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怪怪的!”金良伸手要打她,祝缨往一边跳开,扮了个鬼脸儿。 ……—— 金良给祝缨挑了副弓箭,祝缨力气在同龄人里不算小,较之成年男子还是稍有不足,出行在外,金良等人带的弓箭也不齐全,勉强挑了一个合适的,说:“先用着,回京我给你寻副趁手的。” 祝缨道:“这就很好了!”啥趁手不趁手啊!她从小到大,虽然张仙姑尽力张罗,衣服鞋子都还有不合身的时候呢,一副弓箭不趁手又算得了什么? 金良道:“胡说!兵器就是命!” “哦。” 金良道:“我教你些怎么携带弓箭的诀窍,兵器家什,你都得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儿,不然要使的时候坏了,就真的要命了!” “好。” 金良就讲这弓也有几钟,弦也分出不同,不用的时候弓弦要么不上、要么松着,防止绷坏了。又讲上弓弦一定记得不要上反了云云。祝缨一一记下。 金良知道她记性好,讲什么都是一遍而过,但是这一次却是很严肃地让她又复述了一遍才放她回去:“去换身儿像样的衣裳见你娘子吧,这么短打扮像什么话?” “哎。” 祝缨背着弓,眼睛又瞟向了一柄长刀,这刀可比她自己寻找的好多了,哪里好她说不上来,可一比就比出来了。金良笑骂:“怎么贪心起来了?这些都是出行有数的,回京我给你找好的。” “行!” 两人约定了明天一早出行前出来练功,金良要祝缨学着刷马、喂马,早起骑马,休息时练习射箭,祝缨欢快地答应了。金良看雀跃的样子,心情也轻松了不少,说:“去吧,七郎吩咐的功课不能落下,功课不好,什么我也不教你了!” “这还用说?” 金良笑骂一句:“臭小子!”与祝缨分开,接着忙启程的事儿。 祝缨则回去对张仙姑一说,娘儿俩赶紧换了身衣服,去看花姐。她们住的地方离柴房近,离花姐住的地方远。还没见着花姐,半道杀出个人影来! 张仙姑常年装神弄鬼的也被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跳出来的人影不乐意了:“这老婆子好生无礼!你是谁呀?” 张仙姑将腰一叉,就要开骂,祝缨站到了她的身前,问道:“周将军?您到这儿来做什么?” 周游! 张仙姑被这一声“周将军”吓得哑了火,伸手拽着祝缨的胳膊就要走。周游微有得意,心下鄙薄这个听到自己身份就缩了的婆子。他哪里知道,张仙姑缩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担心他认出祝缨来。 周游跳到了两人面前,伸手一拦:“站住!” 祝缨无奈地问:“周将军,有什么事儿?” 周游道:“我还是觉得你眼熟!”可看看张仙姑,他又觉得不像,这个婆子他没见过! 张仙姑忙说:“郑钦差断案的时候,府衙前头,我们看到过你哩!” 这下戳到了周游的肺管子了,当时郑熹大出风头,周游和钟宜被知府儿子弄得十分狼狈!周游恨恨地一甩袖:“哼!你们等着!”气咻咻地走了。 张仙姑很担心,问祝缨:“老三,怎么回事儿?我不是说错话了吧?” 祝缨道:“没有,不碍的。他就那样,咱们见花姐去吧。” “哦哦。”
第36章 荣辱 周游让祝缨“等着”,其实并没有想好祝缨等着他之后他要怎么做。他的第一仇人还是郑熹,祝缨只是捎带。发完了狠话,他回到自己房里钟宜叫他商量启程的事儿,他又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 张仙姑却一直惦记着这事儿,看女儿还是老样子,低声道:“你怎么不急的呀?以后上京了不是还得遇着他?这可怎么是好?” 祝缨道:“他是什么人?咱是什么人?想遇也遇不到的。” 张仙姑被安慰到了:“也对!这该死的雨!要不下这么久就好了!这人也是,什么记性呀?” 祝缨道:“他这还叫记性好?”真记性好,就该认出来了。 “你又来!”张仙姑恨恨地道,“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儿!你还盼着他记得你是吧?” “小点儿声。”祝缨提醒。 张仙姑气个半死,戳着祝缨的太阳穴把她的脑袋都顶歪了:“又要作死!” 母女俩叽叽咕咕,很快到了花姐的院子外面。张仙姑问道:“是这儿没错吧?” 祝缨道:“嗯。” 上前略一交涉就有丫环给她们俩领了进去。 花姐与嫂子住在一起,无聊得正在做针线,见到两人来,陈大娘子笑着站了起来:“可算给盼来啦。” 花姐随后站了起来,没开口眼圈儿先红了,努力压抑了一下,仍是上前一步握着张仙姑的手说:“干娘,这些天了,你怎么不来找我呀!” 陈大娘子一笑,道:“你们说话,我去看看她哥哥又胡乱忙什么呢!”才迈出门槛儿就看见陈萌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迎上去说:“他们娘儿俩来看咱们妹妹,你现在别过去。” 陈萌道:“老黄来信了。” “怎么?” “顺便给那位于大娘子又捎了些给衣裳、土产给妹妹和祝三,信使一总给我了。老黄信里说,他已命人将墓园修葺一新。” “那是好事呀!”陈大娘子说,又小心地添了一句,“回京见到父亲,也好有个交代。” 陈萌道:“是啊……” 陈大娘子又问:“那位娘子给妹妹又捎了些什么?下了这几天的雨,别淋坏了。刚好祝家三郎也在这里,他的东西正好给他。” “包得好好的,是些干货,给祝三捎了点衣服书纸之类。” “唉,也是个有心人。” 陈萌道:“有心,也有分寸。我回头写信,叫老黄再照看她一下。” “嗯,妹妹放心她,才能安心留在京里。” 夫妇二人等三人聊完,才过来说了于妙妙捎东西的事儿。张仙姑和花姐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陈萌只当没看到,说:“三郎回去时把东西带回去。” 祝缨道:“有劳大公子。” “客气什么?见外了不是?” 祝缨腼腆地笑了,要接东西回去,陈萌派了个小厮替他把东西背到了房里。 一回到房间里,张仙姑没打开包袱就先说:“花姐不容易啊!一颗心啊,叫活活劈成了两半儿了啊!亲娘,哪有不想见的?婆婆对她也极好的!” 祝缨慢慢打开包袱,见里面是些纸包的干货吃食、两套衣服鞋袜,张仙姑抖开一套长袍,说:“皮袍子哩……咦?” 这皮袍子抖开,里面掉下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封厚厚的信,用浆糊严严的封的口。再封上火漆,上面写着:三郎亲启。 张仙姑认得个“三”字,就说:“给你的信,你看吧。我把东西都收拾了,过两天就要上路了,又添了这些,我得重新弄一弄。” 祝缨拿着信在桌边坐下,放在手里抖了抖,怪沉的。徒手撕开了信封,里面的信纸很厚一叠,信封一裂就露了出来,写得满是字。 于妙妙的字颇为端正,读起来毫不费力,祝缨打开一看,心里咯噔一声。 于妙妙开篇就写的是:我不再赌运气了,不想再给老天辱我的机会了。 接下来于妙妙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絮絮地与小辈话家长、讲道理。 她说:寿多则辱。人与人的寿数是不一样的。姜太公八十辅文王,寿迄百二,他活到一百岁时也不算老。甘罗十二岁拜相,十三岁就死了,十二岁就是他临近死期了。我活到了三十九岁,不敢比太公,比起甘罗已不算活得少了,死了也不必惋惜了。 她又说:以前觉得是自己能耐,什么都能应付,现在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叶浮萍。人活着看命、看运气,女人尤其如此。花姐说自己运气不错,遇到的都是好人,其实自己运气一向不差,虽也遇到了恶人,依旧遇到了好人。一旦遇到一个恶人,就能脱一层皮,实在称不上是能耐了。 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可是在黄先生相帮着选定嗣子,在嗣子下拜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并非如她所想。并不是自己将周围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尽力掌握安排,是自己处在一团看不清面目的、不知道什么人神鬼怪的掌握中。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赌运气呢?这运气一直都在往下的。虽说现在有了嗣子,又重振了家业,侄子不如以前可靠却又有黄先生看花姐的面子给照顾。可谁敢说接下来运气会一直这么好呢?不是不相信花姐的为人,可花姐自己也是个要托乔木的丝萝,又怎么忍心拖累花姐? 接着向祝缨解释:不是信不过三郎人品,三郎也是个年轻人,能照顾得了花姐就已经很了。豪门女婿并不好做!三郎自己也要当心的。 写到后来,于妙妙的条理就没有那么清楚了,完全是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 从信中,祝缨得知了于妙妙不选一个老实纯朴的小孩子养熟而要选朱丁旺的原因。于妙妙说,老实纯朴是个好词,但是对自己老实纯朴,对亲生父母难道就会绝情?与亲生父母恩情过厚,以后就是打不清的官司。招赘祝缨,祝缨叫她一声“娘”,抱个同姓的嗣子,人家有娘有岳母的,于妙妙算个什么呢?妾生的孩子还要给生母在家里争个位置,何况这样的族人? 朱丁旺就正好,虽然性子孤僻了些,但是同样跟亲生父母不亲。至少能保证朱丁旺不会再认回亲生父母,如此一来,于妙妙自认也就对得起过世的丈夫、儿子了。于妙妙也不担心“日后”他对自己不孝顺,她连老天的辱都不肯受了,更不会受嗣子的辱了。 她说:我为朱家撑了近二十年,对得起朱家了。我死了,他朱家以后再怎么样,可也怪不到我的头上了。我能做的都做了,比他们朱家男人做得都多。我累了,倦了。不过是拼个命气罢了,以前拼我的,现在就让朱家自己拼吧。老天要是看朱家还有余福还能存续下去,朱家自能延续。如果朱家祖上不积德,合该断绝,也不是我一人之力可以挽回的了。 “我像一块木柴,烧得热烈,火焰高涨,烧成了炭仍能煮饭,如今已烧成了灰了,就洒了吧,让风吹到天上去吧!不想再把这把灰也拿去沤肥了!” 又絮絮地对祝缨说: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受的屈辱也够了。 既然荣辱不由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再活着,我的心意愈发难平。 我不知还要怎样才能畅快地活。 笔锋一转,她对祝缨说:须眉男儿,当自强。三郎不会久居人下的,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的时候如果还想着我、觉得我没那么可恶,路过家乡来给我烧一刀纸就好了。 她回忆了许多祝缨童年时候的事,说祝缨小时候就聪明,一听就会,她当时心里可不是滋味了。因为她的儿子大郎正经学全天的,祝缨就只能听个半天,祝缨还不能天天听课,还得出去挣钱。但是大郎常说,学得不如祝缨。她好强啊,好强了一辈子,不是很想让祝缨旁听的,最后拗不过儿子儿媳才点头的。说希望祝缨不要记恨自己当时的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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