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传来连翘有些担忧的声音:“公主?” “别管我。” 看着翻倒的矮几和香炉,她感觉发泄完似乎胸中舒畅了几分,但是这仍不足以让她静下心来思考,于是她走到柜边,拿出一只香囊来,放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 这让她稍微平静了几分,她站在室中,举目四望,只觉得无处容身,她又低头想了想,接着慢慢走到东南墙角边,将蒲团往地上一放,坐下来抱着双膝,静静出神。 就这样坐了一整夜,直到窗外天边微微泛白,她才站起身来,走到内室的门口。 刚一推开门,却见两个御前宫人站在那里,低头禀道:“大汗有令,王后言行失常,请王后不要离开后殿内室,午后会有阔都萨满前来为王后驱邪。”
第39章 鹧鸪天 柔然可汗庭王宫这日没有举行朝会, 但所有朝臣仍旧早早来到朝殿,肃然站立在大殿两侧,恭送察苏公主和亲乌孙。 因事态紧急, 昨日可汗庭答复乌孙的国书中写明,不必等乌孙国派人前来接亲, 也不允许乌孙使臣团再来可汗庭,所有一切迎接典仪, 都在科布多等候即可,待察苏公主抵达科布多, 再由乌孙以国礼迎回都城。 乌孙国见柔然终于松了口,自然无有不依,为表诚意,接到国书后, 马上撤去了科布多城外半数大军,随后开始准备城中接亲事宜。 察苏这日换上了一套隆重的礼服,在宫人引领下,慢慢走到殿中拜别阿勒颜。 阿勒颜独自坐在王座之上,身边还摆放着王后的宝座,只是此刻那座位上是空的,姬婴还被关在后殿内室里。 他看着察苏缓缓走到阶前, 回想起昨日姬婴的话来, 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不安。 但察苏这日表现得却十分镇定,神情自若地朝他拜了三拜, 没有哭也没有笑, 似乎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朝贺仪式。 阿勒颜只匆匆看了察苏一眼, 便飞快垂下眼眸,说了几句事先准备好的官方说辞, 便命人送她登车去了。 这时节已是深冬,殿外寒风呼啸,察苏在大殿门口上了一辆加厚玉辇,由前后仪仗护卫簇拥着,缓缓驶出了王宫。 直到宫人回来禀告,说和亲队伍已离城,阿勒颜才挥手叫朝臣们都退了下去,随后他坐在王座上出神半晌,才起身往后殿中来。 后殿此刻一片寂静,他走进中屋问一旁的宫人:“王后现下如何了?用过早膳不曾?” 那宫人低头回道:“王后一直在内室,早膳没有动,原样送了出来。” 他听罢轻轻叹了口气,抬脚往后面走去,到内室门口,见大门紧闭,连翘和忍冬站在门口守着。 他又问连翘:“她感觉好些了吗?”说完抬手便要推门,“我进去瞧瞧。” 不想连翘往门中间挪了一步,挡在他身前,低头行礼道:“王后不想见人,请大汗让她静一静吧。” 他皱了皱眉,越过她的肩膀,朝门内望了望,完全瞧不清里面,遂只得作罢,转身往书房去了。 到午后,阔都萨满带了两个神徒,来到殿外请旨。 阿勒颜在书房中听人来报,忙亲自走出来迎接。 今日上午送察苏和亲一事,他不曾事先告知国师,以测吉凶,也未请她前来观礼,因此还有几分忐忑,但他走出殿外见阔都萨满神色如常,只朝他微微点了个头:“大汗面色不佳,还请到偏殿稍事歇息,王后这里无需担忧。” 她的语调平和安定,让阿勒颜放心了许多,遂依她之言,离开了这边,独自到西偏殿去了。 等阿勒颜离开后,阔都萨满被宫人引到内室门口,连翘见了,忙向内禀道:“公主,阔都萨满来了。” 半晌才听到里面传来姬婴微弱的声音:“请进。” 阔都萨满将两位神徒留在了外面,独自一人拄着拐杖走进了内室。 这日起了北风,虽然早上出了一会儿太阳,但中午天色便开始混沌起来,到此刻殿外已飘起了细雪。 内室中没有点烛灯,显得有些昏暗,阔都萨满抬眼望去,见姬婴盘腿坐在榻上jsg,因开门时有光透进来,使她抬头时眼睛微微觑起。 内室门很快又被关上了,屋内再度恢复了昏暗,姬婴眨了眨眼,随即苦笑一声:“本应起来相迎,奈何周身无力,请阔都萨满见谅。” 阔都萨满走到榻前蒲团上,悠悠坐了下来,呵呵笑道:“老身见王后周身带有微光,想来是前一夜有些开悟了。” “此话怎讲?” “王后心中有所图谋又有所顾忌,一直在寻找两全之法,是以左右为难,但察苏公主一事,使王后似乎看出了一些草原深处的丑陋,有些事,自然也就无需再顾忌了。” 姬婴看着她的眼睛,良久缓缓叹道:“难道这里没人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阔都萨满没有答言,只是轻轻挽起长袖,拿过手鼓放在身前:“让老身为王后诵唱安神吧。” 说着她轻柔拍起手鼓开始念诵咒语,她这样的诵唱,姬婴见过多次,但从来没见过她挽起长袖。 她定睛看去,只见阔都萨满手臂深处,有一个不甚起眼的微小纹饰,却使她猛然间眸光震颤。 那个图案,她曾在木合黎那里看到过,那是巫矢部落的上古图腾,已几近失传。 一支颂曲唱罢,姬婴默然良久,随后低头轻轻一笑:“多谢阔都萨满,我感觉好多了,想来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困在深宫,这样消沉实在不该。” 阔都萨满悠悠将袖子放下,仍是笑呵呵地:“看似消沉,焉知这不是在为来日积蓄力量?” 话音刚落,忽有一道光斜斜照进内室里来,原来是外面微雪已停,夕阳的余晖从云层穿出,直抵这间屋子,光线最终落在了她二人中间的地板上。 阔都萨满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又朝她点了点头,姬婴也颔首回礼,目送她离开了内室。 随后她又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才从榻上下来,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将门推开。 正见阿勒颜抱着姬嫖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了,也是微微一愣,四目相对之际,二人皆眨了眨眼。 姬婴见状轻轻笑了一下:“我腹中饥馁难耐,今日早些传膳吧。” 阿勒颜见她笑了,眼睛也亮了一下,随即笑道:“好,马上传膳。” 姬嫖坐在阿勒颜怀里,看看母后,又看看父汗,也笑着拍起手来:“传膳,快传膳。” 这算是她两个这几年来第一次争吵,终于在这几句话中消弭了怨气,阿勒颜一手抱着姬嫖,另一只手伸过来拉着她,往偏厅走去。 只是阿勒颜沉浸在二人和好如初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她转身往外走时眼底闪过的一丝晦暗。 一个月后,察苏抵达了科布多城,乌孙国果然按照承诺将大军撤走,带着乌孙国王派来迎接王后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回乌孙去了。 这一个月间,中原战事也已平复,朔州先时一度被中原夺回,但后来随着柔然东侧调来的军队抵达,又再度失守,回到了柔然手中。 但经此一役,朔州民众四散出逃,流离失所,柔然收回后,还另外耗费了许多人力财力,恢复朔州城的民生,为此事,柔然朝中对中原再次违背议和条款大骂不休,誓要再向中原索赔。 不过如今这些朝臣都是阿勒颜汗一手提拔上来的,碍于他的颜面,倒是没有人再提废后一事。 柔然朝中商议过后,再度派重兵进入朔州和东边的涿州和幽州,又派出了一个使臣团前往洛阳,当面诘问开景帝,要求重新制定议和条款。 西南侧乌孙大军退走后,科布多城也很快恢复了秩序,西南边境线也由后来补充上去的兵马重新驻守,西侧和南侧都渐渐平静了下来。 但北境却仍然有些难解难分,又赶上冬季大雪,两军都未撤退,隔着结冰的剑水河两相对峙,只等开春雪化再战。 这日姬婴在阿勒颜去朝会后,换了身常服,坐上暖轿,往别宫外的玄千观里来看静千。 如今这道观已收了几位小女冠,每日跟着静千上早课,诵经制香,也倒安稳。 姬婴往常大约每旬都会过来坐坐,但近日因各项事多,她有一个月没来了。 静千原本正在房中小憩,忽听徒儿来报,说王后来了,忙一个翻身跳下榻来,匆匆出来迎接。 姬婴见她出来,拉住她的手笑道:“许久不见观主,愈发仙风道骨起来。” 静千哈哈一笑,拉着她往里就走:“我成日在这观中,除了打坐也没甚事做,你再不来,说不准哪日我就悟道登仙了!” 这道观后边,静千专门留了一间清净雅室,留着等姬婴来时好在此处喝茶说话。 进屋前,静千回身叫那几个小徒留在前院,招待随姬婴一起来的宫人,不用来这边雅室听传,她们也都明白这规矩,都领命去了,只由她两个自在说话。 姬婴走进来,见四处陈设一如往昔,仍旧在窗边榻上坐了下来,静千从一旁拿了茶具,放在榻桌上,一面烹茶一面同她闲聊。 话间不禁又提起察苏的事来,两个人都叹息一回,其实心中也都隐隐有种预感,觉得察苏此去怕就是永别了,但二人皆恐一语成谶,遂都刻意不提此事。 姬婴接过静千递来的一杯茶,低头想了想,将话锋一转,问道:“你定的香材,下一批大约多早晚能到?” 她想着中原向朔州出兵一事,一定有个缘故,姚灼很可能会再借送香材给她带信来。 静千伸手算了算日子:“上回来是两个月前,冬日漫长,总要开春才会再有,快也要一个月吧。” 姬婴听罢点点头:“好,这次可能还会有信,你替我留意,来时就打发人告诉我。” 随后她两个又下了两盘棋,说了些闲话,见时候不早了,姬婴便起身准备回去了,临走前,悄悄在静千耳边说了两句话,说要问她拿包药走。 是她先前在晋阳时曾吃过的那种丸药,静千这里也备了一些,按照她的嘱咐,静千回身到香房中研磨成细粉,用油纸折起来包好,走出来交给了姬婴。 姬婴捏了捏那个小纸包,朝她微微一笑,静千也不问做什么用的,挽着她送出观来,及至见她坐上暖轿走远,才回身进观。 这日晚间临睡前,照例有宫人端了一碗安神牛乳,姬婴站在书房门口接了过来:“我送进去给大汗,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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