我才不要!” 祝缨道:“如果他是被冤枉的,还得防着真凶再对他动手,反污他个畏罪自杀。” 钟宜与姚侍郎对望一眼,都说:“可以!我们回去请旨。” 当下,由大理寺与禁军把人给押回了皇城。周游一路还要喊:“我又没杀人,凭什么关我到大理寺?我才不要被郑熹那个假正经的管着!” 祝缨与裴清就由着他丢人,他一喊,南军心里还能平衡一点。祝缨又对南军抱拳:“王京兆本就会秉公而断,你们偏要与禁军对峙,弄得大家下不来台,大理寺不得不来参与一下。如今大理寺与京兆请旨共办此案,案子上达天听,你们总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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