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酉时初刻,姬婴换上了一件半正式的月白色蟒纹直裰,外面套了件宝蓝色绣银竹叶对襟罩衣,头上只戴了顶样式简洁的银丝冠,在景园门外登车,往安业坊的广陵王府悠然行来。 广陵王府的园子是吴王旧宅,在京中一众皇家宅院里,不管是位置还是格局,都是靠前的,大门首更是碧瓦朱甍,虽然如今只是个郡王府邸,但仍然可见从前亲王府时期的气派。 等姬婴的车子在王府西侧甬道处停下来时,已早有在这边等候的王府总管和执事赶上来,将姬婴和两个贴身执事,前呼后拥地迎进了王府。 刚进府过仪门,正往游廊上走着,就见不远处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正是广陵王,一席竹青色宫缎长袍,腰间缀着许多配饰,叮叮当当地往这边迎来,大老远就拱着手笑道:“魏王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姬婴也笑着还了一礼:“广陵王昨日重礼,倒叫我生受,特来拜谢。” 广陵王哈哈一笑:“不值什么!我只瞧着做工难得精致,送姪儿清玩罢了。” 她两个从前在宫宴上叙齿,竟是同年同月生的,广陵王只比她大了三天,但坚持说不敢受她一句“兄长”之称,所以二人便都只以爵位相呼,客气中带着几分生疏。 广陵王见她这日是独自来的,一面请她往厅上走去,一面笑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姪儿同来?” 姬婴也笑着回道:“原是要来的,奈何功课没能做完,明日嬴师傅要查,所以便没带她。” 广陵王想起姬嫖的师傅嬴业,在姜舟拜相后,接任了国子监祭酒,没想到她公务之余,还亲自检查魏王世子功课,不禁感慨了一句:“听闻嬴祭酒一向严格,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一路说着,来到了府中前厅,这里还坐着几个广陵王素日交好的宗室和清客,见魏王到了,忙都起身作揖问好,众人彼此见过后,才在厅中坐下吃茶。 先时众人还只是闲聊些坊间杂事,后来聊着聊着,才把话题拐到前几天送御史巡狩的事上来,姬婴默默喝着茶,听众人说着,也没搭话。 这时广陵王看了她一眼,对众人笑道:“魏王常日家在政事堂里就是听这些,好容易来我这里吃个饭,又听你们说这些,怕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姬婴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今年巡狩变动大,想来坊间传言也不少,我也难得听朝堂之外的人说起这事来,倒有些意思。”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时有执事前来说席面已备得了,广陵王这才起身,请众人移步到花厅上入席。 席间又提起前日广陵王送给姬嫖的那一套文玩,广陵王指着一位清客,对姬婴说道:“这贺礼,全赖这一位在姑苏给我寻来的,说是从南诏国运来的一只象牙,由一名来自湖州的巧匠,雕刻的整套文玩。” 那清客见他提起自己,也笑着说起了这贺礼的由来,姬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注意到那人言语中提到,那雕刻的巧匠,来自一家名为缀锦阁的文玩铺子。 缀锦阁正是江南陈氏的产业,姬婴在那几个世家的调查信件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那人此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姬婴也不动声色地默默听着,心中琢磨着广陵王这日宴请,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等那清客说完,又有执事前来上菜,广陵王又一面吩咐人筛酒,等敬过一轮酒后,又闲聊起别话来,席间所有提到的事,都似乎漫不经心,点到为止,整晚筵席上也没提什么求官说情一类请姬婴帮忙的话来,看起来就只是单纯的邀她来府上小聚而已。 这日筵席上,众人酒吃得不多,也没聚到很晚,不到二更天,见坊门快下钥了,广陵王亲自送了她出来,只说往后常聚,又说请她下次带世子一同前来,随后目送她登车走远,才又叫其他人陆续离府。 姬婴回到景园,听说姬嫖早早歇下了,遂走到书房来,跟妫鸢一起吃盏香汤闲聊。 这晚筵席上,妫鸢也一直在侧,席jsg间提到的那些事,她也听到了,虽然频频提起江南的事来,但提到的也都只是些边角闲话,让她此刻对广陵王这日的宴请,也有些疑惑起来。 姬婴端着香汤盏,坐在东窗榻上想了想,说道:“这几日派你的人在朝中留神细听风向,我估摸着这筵席,也有可能是做给太皇太后看的,最终应该还是为了这次巡狩,所以御史团那边,也要保持密切联络。” 她二人在书房里算了算御史团的行程,又聊了几句,等吃完一盏,才熄灯一起走了出来。 几日后,果然朝中开始隐约有些传言,说今年的巡狩,其实是为了准备向地方豪绅推扩田税,江南那边已经行动起来了,借着帮广陵王打理太湖东边封地的关系,走了他的门路,给魏王送了重礼,只为要让魏王在政事堂里阻止这项政令的推行,魏王还曾亲自去了广陵王府上一趟,据说当晚相谈甚欢。 但户部这两年钱紧,这也是朝中人尽皆知的,若扩田税果然系真,自然不可能轻易打消,但这政令后面的推行,却极有可能因此发生倾斜,对江南世家管控的府县在政策上稍作放松,同时把税收压力转到两淮和两湖去。 姬婴这日午后坐在景园的书房里,听妫鸢报来近日朝中的流言,眉间微蹙,江南世家因有姬平那桩旧事在,自她回朝起,就没少给她暗地里使绊子,绝不可能认真要来跟她谈什么条件。 这件事,大约只是个前奏,她正想着,忽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妫鸢走去开门,见是自己派在城外的暗卫回来了,那暗卫走上前给姬婴行了个礼,神情紧张地说道:“殿下,鹤栖观出事了。” 说完伸手递给姬婴一个竹筒,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写着今日凌晨鹤栖观遭人闯入,越墙进观后,直指道观东边小神殿,破门而入后被观中人察觉,双方交手后,那人放弃了摘取神殿中的画像,但是带走了摆在香台上的牌位。 是那个摆在姬平画像前面,写着“次女姬婴泣血敬立”的牌位,牌位上面还记录着书写时间,是在她被开景帝接回宫数年之前。
第129章 百尺楼 “你去观里瞧过了吗?有没有人受伤?” “我手下人去过了, 观中无人受伤,倒是闯入的那个男的,肩膀被静千道长砍了一刀, 是负伤走的。” 那暗卫刚说完,书房窗外忽然响起了阵阵闷雷, 不多时,又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一场春雨匆匆到来。 姬婴轻轻点头:“好,我不好现在出城去瞧, 还要劳你再过去一趟,带我的话,请她们近几日多当心些。”说完她又起身走到书架前,在一个格子里取出个小匣子来, 打开从里面拿了十根金条,转身塞给那暗卫,“这个帮我带过去,观中可能未必用得上,但备着也好。” 随后她又取过纸笔,写了几句话,递给那暗卫一同带走。 这时窗外雨声渐收, 这场春雨来得急, 去得也急,那暗卫见雨停了, 接过东西, 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这边书房里, 又只剩下了姬婴和妫鸢二人,她两个沉默半晌, 妫鸢开口问道:“依殿下看,这桩事跟广陵王有没有关系?” 姬婴低头想了想:“难说,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得先查明广陵王跟江南那几个世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说完这句,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此时雨已停了,但天空还未放晴,厚重的云层遮蔽天际,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她的神情又变得凝重了几分,“慢慢查,不要急,我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妫鸢也转过身来看了看她:“好,我会吩咐人谨慎行事。” 等妫鸢出去后,姬婴站在窗边又想了一阵,随后抬脚离开书房,往后院走去。 姬嫖这次生辰宴收到的东西,都抬进了她自己的院子里收管着,昨天她在书房里,同两个书童对了一日礼单,将每样东西都看过了,细细收到她自己的库房里。 只有几件她十分喜欢的,拿了出来摆在书房和卧房内,其中她最为满意的,还要数广陵王送来的那套文玩十八件,于是专门翻出了个紫檀木陈列架,将那十八件摆到架上,放在了书房的大案上面。 此刻她才收拾完功课,正坐在大案后面翻看一本诗集,手里拿着一个双层镂雕象牙手把件,一面看一面把玩,忽听门外执事来禀说殿下到了,她忙放下手里东西,起身迎接。 姬婴进门见她迎出来,笑道:“我来瞧瞧你这里,可被贺礼压塌了箱柜没有?” 姬嫖笑着挽过她的手臂:“今日才都收拾好,确实还缺两个架子摆放,所以有些东西都只好暂时收在库房箱子里,我画了想要的架子样式,交给了连翘姨姨,她说明日就派人去买木料给我打呢。” 说着她两个一起走到窗边榻上坐了,有人端上茶来,放好后又退了下去。 姬婴方才往里走,路过她的大案时,就已瞧见了那个陈列架上摆着的文玩,知道她喜欢,但这些东西眼下看来,却有些烫手。 于是姬婴低头抿了一口茶,随后缓缓将前几日去广陵王府上,以及朝中近日传言一节事,和她自己对这贺礼的推测,都同姬嫖说了一遍。 因姬婴平日里也时常跟她讲朝中的事,所以这些姬嫖也不陌生,听完她的话,皱起眉来:“居然还有这样事,那这文玩给他退回去。” 姬婴轻轻一笑:“面上又无纰漏,人家好心送的,直接退回去,算怎么回事呢?” 姬嫖低头想了想:“那要不,转送给太皇太后,就说太贵重了,我受不起,献给她老人家赏玩。” 姬婴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但这毕竟是你的生辰礼,还要由你来定,若你实在喜欢,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姬嫖听完,起身走到大案边,将案上那个手把件,和陈列架上那些,用来时的盒子整套装了起来,拿到这边榻桌上,说道:“东西我确实喜欢,但不能为个文玩,就叫咱们平白受人辖制。” 姬婴见她说得认真,笑着拍了拍那箱子:“多谢囡囡割爱,回头我再寻好的来补给你。” 随后她两个又坐下吃了一回茶,姬嫖好奇地问了问巡狩和江南的事,姬婴也简要同她讲了一遍,直聊到天色暗了,才一起从她这边出来,往花厅去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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