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这阵子都是早朝开始后,就被人接到永寿殿来,跟着师傅上早课认字,到早朝结束时分,一般能念完一节书。 不多时,果然有两个御前宫官将姬良接到了这边书房里,又禀说同光帝的两位师傅也来到了这边,正在外间候旨。 先前老祭酒给延兴帝举荐的师傅,在那桩“太子不慧”一事之后,递交了辞表,后来赶上延兴帝驾崩,姒羌在姬良登基后,另外给他指派了两个jsg师傅讲学。每日她叫姬良过来看奏疏时,也都会顺便先问问他的课业。 于是她点点头:“叫两位师傅进来回话。” 那两位师傅很快被宫人带进来请了安,姒羌问了问同光帝今日课业情况,两位师傅回答的也都十分谨慎,说圣人好学,字认得细致。 认得细致,其实意思就是认得慢,看样子课业较去年也没甚长进,姬婴在旁边垂眼听着,想起前两天看到姬良早课写的大字,跟鬼画符似的,不说跟姬嫖这么大时比,就跟不大爱写字的图台雅比,都差出去很远。 等姒羌简单问了两句后,那两位师傅退了出去,姒羌让姬良也在大案后面高椅上坐下,姬婴才同妘策一起走到大案前,将密封奏疏当着她二人的面,一件件拆封。 姒羌先看了看地方上发来的,都是褐色奏封,即例行政务回禀,只有一封帖黄的,是鄂州刺史发来的,内容关于两湖冬季河道清淤治理效果回禀,以及相关政策的谏议启本,她看过后并没做什么指示,只叫妘策都收起来,送回政事堂议定批复后再拿回来。 等地方奏疏收走后,她才开始看朝臣递上来的,今日朝臣奏疏数量不多,基本都是同光新政推行进展回禀,也只有一封帖黄的谏议启本,是御史大夫呈上的,看来她今日这是带了两封来,在观风殿出列当众回禀了一封,这里又有一封。 姒羌伸手拿过来一看,说的还是政事堂相位空悬的事,里面又提到魏王年轻资历浅,负责督办的同光新政施行计划多有纰漏,说她以中书令衔掌管政事堂能力不足,又说皇帝年幼,还需早定左右相一同辅政。 政事堂相位空悬,这也不是少见的事,光是开景朝就曾多次出现相位空悬,最久的一次长达五年,但那一般都是皇帝本人亲自理政时才会出现的情况。而像如今这样,皇帝还不懂事,政事堂里却没有宰辅,实在不能不让朝臣们感到不安,所以这样的谏议启本,基本上每隔三五日就要有一封,主要以御史台和吏部为主。 如今开年大朝会举行完了,仁宗帝后出殡也办完了,这桩事不好再拖着了。 姒羌看完将那启本放回大案上,微微低头想了想,这御史大夫,向来为人刚正,上奏从来不管什么党派亲疏,凡是有违朝纲的,总是上表直言谏诤。她今天在早朝上禀那几位大臣御前失仪,里面好几位是自己的人,现在又来上表直言魏王总揽政事堂能力不足,这是一天里得罪了两位柄政掌权的。 姒羌想到这里,点了点案上那封贴黄的奏疏,对姬婴说道:“你瞧瞧这个。” 这时一旁的御前宫官走上前将那奏疏接到托盘中,走来送到了姬婴面前,她拿起来看了看,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很快将那奏疏又合上放回盘中,半晌没言语。 这是她先前同姚衡议定过的一步棋,也不知姚衡怎样做到的,果然撬动了御史大夫这位素以犀利著称的诤臣,对她近日在政事堂的执政举措,毫不留情地批了一通,指出多处新政推行不当,鞭辟入里,字字如刀,饶是知道此为一计,也不免看得她有些面上发烫。 姒羌见她神色窘迫,这却是不大常见,也道是奏疏中的严词直谏有些刺痛了她,遂将语气放柔和了几分:“政事堂不比别处,就是有资历的老臣,也常不免要被言官批驳,你人年轻,又没个老臣在前面挡着,被说两句也是常事。” 姬婴低头说道:“御史大夫奏疏中所言,想想也都在理,臣难以辩驳,如今圣人尚未亲政,想来还是应该尽快定下宰辅,已安朝堂。” 姒羌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回政事堂拟个诏令,让吏部尚书将当朝各部够格的,按资历报一份上来,就从这里面议。” 姬婴应了一声“是”,话音刚落,在姒羌旁边的姬良又有点坐不住了,在椅子上拧来拧去,抬手时还把案上两封奏疏给碰掉了,一旁宫人忙走上前拾了起来,擦拭后放回了案上。 姒羌转头瞥了姬良一眼,又见放回来的那两封奏疏里,有一封是御史大夫今日在早朝上呈来的,关于有几位朝臣在给仁宗帝后哭灵时御前失仪的上表。 于是她又问姬婴:“这件事你看怎么处理合适?” 姬婴想了想,回道:“此一桩乃事出有因,是当日灵堂内出了些状况,才使得众人抬头张望,却也不算是极为严重的失仪。” 想起之前宫人来禀说姬良当日哭不出来反笑一事,姒羌不禁又斜眼看了看姬良,见他方才被自己瞪了一眼,现在老实了,但坐在那里一副蠢相,还是让人看了来气。 她随即将目光收了回来,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御史大夫当做一件正经事上表,这些人又的的确确在灵堂张望失仪,不做个处罚,又显得轻慢了仁宗帝后,体面上也说过不去。 她想了想,缓缓说道:“就着罚俸吧,再加个思过也就是了。” 姬婴忙接道:“臣想着,思过也足够了,若要罚,扣些年赏使得,罚俸却有些过了。” 姒羌也并非真心要罚,见她递了个台阶,遂顺势说道:“也罢,细节你就看着办吧。” 随后姒羌又吩咐了两句别事,便叫她们退了出去,又命宫人将姬良也领回他自己的殿里去。 姬婴同妘策及其余几位中书舍人,从永寿殿出来后,妘策见她仍是神色凝重,不知御史大夫奏疏中写的是什么内容,也不好开口询问,几人一路便都没再说什么话,默默回到了政事堂。 回到值房内,姬婴坐下吃茶歇了片刻,才叫来妘策,让她带着中书门下省的其余几位侍卿和侍中,将今日从永寿殿抬回来的奏疏分一分,拟好批复明日送来,鄂州刺史的启本由妘策亲自拟批,御史大夫的那两封,则留在了姬婴这边。 等妘策出去后,她坐在大案后面思量半晌,提笔写了一封批复,大臣哭灵失仪一事,着扣同光新岁年赏,并令思过五日,另外着御史大夫提名政事堂宰辅人选一份。 写完之后,她又拟了一份草诏,令吏部尚书按照朝臣资历,列一份宰辅备选名单呈上。 等她写完撂笔,看天色已近晌午了,遂起身出来到妘策这边值房里,把那封批复和草诏让她再帮着润色润色,又跟政事堂内众人打了个招呼,在庭中坐上步辇离开了。 三日后,吏部尚书的名单和御史大夫提名的人选,都摆在了永寿殿的东书房里,这两份上人名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只顺序上稍有不同,但排在第一位的都是同一个人:国子监祭酒姜舟。 姒羌看着那两份名单思量片刻,这她事先也料想到了,眼下朝中缺老臣,论资历,老祭酒确实没太大争议。她对于姜舟与母亲从前那些往事,其实也并不十分在意,只要如今能为她所用,就没必要追究前事。 况且姜舟这些年在朝中立场清白,这时节请来坐镇,也可以避免朝臣觉着自己监政过于揽权,同时她也还是点了一位自己的近臣做右相,以确保政事堂有自己的人在高位。 那几位对姜舟反对意见会比较大的大臣,因御前失仪在家反省,所以朝中对于两位宰辅的人选,也没有出现太多异议,政事堂顺利在一日后发布诏令,正式任命了两位新宰辅上台。 姜舟这日一早坐着步辇来到政事堂上任,才刚下来,就见魏王姬婴从里面笑吟吟地快步迎了出来:“请老太太到里间上座。”
第127章 送春行 姬婴搀扶着姜舟走进政事堂, 来到她提前给老太太收拾好的值房里,这屋子是从前左相嬴尚那间值房扩出来的,又增加了一个内室, 里外器具摆件也都是太皇太后新赏的,整间值房焕然一新。 姜舟走进屋子, 见东边墙上挂着一副前朝书圣的字,她走到近前觑起眼细看了看:“嚯, 这还是真迹呐。” 姬婴也走上前笑道:“老太太是识货的,一眼就瞧出来了, 这是太皇太后特特叫人从宫里文宝库取出来的,说挂着jsg显气派。” 姜舟哈哈一笑,走到旁边长榻上坐了下来,让姬婴也坐, 这时已有内役端了茶上来。 妘策这日也跟着姬婴一起出来迎接新相,她在一边见她二人有话要说,便带着屋里众人都出去了。 姬婴在这边同老太太吃过一盏茶,才缓缓提起三月份遣巡按御史团往各地代天子巡狩一事。 今年跟从前比要特殊些,一是新帝登基元年,二是正好赶上朝廷每十年一次的户籍大查,记录各道州府军民人口田宅的变动情况, 所以这一年巡按御史团的任务显然更重一些。 听姬婴提到这次想改为由御史中丞领队下地方巡查, 姜舟端着茶盏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往年都是七品巡按下地方, 就是大查之年, 也不过从十三道监察御史里多抽调些人督管册籍收缴, 御史中丞亲自带人下地方,却是没有过的, 但……”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凡事都有第一遭,只要情理上说得过去,改一改也无妨。” 姬婴听前半句,以为她不赞成此事,听到后来见她言语中有些松动,忙说道:“其实主要还是因幼帝在位,元年又赶上十年一次大查,我才想着这次巡按御史团或许能够以此办得隆重些。” “但是这样大张旗鼓,难免各地府衙不会多想,若为此事,再劳民伤财地接待御史,更于大众无益。” 姬婴点点头:“老太太说得是,这我也虑到了,所以这次我打算叫户部预支御史团出巡开销,不再让地方负责接待。”她说完拿起备好的一份条陈,是这几日跟妘策一起合计出来的巡按新规。 姜舟接过来看条陈内容详实,遂说道:“若能按新规行,倒是可以一试,来日同户部及御史台一同议定吧。” 随后姬婴又将政事堂其余几件要事也同她讲了讲,二人在屋内谈了半晌,才出来与众人相见,晌午照例还是在政事堂西花厅摆了一席,给新到任的左相和右相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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