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在祝三这儿先通通路的,无论祝三以后在郑熹那里混得如何,他姓黄的反正没踩过祝三,得留个好印象。 于妙妙和花姐都是聪明人,站起身来没谢黄先生却先看向祝三。 祝三也不好拒绝,点了点头。 黄先生这才笑了,又说给准备了些吃食,还拿出伤药赠给朱神汉:“对不住啦,叫你在牢里住这些日子。”朱神汉对他印象倒还好,因为坐牢的时候对比京城妖道们的遭遇,本地神棍可谓得到优待了。 黄先生又取出给祝三的礼物——盘缠,两身新衣,说:“仓促没有准备全周,三郎解脱了父亲,又寻回了妻子,双喜临门。他们也都想过来,我说,人家小别胜新婚,且忙呢,都拦住了。等到启程的时候再来相送吧。” 祝三认真地说:“大姐还没出孝。” 黄先生一怔,看花姐和于妙妙婆媳俩都穿着素衣,簪着白花,想想白天的官司,点点头。 那头徐甲两口子见黄先生也来了,愈发卖力,已把屋子打扫好了。这屋子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家什。徐甲过来说:“小郎君,那我们就回家拿铺盖给娘子啦。” 黄先生道:“且住,不用你们的了,这里有。”他甚至想买个丫头送给祝三伺候起居了。 这屋子本就狭窄,一下挤了这许多人,黄先生将徐甲赶走,又让仆人摆上酒菜。于妙妙婆媳很安静地抱着铺盖去隔壁安置,祝三摸了根蜡烛给她们,花姐也接了,脚步很轻地走了。里间,张仙姑也按住了朱神仙,两口子也安静了下来。 祝三陪黄先生坐了,先谢了黄先生。黄先生道:“不值什么,当日我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比别人强些,不然也不会对你说那些话。” 祝三道:“当时多亏了先生指点。” 两人互相吹捧了几句,黄先生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只盼日后万一遇着了,三郎别忘了我就好。” 祝三道:“怎么会呢?我还有事想请教先生呢。” 黄先生停下筷子:“请教谈不上,三郎有什么要问的,只管说,我必知无不言。” 祝三道:“今天,郑钦差为什么又要将案子移到府衙呢?” 黄先生笑了,有一点点矜持的得意:“三郎是个聪明人,只因没有见识过这些官场的事才会有这样的疑问。见多了,你自己就能想明白啦,也没什么,不过是有些事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又或者自己不方便做,显得有私心。再或者是……不想有干系,方便日后找个顶缸的。做人下属的呢,就要识趣儿。不过啊,有那等不值当为他顶缸的,就要装糊涂过去。” 他说了一串的“前辈”经验,停下来喝酒,又要说什么的时候,祝三又给他续了一杯。黄先生道:“你怎么不喝呢?不会喝酒可不行!” 外间一阵脚步声伴着个豪迈的声音传来:“对!要会喝酒!” 金良来了!后头还跟着个陆超。 黄先生本是微醺,此时全醒!慌忙起身来见礼,金良是郑熹的随从,却是有官身的。 再看祝三对金良,居然不大客气的样子,道:“怎么来啦?” 金良没好气地说:“我不来吗?”一屁股坐了下来,敲敲桌子,又呶呶嘴。黄先生非常机灵地抢着从食盒里翻酒杯,准备倒酒。金良道:“叫他来!我今天为他脚板都要跑散了!” 祝三歪歪嘴笑了:“行,谢啦!”又给陆超倒了一杯。 金良喝了一盅就不多喝了,挟筷子猪耳朵塞进嘴里:“你倒好!吃喝得开心!从前不知道你还有妻房哩!这下要春风得意了!啧!要是没这官司,你是不是就要把人放在老家,自去京城快活了?” 祝三笑笑:“你别管。” “行,不管!”金良也就说说,这世上多的是去外面闯荡却把老婆留在家里的男子。他是来找黄先生的,两人就势说了两句。黄先生忙说:“小人这就回去办。” 金良道:“不急,你们喝。我去复命!我说不必急就不必急,别弄得人说,郑大人做钦差,为了自己的事儿逼得下头人连觉也不得睡。你该吃吃、该喝喝。” 他说得直白,黄先生唯有苦笑着又退了两步:“我与三郎还没聊完呢。” 金良道:“这就对了。三郎,看住他,灌醉了,别叫他瞎忙。” 祝三道:“好。” 金良和陆超一前一后走了,陆超临走前对祝三挤眉弄眼的:“小子!你行啊!今晚该快活了。” 祝三又说了一遍:“大姐还在孝中。她和干娘住隔壁那间,我就在这里睡。” 陆超挑起了拇指:“行,三郎,你是真汉子!” 金良也退倒了两步回来,说:“哎,你小子,大人和我都没看错人。好好干!”黄先生恭恭敬敬将他们送出门,又折了回来喝酒,这回也不劝祝三喝了,自己开始问祝三:“朱家那老棺材瓤子,要不要哥哥我为你办了,以绝后患?” 祝三道:“别的倒罢了,干娘丈夫、儿子的坟可都还在老家呢,您给照应一下。我瞧于平现在是顾不到这个了。” 黄先生大包大揽,又问:“兄弟的祖产呢?” 祝三嗤笑一声:“他们找不到。”笑死,根本不让跟朱家人埋一块儿,就祝三亲见的,她那个早死的哥哥,山里胡乱埋的,没人带路村里人根本找不到地头。 黄先生道:“放心!老哥哥我给你办得妥妥的!哎,老棺材瓤子还坑了咱干娘的田产吧?多少?都在哪儿,我都给你拿回来,你只管上京去!” 他声音很大,隔壁的于妙妙都听到了,心头只一动,就“呸”了一声:“这是灌了黄汤吹牛呢!”他倒是能办得到,但是想办成得下力气,等祝三一走,黄先生就没这个动力了。 祝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与之前印象中完全不同的黄先生,细细品着他的形态、话语,黄先生却好像认真了:“真的,我给你安排人祭扫!田弄回来,有收成了,上个供也是好的。雨水大了,坟堆都打塌了,谁家不是年年堆土的?” 这话说的,这里祝三一家三口毫无感觉,隔壁于妙妙却动了心。她的侄子于平眼见是靠不住了,可亲儿子的坟她是真的放心不下。当天晚上,于妙妙就翻来复去的睡不着了。 ……………… 第二天一早,祝三去买了早饭请于妙妙婆媳吃,于妙妙委婉地向祝三表达了这个意思:“借你的脸面,托他办事。我那些田也不少,我也不亏待他,也不叫你白舍了脸搭在中间。这样,只要我夫、我儿的坟他着人给看顾了,花钱从租子里出,有多余的,都归他,当我谢他的酬劳。一年一年的,他能收上多少都是他的!” 一旁张仙姑道:“田能拿得回来,老畜牲能受了报应,那大娘子和花姐儿就不用再上京啦,有这些产业,又没人打扰,何苦跑来跑去的呢?大娘子,咱原本说好的,老三给你当女婿是为了应急。花姐儿这么好的媳妇,我倒是想要,是老三不配了。她还小,花姐是女人家,女人等不得的。横竖官司打完了,婚约一解,各自便宜,你说呢?” 于妙妙又羞又怒,祝三道:“娘!我再想想。” “老三!” 祝三摇头,她知道张仙姑现在为什么拼命要拆这门亲,可是自己一旦解除了婚约,黄先生就未必肯再这么照顾于妙妙婆媳了。 祝三道:“干娘,黄先生送了这些东西给咱们,咱们得去登门道谢的。” 张仙姑急道:“你疯啦?” 祝三道:“娘,你看看爹去。”说完,拉着于妙妙母女出门,于妙妙扭身回自己房里,花姐跟进去劝。 祝三也跟了进去,见于妙妙面向墙壁像在流泪。祝三道:“干娘,我娘从来没坏心眼。有些事儿实在不好说出来,我爹的官司没定案,钦差要我给他做事,所以我得上京。你看到的这些大多都是他给的,能给,就能让我加倍吐出来。上京之后怎么样实在不好说,你们但凡有一丝旁的活路,我都不想拖你们下水。你们要是没了别的路,那咱们就一起挣扎。” 于妙妙抹抹眼睛,转过身来,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没怨你娘,谁都有自己亲生的,谁不向自己亲生的?我也是当娘的人!我也没别的出路了,我现在是死是活,也全仗着你的好心了。你是我的倚仗了,你要不管我,我有全身的力气也没处使,也只能死了。” 祝三道:“那我还是那个话,大姐也还没出孝,要拿我应付事我也不推拒,你们帮过我,我记着呢。以后大姐要有良人,你们也不必顾忌我。如今咱们都是为了求条活路,以后要怨恨我的时候,就想一想咱们立契书时的情形,再想想今天,把这怨恨消了。好不好?” 于妙妙放声大哭:“我的儿啊!”也不知道她是哭死去的亲儿子,还是在感慨祝三。 等她哭够了,祝三道:“咱们去找黄先生吧。” 于妙妙道:“哎!”将装契书的袋子找了出来。 两人到了府衙里,祝三先进去,于妙妙婆媳俩在外面等着。 黄先生在府衙里,忙得脚打后脑勺,将郑熹要办事办好了。他喝了半晚上的酒,脑袋嗡嗡的,听说祝三找上门来却不能不见,将祝三让到了值房里,倒上茶,询问何事。 祝三道:“昨晚说的话,算数不?” 黄先生说了什么自己都快忘了,使劲捋了一下实在不知道祝三说的是哪一件,才道:“三郎,我昨天说的话不少,自然是算数的,你要我兑现哪一条?” 祝三道:“田产的事。”将于妙妙的盘算说了。 黄先生道:“我怎么能收酬劳呢?” 祝三道:“你不收,她反而不放心了,这世上,不收钱的东西才是最贵的。您说是不是?” 黄先生这才说:“那好吧,书契呢?” 祝三这才去请于妙妙婆媳进来说话,黄先生嗔道:“三郎也是,怎么把大娘子闪在外面等着?外头人来人往的,叫他们看着,忒不像话了。” 于妙妙郑重拜了一拜,将袋子打开,一件一件拿出来给黄先生看。黄先生心里算了一下数目,是笔很划算的买卖了。于妙妙心里在滴血,可想到儿子、丈夫的归处,只能狠下心来。 黄先生拣了其中一张书契,问道:“许氏?”他这几天找姓许的找得脑袋都大了,前天看到公文上一个“许”字都两眼放光,细细一看,是“许其还家”。 于妙妙道:“是,儿媳姓许。”花姐低头一拜。 黄先生顺口问道:“是本地人氏么?和本府的许家认识么?” 花姐道:“我就是本府的。不过本府有些亲戚,都不来往了,也不住在一处。” “那你知道一个许友方的么?” “正是先父。” 黄先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妈呀!”叫他找到了!终于可以把钦差送走了!求求这就是沈副使要找的外甥女吧!求他们看在他找到人的份儿上,把钟阎王也一起带走吧!祝三也觉得不可思议,花姐!朱家村富户的童养媳,怎么就是沈副使的外甥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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