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也没去女监,而是放着女监诸人自己互啄去。 左司直刚好回来了,他往外走了一圈,略黑了一点,人却精神了不少。见的人都说:“老左,你这是春风得意呀!” 左司直也拱手:“取笑了,取笑了!” 他挟了个包袱,一圈寒暄完之后才说:“一些土仪。” 打开了却是一匣子鲜参,短短的几枝,都不大。他说:“新鲜的人参。正好冬天了,切了片,沏点茶。别嫌弃太少太小啊!我就只有这点本事嘛!” 大家都取笑他:“这都不像你说的话了!”也有人说:“咱们出去的时候,你也不挑剔咱们,谁还不知道谁么?” 他们的官职都不太高,下去之后自然是有好处的,能捞到多少端看各人。但也不敢太过份,也就形成一个惯例。捎一些给大理寺上下沾一沾喜气,其余好处他想怎么分,那是他各人的事儿。通常也就是左司直这样,拿一些看得过去的东西就放到大理寺里,大家略尝一尝鲜。 祝缨道:“东西放下,不用你管了,准备着跟大人们回话吧。来,咱们喝茶去!” 一群人闹哄哄地走了。 祝缨叫人把参切了,按地方、按人头分,最后说:“狱里也送两份。”很简单就给分了下去。 等左司直那里向郑熹汇报完了,祝缨也不给左司直分今天的活计,告诉他:“你先看看卷宗,知道近来的案子,心里有个数。” 左司直也答应了。 这天落衙后,祝缨走到巷口就发现武大娘子又来过了。回到家里,张仙姑还是一副不太有把握的样子,说:“武大娘子又来了呢!” 祝缨道:“您就当真是个大侄女来说闲话,只管跟她拉家常就得了。” 张仙姑道:“人家那家常,我也跟不上呀。哎,她说,她闺女遇着些难事儿,还要请教哩。” 祝缨道:“也甭见我,她要再来,您就跟她说——她闺女是来做官的!按着做官的规矩来!” 张仙姑道:“后来花儿姐跟她说了一些个话,她倒像是记着了。” 祝缨道:“以后这样的人要是叫你烦恼了,咱们就不见了。弄个官儿做,倒叫你过得不安生,这官儿还有什么意思?” 张仙姑心里既高兴又有一点忐忑,种种心思转了一轮,终于说:“你这孩子,就会说好听的哄我!”最后还是高兴的心占了上风,开开心心去厨房烙饼去了。 饼还没有烤出香味儿,左司直又来了。 左司直带着一个小厮,小厮背着个大包袱。左司直在祝缨门前下了马,亲自拿了包袱,小厮就把马拴在了门旁的石柱上。 杜大姐开了门,左司直站在门口就说:“小祝,我来了!” 张仙姑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哎哟,左大兄弟啊!老三啊,左大兄弟来了!”因为左司直的年龄也是个张仙姑的“大兄弟”,祝缨也跟他各论各的。 祝缨已经出来了:“老左!来!请进!” 左司直被引到了西厢,把手里的东西一放:“来!瞧瞧!天气冷了,正该做两件新皮袍!” “发财了?” “哎~不敢不敢,怎么能给你惹麻烦呢?惯例,惯例而已。还有些是自己采买的,物离乡贵,在京城值钱的东西,在产地呀,有的只值一半儿价,有的连二、三成都不到。要是这样的小参,真就十分之一的价哩!还有另一些东西,或有百倍之利。看看这个参,他们说这样的也不错!新鲜就好!真要是放的年载太久,虽大,也都朽坏了。” 祝缨一看他带来的,两只匣子,一大堆的皮草,怪不得小厮是用背的。她说:“你跑这一趟也不容易,自己还有没有呀?” 左司直道:“这话就假了不是?我还能不给自己留点儿?”他可带回来三车东西,皮草、药材之类都都少,还有一车其他的土产。左司直道:“还有些粗笨东西,明天叫他们送过来。我的东西,可不能拒了啊!咱们俩谁跟谁啊!” 祝缨斜眼看他:“你不对劲。” “嗯,是有事儿。” “还跟我打机锋?” 左司直道:“我才做评事的时候,是想着在大理寺混着,直到终老。什么时候眼睛一闭,齐活。现在竟能升做了司直,就不免有点进取之心了。不过,不多。” 他比了个小手指。 祝缨道:“想走郑大人的门路?” “哎!就怕人家不收!郑大人跟你一样,一点点心,人家客客气气接了,略超了十贯钱的东西,他都要拒。然而,有些人送的东西,再好再贵,他也收得不眨眼……” 祝缨道:“我没给他送过超过十贯钱的。” “你不一样!你人都是他的。”左司直跟祝缨说话就很直白了,“我呢,老木头一根,点火都费劲,人家未必瞧得上。我也不想如你一般,你年轻又有本事,你才到大理寺的时候,我跟老王提起就说你必有前途。我只想能趴得好一点,替郑大人、替你,看着点儿门。无论是不是在大理寺,以后有汤赏我一口,不赏也没关系,只要哪天我要是倒了霉,或看着我一片孝心的份上,他老人家能叫我不那么倒霉就成啦!你看我这点心思,能不能成?” 祝缨道:“那你可得想好了。” 左司直道:“不想好了也不能来找你呀!”他低声说,“我知道,我这样的家底儿,拿到郑大人眼前人家也未必瞧得上,不过得了一枝老参,还有一张虎皮……” 祝缨道:“我为你去说与郑大人。” “好兄弟!” 左司直见祝缨应了自己的事儿,就更加关心起祝缨来了:“你这家里……怎么就只有一个女仆?” 祝缨道:“都这么跟我说。可你看,我缺的不是仆人,是帮手。找一个就得顶一个用,宁缺毋滥。” “那你也得寻找了呀!要么是同乡,要么是用的同族的后辈,要么就得是自己的学生!这些都没有,哪怕你去街上拣一个从头开始养,也得着手了。” “唔……” “还有房子,你怎么就死磕着这一处呢?哪怕远些的地方,你置个大点的,弄两进,把令尊令堂迁过去,在那里做老封翁老封君享清福,你却在这里赁个房子,与那位娘子一同呢?你还住个西厢?” 左司直又说了一通才离开。 他走之后,祝缨就翻看他带来的东西,一盒参,比带到大理寺的都还大,另一盒一打开就是一股浓烈的味道——虎骨!几块骨头掂一掂,也有十来斤沉。余下有几张皮草,其中两块貂皮尤其的好,一般裁缝还收拾不了。 祝缨叫来花姐:“看看。” 花姐道:“哎哟,都是好东西!” 祝缨道:“虎骨给爹泡酒吧。参咱们自己也吃一点,娘年纪也不小了。” 花姐道:“也不必都用了,一点儿就够了。先放着,用处多着呢。皮子也不必全都用了……” 两人商量了半天,祝缨又问了父母的意见,祝大道:“把那参酒也泡一坛。”张仙姑又要说他,祝缨道:“也好,得闲你请金大哥一起喝。”张仙姑才改了口,又说:“我也不要吃参。” 祝缨道:“沏点茶罢了,就怕娘喝不惯。” 张仙姑道:“这么些年没见他这么大方过,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祝缨道:“老左?他这些年也没怎么出去过,想大方也没法大方呀。”给糊弄过去了。 …………—— 第二天,祝缨在大理寺趁着四下无人就将左司直的事情对郑熹说了。 郑熹该没见过像她这么讲情的,问她:“你就这么过来直直地说了?” 祝缨道:“他跟我也是直直的说的,我来见您,还要打什么机锋么?左右就是这一件事儿,您肯不肯的,自有您的一番考量,我何必耍什么心机呢?” 郑熹道:“我有什么考量?整个大理寺都知道你跟他好。” “那我一进来就遇着这几个人了呢。跟我好不好的不打紧,您看不看得上他才是真的。” 郑熹道:“巧了,府里正要配药。” 祝缨道:“好嘞!” 转头告诉左司直:“回家把你的东西准备好,晚上咱们过去。” 左司直有些微的紧张:“我还要说什么不?” 祝缨道:“你本来什么样子的,在他面前就什么样子,不就成了?” 落衙之后,祝缨就与左司直约了,回家换完衣服就在郑府的街口碰面,由祝缨把左司直带到郑府里去见郑熹。 左司直抱着包袱,越来越紧张。祝缨道:“陆二哥,你帮他把东西拿着吧,我怕他绊倒了。”陆超笑道:“三郎,又促狭了。”真的接了包袱,在前面引路。 他又不把左司直的包袱给带到书房,到了书房门口,把包袱给了一个小厮。小厮道:“三郎,你有两天没过来了。”祝缨道:“那不算,从今天开始算起,今天来了!”小厮抱着包袱笑着走了。 左司直的眼睛跟着自己的包袱走了好一段,被祝缨一肘子肘回了心神,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陆超进去又出来,说:“请进。” 祝缨道:“来吧。”把左司直给带进去了,笑嘻嘻地说:“你有出行的公事要回禀就慢慢说,我不偷听。” 说完就出来跟陆超一处闲聊,说些天冷了之类的话。陆超道:“要下雪了呢。”祝缨道:“你又知道了?”陆超道:“你不是京城人不知道,这样的天就是要下雪了的。”祝缨想了一下,说:“但愿明天下得晚一点。” “怎么?” 祝缨道:“我还没准备好油衣和伞呢。” “出门不就摸着了?你要用,我这里还有呢,你先拿去使。” 祝缨道:“好。” 不多会儿里面也谈完了,左司直出来了说:“叫你进去呢。” 祝缨走了进去,郑熹指着她说:“你看人还行。” 祝缨道:“好几年的交情了,真要看不准,我也认栽。” 郑熹道:“李藏案的犯人要到了吧?” “是。明天。” “你们要把人接好,案子要办得漂亮些。他可不止陈相一个熟人啊!多少人都盯着呢。” “那我只管查明实情交给您,报上去多少、判得什么样都交给您做主,我们也好跟着学点。” “去吧。” “是。” 祝缨跟左司直离了书房,看到左司直在给陆超塞红包,陆超还要推辞。祝缨道:“他也就这一次大方,你不拿以后就没有了。”左司直道:“怎么会呢?有的有的,以后都有的。”陆超笑道:“那我也只收这一次啦!”真的拿了,然后将二人送出门去,还顺手给了祝缨一把伞:“呐!这样撑着在雪里走,多么的雅相!叫哪位相公看见了,好招你做女婿!” 左司直看着祝缨与郑府的人如此熟稔,心道:人与人是真的不能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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