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犹豫着抬手,轻轻拍拍小朋友的后背当作安慰。 不知道哭了多久,云棉才吸吸鼻子,抬头露出哭得红红的满是泪痕的小脸,委屈巴巴地望着妈妈。 “谁欺负你了?”云锦问她,语气和闭关之前并无什么区别。 即使过了情劫,她也清冷如初,仍旧像一潭冰冷无波的死水。 但这潭冰水中,偏偏游荡着一尾委屈兮兮特别会撒娇的小鱼。 死水也因为这条小鱼,变得不那么死寂孤独。 云棉抿抿嘴巴,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心疼地抱紧妈妈脖子,然后趴在妈妈肩膀上,声音软软闷闷地说:“妈妈,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到处都是小偷和坏蛋。” 他们的妈妈一定没有教过他们知恩图报,也一定没有在他们第一次偷拿东西的时候狠狠地打过他们手心! “妈妈,这个世界糟糕透了。” 妈妈在当初成为这个世界的天道时,知不知道这是一场算计骗局呢? 妈妈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被骗着成为天道的? 当天道后妈妈开心吗?她没有过情劫,当天道后是不是连生气愤怒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云棉想不到,也一点都不想这一次剧情再这样进行下去。 偷走苍宁人生的小偷苍澜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凭什么这个世界的本土小偷们就能安然无恙呢? 烦闷间,头顶倏而被微凉的手心轻轻按压了一下。 云棉抬起头,撞进妈妈澄澈通透的双眼之中。 “别哭,我都知晓。” 她听到妈妈这样说。
第479章 (捉虫) 都知晓? 云棉傻呆呆地看着妈妈,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被风雪灌满所以出现了幻听。 大概是被她傻乎乎的模样逗到,云锦又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转手帮小姑娘把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擦干净后,这才抱着她一齐朝头顶雾蒙蒙的天空看去。 “早在我踏入登仙境,被接引至浮世大陆之时,我便有所猜疑了。” 云锦似乎在回忆什么,却又很快回神,继续说道:“当日我虽在渡情劫,可修士神识广阔,外间的对话我都听得清楚明了。” 她说完,垂眼看向回神后目露担忧的小姑娘,语气略显柔和了几分:“不必忧虑,此间种种,皆可一剑破之。” 云棉眨眨眼,莫名从此时的妈妈身上看出了几分强势霸道。 云棉突然有点庆幸那些人用团团骗局把妈妈养得情感淡薄了,若非如此,说不定当日渡情劫之时就会因为得知那些糟心事而乱了心神走火入魔。 可妈妈没有,不仅没有乱了心神,也没有同那些欺瞒她的人置气,更没有心生怨怼。 因为妈妈说:此间种种,皆可一剑破之。 什么骗局,什么天道,什么阴谋……在妈妈眼中,都只是可以一剑破掉的无谓虚妄而已,并不值得她为此乱了无暇剑心。 但云锦却又因为云棉渡过了情劫。 这说明在她心中,云棉的份量远比此前百年间遇到的人和事加起来更为重要。 云棉眼睛里还藏着刚才水汪汪的眼泪,此时却又忍不住破涕为笑,眉眼弯弯地凑近用力在妈妈脸上印下一个软乎乎的亲亲。 “妈妈,棉棉最爱你啦~” 爱到爱屋及乌,这么糟糕的一个世界,也因为孕育出了妈妈,变得有几分顺眼起来了。 云锦出关的动静很小,但时刻关注这里的有心之人还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云棉这半月里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山巅,因此当她跟随妈妈离开雪山来到剑宗大殿,看到满殿陌生的登仙境强者时,整个人都有点应激炸毛。 小五窝在她肩膀处,蜃兽圈在她手腕上,云空蹲在她头顶,三小只几乎是同一时间感受到云棉心里猛然炸开的不安。 是打灵魂深处升起来的不安。 云锦自然也感觉到了,她微微皱眉,将神色猛然变化的小家伙半护在自己身后。 诛恶剑被师姐带走,此时她手中空无一物,只牵着云棉的小手。 云锦在整个修仙界都很出名,此时看来,或许她在这群登仙境圣尊们的眼中更为出名。 毕竟她是他们精心挑选,期待长成的“替死鬼”。 云锦一眼看出这些人都是各宗各派各大世家的掌权者,除此之外还有浮世大陆上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若不是剑宗的正殿够大,恐怕一时间都很难容纳下这些当世顶尖强者们。 其中甚至还有云家的人,以及两张云锦眼熟的面孔。 她的父母。 云锦的目光只在这些人身上平淡地掠过,似乎他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掀不起半分波澜。 “不知宗主有何要事?”她牵着云棉,在殿门口停下脚步,遥遥望向上首的宗主。 宗主没有说话。 或者根本轮不到他说话。 云锦询问的话音刚落,她身旁不远处就有一位常年居住在浮世大陆的登仙境中阶强者看似温和地开口: “此行我们都为庆祝云锦圣尊成功渡过情劫而来,云锦圣尊如今可是当世最年轻的登仙境,想必将来也会是最有希望走上仙路的天才剑修。” 云棉垂下眼,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妈妈,时光好像一瞬间倒流回那次花灯节的夜晚。 可惜夸赞妈妈的人不再只是为了一根廉价的糖葫芦,而是为了要妈妈的命。 那次妈妈能带着自己和小宁自人群中翩然远离,这一次……妈妈恐怕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大殿。 云棉攥紧妈妈的手指,目光盯着自己脚尖和脚下大片灵石铺就的地砖,心里的杀意浓烈到即将藏不住。 云锦回握住女儿的小手以示安抚,而后看向当先开口之人,平静道: “我认得你,常南圣尊,听说你当初渡劫之时险些身死道消,从那以后,就始终躲藏在浮世大陆,就连你的后辈同人比斗丢了性命也不肯下界,如今本尊只是渡了情劫,竟也能劳烦您如此纡尊降贵?” 常南圣尊的脸色阴晴不定,看向云锦的目光几欲生吃了她,却又好似想到什么,转眼间好脾气地笑笑,又是一通恭维却不走心的话。 他,还有殿内其他人,看向云锦的目光,都带着几分高高在上,更如同看待一只将死的不甚听话的蝼蚁。 哪怕云锦此时与他们同等实力,在他们眼中,云锦也不过是被他们养大的替死鬼,一只到了新年即将宰杀庆祝年节的牲畜而已。 如此的自傲,却在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一瞬终结于常南圣尊的身死。 常南圣尊的尸体尚且温热,或许心脏都还挣扎着跳动了几下,但他却仍在人群中直愣愣地倒下,只睁大了那双不敢置信的双眼,眼球凸起,死不瞑目。 殿内哗然一片,有人下意识远离,有人下意识躲避,更多人则齐齐甩出各种攻击和制约的手段想要将云锦制服。 一棵金黄色的小树突兀出现在云锦头顶,一瞬间伸展枝丫将母女二人包裹住,即便是最锋锐的剑气,也没能破开金色的微光伤害到内里的二人。 有人认出是“仙种”,贪婪之心乍起,于是殿内更加混乱不堪。 云棉却第一次见到了妈妈修的剑道。 无情剑。 她在雪地里举着小木剑日复一日练过的剑招,此时被妈妈并指徒手用出来,却极尽惊艳。 先是无声的风,而后是清冷的雪,是殿内一刹那极致的寂静,最后才是那好似蕴含了世间万法的一剑。 云棉眼前有短促的失明,等她视力恢复,看到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数百位登仙境圣尊,而是满目绽放的血色,是被剑气绞碎的废墟,以及头顶厚重阴沉闪烁着森然雷光的重重劫云。 仅仅一剑,足令人心胆寒,风云变幻。 当初的无情剑,在云锦渡过情劫后,第一次出剑,便好似将头顶这片天都捅出了窟窿。 而这一剑,云棉从始至终,甚至连剑气划破空气的声音都不曾捕捉到。 终于,这种压抑死寂的安静,被一道刺眼的雷霆击破。 天劫降临。 不是云锦的天劫,而是在场躲在浮世大陆数百上千年的圣尊们的天劫。 是迟到了数百上千年的,被偷走一切却毫无所获的天道的愤怒和惩戒。 云棉从未渡过天劫。 但她有幸,被妈妈护着看到了这世间最震撼也最盛大的渡劫现场。 “天道至公。” 这并非一句虚言。 此间天道被窃取灵气数千年,苟延残喘直到将死,不得不妥协,被修士们逼迫着选出自己新的继任者。 但当天道有了私心的那一刻,就如同渡过情劫的云锦,祂也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而如今,这些承受祂愤怒的圣尊们,恐怕很快便会在浩大的天劫之中被雷霆劈得灰飞烟灭。 他们死亡后数千年积攒的灵气也会同时反哺给这片疮痍的大陆,纵使不能让天道重获新生,也能让这片大陆上的其它生灵们获得更多成长的生机。 云锦悬空而立,冷眼看着那些圣尊们哀嚎挣扎着想要立刻回到浮世大陆。 可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当初重回浮世大陆的蔺尘风师徒三人,的确不能将他们如何,却能仅凭三人之力,暂时堵住浮世大陆和天衍大陆之间唯一的通道。 他们回不去,也活不了。 下方剑宗宗主和几位长老正拼了命用灵气为宗内惶然的弟子们构建和维系护宗大阵,上方无数登仙境渡劫,若无人庇护,光是零散落下的劫雷,就能将这千里绵延的山川劈得寸草不生。 云锦身为剑宗长老,却只是冷眼旁观。 “既然他们享受了先辈的便利,就该承受相应的代价。” 云锦的确冷情,所以她不光冷眼看着剑宗苦苦支撑,还能冷眼看着云家老祖被劫雷劈得浑身焦黑,看生养她的父母在下方惶然无措的狼狈逃窜躲避。 “妈妈,那些雷劫劈的好像都是人族。”看了半天的云棉小朋友揪揪妈妈的衣袖,得出以上结论。 小五幸灾乐祸地甩甩尾巴,人族死得越多它越高兴。 蜃兽也乐不可支,人族最喜欢逮着兽当什么灵宠坐骑,虽然魔族和妖族包括寻常野兽,逮着机会也把人类放在食谱最前面,但这不妨碍它看着这个场面舒心畅快。 唯有云空说了句公道话:“没事,人族得天眷顾,怕死躲起来的圣尊数量比妖族和魔族加起来都多,死这一批算不得什么。” 得天眷顾,多讽刺的词。 云锦不动声色的听完这番对话,同样淡声道:“无妨,他们既躲在浮世大陆不肯现身,那便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云棉听出几分不对劲,茫然仰头:“妈妈,什么意思啊?” 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云锦低头和女儿对视,片刻后坦诚地点头:“是,我也是此方世界孕育而生,如今天道将倾,若无新的天道出现,这片世界将会很快走向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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