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凯尔茜不像她两个风流无数的姐姐,她在成年之后,除了母亲赐下的几个用来教导人事的男侍,几乎再也没碰过男人。 母姐问她,也只得一句“没有兴趣”。 当然,这是王族们没有宣之于口的秘事。 在大众眼中,凯尔茜是个挑选性伴侣非常谨慎的绅士,许多闺阁男子甚至猜测她有一个一往情深却不能见光的爱人,一时间以凯尔茜为原型的虐恋情深话本广为流传,她倒是成了贵族圈子里少男追捧的对象。 她倒也不见介怀。 后院里长日无聊的男人杜撰出的一些风流事,倒也无伤大雅,犯不着置气。 总之,苦恼于一些太不矜持的勇敢少男的求爱,凯尔茜在这种宴会上又躲了出来,熟门熟路地摸到二姐家的后院读书。 谁知今天…… 她隐晦地扫了一眼干巴巴喝酒的斯塔夏,微微翘了翘唇角,又下意识压了下来。 黑麦酒度数不高,但回味非常苦。在名贵的葡萄酒盛行的今天,几乎没人会喝这种平民发明的廉价酒液。 凯尔茜小时候为了读书提神,喝惯了这个,以至于现在每次读书都要来一杯。 而故作平静的斯塔夏喝着这杯酒时微皱的眉头,竟叫她品出一丝可爱的趣味。 斯塔夏的嘴唇被黑麦酒染得有些丰润,她无知无觉地小口啜饮着,叫凯尔茜舔了舔嘴唇。 她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也许是一方暗怀心思的朋友,也许是两方各怀心思的朋友。 斯塔夏邀请凯尔茜参观自己的实验室——是的,即使是在王都仅有的一座产业里,斯塔夏依然孜孜不倦地进行着她的研究事业。 她总是偷偷跑去贫民窟为贫民治病,分文不取,只要一个“倘若不幸死后,尸体归我”的承诺。 这种要求听起来实在邪恶,因此即使分文不取,她也经常会被虔诚的信徒打出来。 很多人宁愿选择“纯洁”的死亡,好升入神的天国,也好过把灵魂交到魔鬼的手里。 斯塔夏说得忐忑,凯尔茜却笑倒在她怀里:“傻子,你偷偷去乱葬岗捡不就好了!” 青涩的邪恶医生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要征求当事人同意才好。”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着,王女的手却拎起了她另一只手掌,摩挲着她的指纹。 她这是什么意思? 斯塔夏僵硬着手,一边怕收回显得太刻意,一边又心乱如麻。 凯尔茜脸上若无其事,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似有还无的暧昧总是在这样的气氛里升起又消散,在你将要抓住它的时候又陡然散去,叫你摸不着一点切实的安全感。 国王的诞辰终于来了。 王都的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但水果积攒了半年的糖分,此刻也正是最甜的时候。围满王宫的长桌上满是葡萄、蜜瓜和切好的菠萝,蜂蜜和迷迭香的味道萦绕着宫城,纯金的酒杯和汤盏随意摆放着,黄金烛台彻夜燃烧,显耀着这个王国的辉煌和富饶。 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血管里都流淌的是甜蜜的葡萄酒。 两个人拎着酒躲在王宫的庭园一角谈天。 斯塔夏意外地嗜甜酒,酒量又不行,喝了一整瓶葡萄酒就有些头晕,躺在摇椅上阖目养神。 陪她来的凯尔茜放下手里的黑麦酒瓶,托腮注视着她。 醉酒的斯塔夏双颊酡红,浓黑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丰润的唇瓣显得极为柔软,大概是葡萄酒染了色,看起来像是一边的蔷薇架上即将凋谢的深红蔷薇。 鬼使神差地,凯尔茜垂头,微微靠近。 她停在将要触到斯塔夏鼻尖的位置,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喉咙。 斯塔夏鼻翼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脸上,熏得她脸颊也微微发红了。 “凯尔茜殿下!” 远处的侍从喊了一声,匆匆跑过来,似乎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凯尔茜一惊,转身看去,将身上的外套盖在斯塔夏身上,匆匆随着侍从离开了。 斯塔夏睁开了眼睛,望着凯尔茜的背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第40章 王都的来客06 斯塔夏缓了缓自己心跳的余韵,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另一只手攥着凯尔茜留下的沾染了蔷薇香气的外套。 一时间,她陷入了踟蹰,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躺在这里再等上一会儿。 她会很快回来吗? 等她回来,自己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些,而不是像这样傻愣愣地装睡、等着她靠过来呢? 斯塔夏并没有思考很久,并不是她忽然想明白了,而是情势不太允许。 穿着铁黑色铠甲的骑士近卫军冲入了一片觥筹交错的庭园,在一片惊慌狼藉中,精准地制服了其中一些眼熟的面孔。 ……也包括她自己。 她认出拿剑尖指着自己的这张面孔,正是平时跟着凯尔茜的贴身侍从杜莎,在年轻一代近卫军里也是佼佼者。 与凯尔茜混得熟了,她与杜莎也有几面之缘,关系还算融洽,此时还能顶着闪烁着寒芒的剑尖,大胆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杜莎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威胁般地将剑尖送近一寸,几乎触碰到她的喉咙。 几位王女身边的贴身侍从都是从小培养的,她们的意思几乎可以代表自己效忠的主君。 而斯塔夏从未在杜莎身上见过这种眼神。 她心里一凉。 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喉咙上横着的长剑,她抬起眼睑不死心地追问:“凯——三王女殿下怎么了?” 喉咙传来一阵刺痛。 杜莎的剑又往前逼近,在斯塔夏的喉咙上隔开一道细细的口子,一丝血迹染红了那段剑锋。 这是威胁和不耐的信号。 斯塔夏等了等,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她闭上嘴,不再问了,转而观察庭园里的情状。 近卫军抓人很明显是有目的的,她们并非什么人都抓,多数人只是受到了惊吓,此时被驱赶到了庭园的一个角落,面对着庭园里狼狈的情景三五窃语着。 被压在骑士长剑下的几户人家被慢慢驱赶到庭园中间,包围起来,包括斯塔夏自己。 她暗暗扫视了一圈,不见母亲和姐姐。 身边是新认识不久的公爵长女泽塔,公爵也没陪在她身边。 细细数来,包围圈里的家庭似乎都少了一些人…… 她们去做什么了? 不管她们干了什么,现在亲眷被抓起来,要么是拿来当人质,要么是事败被清算。 无论哪种情况,母亲和姐姐的安危都不容乐观。 当然——她看着眼前的长剑,苦涩地想道:自己也是。 太阳逐渐升高,渐渐到了正午。 平日里这个时候,娇生惯养的贵族少君们都躲在了大厅里和长廊下推杯换盏,如今暴晒在太阳下面,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边出汗一边蔫着,甚至不敢拿出帕子擦一擦。 有的人已经站不住了,一张脸苍白如纸,看起来狼狈极了。 正在她们耐不住的时候,前厅里有人来了。 “哒、哒、哒。” 是皮靴踏在地上的声音。 斯塔夏一抬头,对上了凯尔茜闪着水光的冷漠眼神。 她被那个冰刀一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攥着那件外套的手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摆放才好。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她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哭过了。 凯尔茜的外套刚刚脱给了自己,她没有另换一件外套穿上,只单穿着一件雪白的打底蕾丝衬衫,在一片全套礼服的人群里显得格外醒目。 但她的身形并不因衣着而显单薄,反而比刚刚离去时显得挺拔很多。 当然,此时也没人再去挑剔这位王女的服饰礼仪,因为她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剑尖还在往下淌着血。 一滴一滴,滴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 一时间人群都噤了声。 见着凯尔茜,杜莎欠身行礼,大声报告道:“殿下,王宫里的叛军余党全在这里,不在宫里的也已经派卡兰带兵去逐门捉拿了。” 叛军? 斯塔夏心里一凛,眼神落在了不断滴落的血迹上,刺目的红色叫她太阳穴隐隐发疼。 这是谁的血? 凯尔茜微微点头,“嗯”了一声,扫视了一圈惶惶不安的人群:“先关起来吧,我暂时没时间处理这些。” 杜莎应了,凯尔茜巡视了一圈就抬脚离开了庭园。 走到门口,她忽然又停下来,指着斯塔夏,对杜莎补充道:“她单独关一间。” 杜莎看起来很不情愿,但还是秉持着骑士侍从的守则,顺从地应了。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反应。 斯塔夏一边望着凯尔茜的背影,一边被满怀恶意的杜莎推搡着,随着人群被押进了王宫的地牢。 在此之前,斯塔夏从来不知道,王宫下竟然还有一座这么大的地牢。 两边关押着的囚犯生得耳朵尖细,皮肤苍白,个个都是金色的长发,五官异常昳丽。 有几个眼睛已经被挖了出来,一眼望去就是两个黑洞,直勾勾地对着外面。 斯塔夏打了个寒噤,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史前的传说。 在一阵一阵充满怨毒的哀嚎声里,她被推进了自己的单间。 地牢里很湿很冷,只有墙上挂着的油灯提供的一点微弱光源。 她用凯尔茜的外套垫在身下,缩在一个角落里。 她用了一个下午从狱卒的交谈里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了事情经过。 其实,从母亲和姐姐频繁出入二王女的府邸,她就该有所警觉的。 她们不是普通的交际,也不是为了那些零星的政治资源,而是为了一场豪赌——支持二王女逼宫夺位,以此获得更高的爵位和更多的领土。 她们选在了国王诞辰庆典的这一天。 不知道她们具体做了什么,总之现在斯塔夏落到了地牢里,已经说明了事件最终的结果。 她的母亲和姐姐生死未卜,但斯塔夏只觉得荒谬。 这样的事,她们不仅瞒着自己,还冷眼放任自己今天进宫,置身于最危险的地方。 她们可曾为自己打算过一分一毫? 只因为自己是个沉迷于实验的、丢脸的怪异女儿吗? 而凯尔茜,她的凯尔茜…… 她会怎么想自己呢? 她想起凯尔茜最后一面那个冷漠的眼神,缩了缩身子,只觉得更冷了。 “你在想什么?”凯尔茜的声音忽然响起,斯塔夏一惊,就看见身着军装的少年立在牢房的门前,透过墙壁的缝隙冷冷地看着她。 斯塔夏惊喜的心情在接触到凯尔茜冷淡的眼神后,一下子就冷却了下来。 就听凯尔茜继续用带着讥讽的语气问她:“在想你的母亲和姐姐有没有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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