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祝缨处理好了与沈瑛的事儿,回来说出“鸡肋”这个词的时候,郑熹突然就开心了。 他知道看人准,祝缨还是给了他惊喜,祝缨比自己看中的更好! 这孩子心里敞亮,明白。有些话,平庸的人说出来是欠教训,天才说出来就叫计划或者行程。 祝缨值得他再去跟沈瑛稍稍聊一聊。 郑熹背着手踱到了沈瑛那里,两人住得很近,很快就到了。 沈瑛也刚刚重新做了安排,他打发吴安护送花姐回京,并且告诉花姐:“三郎另有安排,你先回去见你母亲。” 花姐很担心祝缨:“他是有什么事儿么?” 沈瑛道:“他想先自己在京城安顿了下来再见你。” 花姐心中隐隐失落,又不敢多问,还是决定先见了亲娘再说,温顺地点了点头。沈瑛心口的气顺了一些,陈萌更是想:还是妹妹好! 花姐才走,郑熹又来,沈瑛急忙出迎。 郑熹摇头叹息:“别忙啦,你心里想必是有事的。” 沈瑛道:“惭愧。” 郑熹道:“没聊成?” “惭愧。” 郑熹道:“也别总惭愧惭愧的啦,你像是一个久不骑马的人,重新再跨上马背的时候难免生疏,你一急,越发不得劲儿。五郎,慢一些,稳一些。” 沈瑛既惭愧又有点感动:“七郎,我办事疏忽,你不生我的气反而这般开导我,我愈发无地自容了。” 郑熹道:“这是哪里话?我们也是故人啊,我比你们小几岁,个头没你们高,小时候你们一群人一道玩儿,我就想,什么时候能和你们一道玩耍呢?后来我长大了,却又等了十几年才重又见到你。” 沈瑛也是一番感慨。 郑熹道:“三郎那个孩子是有些脾气的,才见他的时候他为了他父亲的案子到处打听撞到了我的手里。我看他干净伶俐,问他要不要跟我走,他说,不做仆人。我就说,不做仆人也行,给我做属下。他就应了。五郎,事缓则圆,给他个台阶又如何?” “哎……只是要让姐姐失望了。” 郑熹道:“这孩子先放在我这里,我安排他先读读书,磨磨性子,你看如何?” 沈瑛迟疑地道:“七郎的意思是?” “不读书可惜了,也许读着读着就明白事理了呢?” 沈瑛原本就有心晾一晾祝缨的,道:“当然好。只是不知道他耐不耐得住性子?” 郑熹不在乎地说:“那不正好,不就是为了磨性子么?” 沈瑛也笑了:“确实正好。” 郑熹道:“你说好那就好,我也回去了。明天入城还要面圣,你也早些休息。” 沈瑛将郑熹送出门,不想却看到祝缨又过来了,两人心底都闪过一丝惊讶:他来做什么? 陈萌已经出声了:“你来做什么?” 祝缨道:“亲事还做数的,是吗?” “你要反悔吗?” “如果做数,我就来见一下大姐,与她道别。如果不做数……” 郑熹轻声说:“五郎。” 沈瑛道:“让他去吧。”陈萌这才不拦了。 祝缨郑重一揖,去寻花姐。 ……………… 祝缨是先应付完自己爹娘才来找花姐的。 沈瑛前后一番变脸连这两口子都瞒不住。在围着祝缨一通询问,得到“没事”的答复之后,这两口子又劈哩啪啦的说开了。 不在沈瑛面前,祝大就敢嘲笑他了:“哪家对姑爷是这样的啊?姑爷是客,吃席都得上坐的。这一路的,给他们搁最后头,陈大公子时不时来撩一下,也不像是对姑爷的样子。怎么京里的人跟别处的规矩不一样?” 张仙姑也认为沈瑛不是好人:“只是把花姐搁在了那里,这甥舅俩,看着也不打不骂的,心可狠呢!人家没拿咱们当亲戚,花姐倒是他们亲戚,也被他们拘着了。这一路拿咱们当下人看,哪有对女婿、对亲家是这样的?” 祝缨说了郑熹愿意收留自己,两口子都很高兴,又愁这婚事居然不能马上解除。又说到了花姐,又是一阵叹息。祝缨就说:“今天这一闹,我倒不想这么快离婚的。” 张仙姑道:“说什么浑话?” 祝缨道:“也不是浑话。刚才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硬说亲事不做数呢?不也是怕么?自己立不起来又没个靠山的时候,强说不认账就怕得罪了人有麻烦。当时是咱们跟干娘、花姐约定的事儿,现在干娘没了,花姐还在。得叫她也知道。” 于妙妙死了,花姐在这世上没剩几个熟人了,也没道理再回朱家村。娘家要是对她不好,花姐也就没有前路了。眼下沈、冯两家的为人看起来不特别的差,但也没有十分的好,保留着“丈夫”的身份才能更好保护花姐。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她反而不担心花姐,一个宽容的娘家是能让花姐日子好过的。沈瑛这一手玩得实在不好看,祝缨不免怀疑他的为人。 你不许离婚,那花姐就还是我的人!我护着她! 张仙姑也念旧情,想了一下,说:“那你可得有数,这门亲事也拖不可太久。她一个女人家,还是得成家、生个孩子才算好。别耽误了她。” “我知道,先稳住她,等两下都安顿下来了,我瞅瞅找个机会再退亲。”祝缨就来看花姐了。 花姐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行头,虽然是素衣,看着却更鲜亮了。看到祝缨来,她开心地笑道:“三郎?!” 祝缨道:“大姐,我有事要跟你说。请姐姐们给我们留点儿地方。” 丫环们笑着掩口出去了,只有李大婆不肯出去,硬说这事儿不合礼数。花姐很为难,祝缨道:“也没什么,就几句话。” 花姐本来坦坦荡荡的,李婆子这么一杵着,倒好像他们在做贼似的,花姐说话腔调有点不自在:“三郎,什么事儿?” 祝缨道:“我,先不跟你一道进京了。你先去见亲娘,我把爹娘安顿下来再去找你。” 花姐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惊呼:“出了什么事儿了么?怎么……” 祝缨道:“没出什么意外,你坐下,咱们慢慢说。” 花姐心里虽急,模样儿依旧很温婉,道:“你说,我听。” 祝缨道:“我不知道沈副使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那位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起先冷淡现在又改主意是真的。我经的见的少,他们这个样子我心里实在没底。也不是看郑钦差是正、沈副使是副,是答应郑钦差在前,我要履这个约。沈副使要是喜欢一个反复小人,那我无话可说。” 花姐点头:“我明白。” 祝缨又说:“现在跟你去了那里,不是赘婿也是赘婿了。我也不怕做赘婿,我做过了的,你知道的。我也知道郑钦差原先没这么看重我的,因为你和沈副使他才更看重我一点。” 花姐道:“你本来就很值得。” 祝缨道:“值得的人多了,多的是想磕头都找不到神仙的。我的运气不错了,遇着两个神仙。” “哎……” 祝缨笑道:“两头都想讨好,就两头都讨不着好,我就先照着原来的路走了。以后怎么样,走走再说。这些事儿也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花姐笑道:“也好。男儿顶天立地,只是又要吃苦啦。” 祝缨道:“我是怕他们说你。我又不跟着去,又把媳妇儿扔娘家蹭饭。又看你没人撑腰,谁都来管着你、欺负你……” 李婆子挨了她这一句,脸上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花姐“噗嗤”一笑:“胡说八道!我还收拾了包袱找你去!又不是没过过穷日子,府城赁的一间房也住过呢。” 李婆子一直垂眼听着,等花姐说出了这番话,又轻咳了两声。 祝缨起身,拉开房门,将李婆子推出门去,关门落锁,整个动作如干净利落,李婆子被关在门外还没醒过味儿来。 花姐吃惊地说:“三郎?” 祝缨附在她的耳边,花姐耳上一蒸,心跳快了一拍,只听祝缨说:“你要见亲人,见了,处得来就处,处不来,我总在外面的。并不是因娘和干娘签的一纸契书,大姐,打小你就照顾我,我都记得。” 花姐不自觉地摸摸耳朵,低声说:“你放心去吧。舅舅这里我应付得来。娘一走,你又不常得来,我一时觉得舅舅、表哥是依靠,又想见亲娘,才……我心里明白,虽说是骨肉,到底二十年没见,人情冷暖。这个新家,我原本也没想一头扎进去不出来的,只是娘走了,我便无处可去罢了。知道有你,我心里就有底气多啦。 去吧,别太累着了。你总是什么事都记着,扛着,又不肯说。别人看你做什么都那么的容易,可世上又有什么事是容易的呢?看人挑担不吃力罢了。 对了,舅舅、表哥常问起你,多么聪明,又多么会做事。世上哪有天生就会做事的人?别嫌我话多,跟了郑钦差就好好做,可也别与旁人弄得太僵了,进了京,先看看,哪个人好相处。” “哎。” 祝缨直起身,说:“那我走了。安顿下来就去找你,你……” “我不急,你也别着急,这么些年我不是也好好的过来了?嗯?我比你大好些呢。” “哎。那我走了。” 祝缨拉开门,回头看了一眼花姐,说:“那,京城见?” 花姐笑道:“京城见。” 外面,李婆子被祝缨弄懵了,终于想起来拍门:“小娘子,莫开玩笑,给婆子开开门!”她还不敢声音太大,也不敢提到祝缨之类。 祝缨笑着拉开门,笑道:“大娘好。” 李婆子气得鼻孔大了一圈,祝缨正色道:“大姐是您接走的,还请以后好好照料她。” 自此,岳母接女婿的事便告一段落了,花姐被吴安与李婆子接走,祝缨一家三口依旧在郑熹的队伍最末尾。 ……………… 次日,钦差回城。 两个钦差不是同时出京却是同时回来,浩浩荡荡的队伍排得很长。虽然天上彤云密布、天气也变得寒冷,依旧有人围观。这样的场面祝缨是看不到的,她还得在城外多冻一会儿。 祝缨的车以及郑熹、沈瑛等人从外带的土仪车辆及随行的商贾并不与钦差的仪仗一同入城。他们有比钦差回城早一点的,也有晚一点的,祝缨属于等钦差入城之后再入城的。 张仙姑对祝缨道:“你坐进来避避风,京城这风怎么跟刀子似的,割鼻子割耳朵的?”说着还打了个喷嚏。 祝缨道:“你坐回里面去吧,我穿皮袍呢,不冷。我得看着牲口别乱跑。” “婶子,不碍的,我陪他在外头挨冻呢!”甘泽的声音笑嘻嘻地传过来。 张仙姑道:“哎哟,甘大郎来啦?” 甘泽跳到车辕上坐着,说:“是,金大哥叫我过来帮忙的。你们也是,为什么不就住到他家里呢?他那宅子这两年才换的新的呢!有两进!在京城两进的宅子,可不简单呢!他都说了,有的是屋子,不差你们住的这一间。他那儿还有丫头、小子伺候着,厨下也有热饭,你们也不用自己张罗还能省下钱来。见外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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