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泽道:“你也不用与他比。就说蔺、姜二位,也是才入京没几年的,以前也是穷书生,现在孤身在京,也同你一样是赁房住的。温岳,我们以前见过的,比我们还小两岁,他爹跟着侯爷出征死在外面了,叔叔伯伯也看顾他、侯爷也栽培他,他长大一点也跟着七郎,七郎给他安排在禁军中,虽然在京中有房有地,他一个老母总病着,也是花钱得厉害,他是个孝子,也肯给母亲治病。他自己过得就节俭。邵先生,他以前年轻气盛,不幸栽了,上峰拿他填坑,官身都被剥了,家也抄了,是七郎捞的他,用了一阵儿,给安排进的户部。也没太多结余。 你只与他们差不离就成啦,官儿总要有个官儿的样子才好,得有仆人有手下,事才能越做越大。你以后官儿大了,我们说起来脸上也光彩,有事也好求你。” 祝缨听他说了这许多,已经有了点数了,笑道:“好,听你的。新郎倌儿,你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快接着送帖子去吧。到了正日子,我一准儿把全家都带上去吃酒。” 甘泽豪气地说:“都来!叔婶也来,大姐也来!” 祝缨将他送走,独个儿在屋里踱步,搭个架子这个事儿,她有点犯难。弄个生人到家里来,第一得可靠,第二要精明,否则跟着出去不会来事儿岂不要糟?太精明了也不好,她自己个儿还有些事儿不能叫人知道。 祝缨捻了捻手指。 ………… 后半晌的时候,那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回来了,一看门开着,张仙姑拍门:“老三,老三你回来了啊?” 祝缨开了门,张仙姑道:“回来这么早?你没跟着郑大人看赛龙舟呐?” 祝缨道:“啊,吃了饭就回来了,郑大人还给了些东西,都在我屋里。他能抽出这空就不错啦,不得陪他爹娘么?”不止是爹娘,怕不还得有个舅舅舅母之类的。 张仙姑在外面买了几样时令的小玩艺儿也都抱到了祝缨屋子里,看祝缨带回来的东西。有上好的绸缎数匹、文房四宝、扇子、长命缕。扇子是把腰扇,张仙姑拿了一看,说:“比市面上卖得精巧多啦!”祝缨道:“我也能做!”张仙姑嗔道:“你现在还有功夫做这个?得空不得歇歇?” 花姐把长命缕拿来看,说:“比我的手艺好。”张仙姑就说:“你俩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也不专一做这些事的,非要与别人糊口的本事比。我看你编的就很好!” 花姐笑着对祝缨道:“长官赐的,还是戴上吧。”给祝缨在手腕上又系了一条。 文房四宝当然还是祝缨的东西,花姐道:“都是好东西哩!你平日要不用,可以收起来,有大事的时候再使,或分出一点来送人,都是很好的。” 只有几匹绸缎,祝缨说:“这个娘收了,给家里各人都再做一身衣裳。”祝大摸了一把,道:“真滑嘿!是好东西!”张仙姑道:“我算看明白了,都是好东西,我们使了怪可惜的,不如也留着,送礼也不丢人!” 祝缨道:“做了吧,这样的料子说它好是真的好,但是你留两年它的纹样就不时兴了。穿出去也要叫人笑话。能穿得起这样料子的,都讲究这个。穿不起的,你穿给人看也没意思。” 张仙姑道:“那行吧,就做了,可惜了。” 还有些金银,也是铸成花样的。张仙姑道:“哎哟,大户人家真是什么都讲究,过年的时候你得的那些东西我就说,是好东西!哎哟,这可真是……” 花姐却有些疑惑,端午确实是个节日,但是往年郑熹好像没这么过。她说:“这也,太厚了吧?”祝大道:“老三越来越出息了呗。” 祝缨道:“今天跟别的几个人一同在郑大人面前吃酒,就这几个人。出来他们都有仆人跟着搬东西,甘大见我只有一个人就给我送回来了。且劝我,是该有个贴身仆人。” 三人都很踌躇,祝大本来就觉得应该有一个仆人,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不敢有。张仙姑是觉得不用仆人,家里有点儿活自己就能干了。花姐是自觉寄居在别人家里,且事也少,祝缨也不方便,不如不请仆人。 现在祝缨提出来了,他们就把自己的想法放到一边。花姐问:“可是必得要个仆人了?也是,怎么也得有个跟出门儿的,你衙里有事,也好叫他回来传递消息。” 祝缨道:“那就不如雇一男一女,也好帮你们做些家务。” 张仙姑道:“人多眼杂,还要两个?这又要多少钱?才说家里没几个钱了呢。” 祝缨道:“就算我想找,也得找得到合适的呀!” 花姐低头想了一想,道:“要不,慢慢打听?又或者相熟人家有荐的也好。有些外放的人,赴任时有种种缘由致使仆人留京的也会想要去处的。” 祝缨道:“也好,不急在此一时,先寻摸着,怕是不能一直没有人。” 张仙姑等人就都留心。 祝缨又说:“甘大要娶妻了,请咱们都去,帖子都给我了。”张仙姑与祝大都开怀,说:“那一定要去吃这个喜酒的。”花姐犹豫,说:“我一个寡妇去……” 祝缨道:“那又怎样?还不是我姐姐?走!” 花姐还犹豫,张仙姑和祝大都撺掇,她再一犹豫也就答应了:“哎!那咱们得备礼了。他相熟的人里有没有与你身份差不多的比着?”张仙姑道:“问问金大吧。” 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祝缨把一小盒金银锞子拿着看了看,捏出两个说:“这两个穿个孔,好当个坠子。”张仙姑道:“打了孔怪可惜的,金匠还要偷金哩。” 花姐道:“打个络子,网上了戴,我来弄。” 张仙姑玉抱着绸缎收去自己房里箱子里锁上,不管祝缨这里的精致金银。花姐则留下来与祝缨算一算家里的账,因为要雇仆人。一男一女倒也使得,但是每年都是一笔支出,差不多的人家,一年给人家置办几身衣裳也是要的,还得管饭。还有住的地方,男仆可以住门房西间放杂物的地方,但是那里要先收拾一下。女仆,花姐就预备跟自己一个屋睡,再添张床的事儿。 祝缨玩着手里的锞子,这一盒她没给张仙姑,张仙姑也不跟她要。祝缨对花姐道:“这也算是有钱了。” 花姐道:“给你钱,就是要你办事的。你先前为他办的也不少,他也没亏待了你,这一次,究竟是……”她对官场上的事懂的不多,但是在冯府住过一阵子,毕竟是官宦人家,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一些。 祝缨道:“认认门儿,别拜错了,今天可没有金大哥。唔,郑大人船上,从此有我一个座儿了。” 花姐道:“也不算坏事。怪不得今天又得了这些东西,又要雇仆人的。” 祝缨道:“只这些东西他可支使不动这些人,你看看我,已是司直了。邵书新,前两年还是抄家时的账房,现在是员外郎了。旁人我估摸着也差不多。” 花姐中肯地说:“哪有那么多的意气相投?这样就算不错啦,这官场上步步凶险,有人照应是很好的。你肯定行的。” 祝缨笑道:“不行也得行呀!”她留了一部分锞子,将剩下的都给花姐,“接着买田吧,只要有合适的,你名下也买点,我名下也买点。”几十亩田光看产出是不少了,但是她是抽租的,又不想把佃户给饿死,佃户还一大家子要养活,到她手里的就不多了。她也知道,黑心财主收到四、五成地租的都不算最狠的,还得要佃户去家里干别的活,轮到她自己又不太下得去手。 花姐最终是定了个两成的租子,要维持一家人现在的生活,主要还是指望祝缨的俸禄,以及偶尔得到的节赏之类。 花姐收了,说:“好,忙完了喜酒我就再接着看田。有合适的好田,咱们也看一点儿?” 祝缨道:“成。” ………… 仆人必须精挑细选,一时也没弄到。买田也很麻烦,也没有现成的。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现成的——官职。 第二天早上,祝缨起床穿戴整齐,吃完了饭,又把腰扇别在了腰上才出门去应卯。 到了大理寺,都是过完节的同僚,有人说着饭菜、有人说着龙舟的结果。祝缨听家里人说了两句“穿红的有人落水了”、“穿黄的最后那个猛子扎得漂亮”,就凭这两句,与同僚们聊了半天。 聊到一半,杨六郎又来了。祝缨道:“你怎么总来呢?”杨六郎嘿嘿一笑:“你们这儿容易听到新奇的案子。”左司直道:“那你错了,近来风平浪静。”杨六郎道:“前阵儿不是还有周游的事儿么?” 祝缨问道:“他又怎么了吗?”杨六郎道:“这不过节么?他也能出来逛逛了,你猜怎么着?撞上了高阳郡王家的世子,那位世子可是个娇贵人,王府的独子!这回可谁也护不得他了,被郡王当场打回了家躲羞去了。” 大理寺一阵快意! 这一天郑熹上完朝回来,看着也是神清气爽的模样。就在众人都以为今天也还是与之前一样的时候,郑熹却宣布了几项人事上的调动——祝缨被调去做了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与司直的级别相同,但是职司有所区别。如果不是之前遇到了逆案、复核的事情,司直主要还是出差,以及大理寺里有了疑难的案子跟着一起办案。大理寺丞的工作就要日常得多,日常复核下面州县报上来的比较大的案子,以及参与一些大理寺的日常细务的处理。 郑熹同时又调了几个人,也有人被调出了大理寺而由他通知的,也有人得到一点晋升的,还有如祝缨这样是平调的。 祝缨难说自己这个调动是好是坏,明明她当司直当得很闲的,正要读书呢!长官的话是不能反驳的,她就只好等着吏部的文书下来,就算正式调动了,现在她得先谢了长官,再跟同僚说说话,然后准备接手一些大理寺的细事。 她以前没管过事! 祝缨先去见郑熹,郑熹道:“敢不敢干好?” 祝缨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可是,我司直干得不好?” 郑熹道:“你还出什么京?外面的事儿你又不是不懂!”他给安排好了,祝缨一个起身寒微的人,世情是知道的,还出去见什么世面?她欠的是这些细务的历练。接着干司直,总有外派的时候,派出去是浪费!大理寺丞就很好,也能复核案件干活,也能锻炼点别的本事。 祝缨知道了,白拿钱不干活的日子结束了,她白天得干活,书,得落衙再读了。她也不挑剔,高高兴兴就答应了:“行!” 郑熹道:“你去找裴少卿,看他怎么安排你。” “是。” 祝缨出去与同僚们叙了个话,左司直道:“这也算高升。”祝缨道:“得干好了才行,就怕我年轻,没经验。”左司直道:“怕什么,有我们呢。”祝缨道:“叫我去找少卿,看分我什么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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