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秦相的人。”陆游点了点头,继续试探:“只是学生位卑,未曾有幸得见相公令牌,不知大人身居何职,可否露面容学生一辨?” 男人摁着面纱的手丝毫没有松懈,他支吾着打发陆游:“幸任监察御史。” “原来是监察御史大人。”陆游拱了拱手,不依不饶地追问:“在朝御史共有六位,不知大人是哪位?” 男人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陆游的意思,他不由扬高声音,紧张质问:“你究竟何意?” “学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同大人互通姓名。”陆游不紧不慢地继续上前,微微躬身:“在下陆游,幸蒙族荫,得授九品登仕郎。” “敢问大人姓名?” “你问我姓名,是想挟恩图报?”男人大怒:“你师长就是这么教你的?我看你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了!” “非也。”陆游摇了摇头,不卑不亢:“问姓名,是游想知道大人究竟是哪位御史。在朝六位御史,其中五位,在下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唯有一位,就算是举手之劳,在下也绝对不救,这位御史,想必大人也认得,他就是……” 话未说完,陆游猛然出剑。 寒芒闪过,黑纱拦腰截断,露出一张惊恐万分的面容—— “监察御史万俟卨!” “不救!” …… 黑纱飘落的瞬间,万俟卨大叫一声,拼命拿手遮脸。他像是什么见光就死的臭虫,坚持不懈的那块黑纱往脸上盖,见盖不住,又突然背身蹲下,将面孔紧紧埋在衣袖之间,不肯泄露分毫。 万俟卨可以藏住自己的脸,却堵不住周围的悠悠众口。 百姓们出不去城门,自然也只能看天幕解闷,虽然仅是黑纱掉落时的惊鸿一瞥,但依旧有不少人认出了这张惊慌失措面孔。 “这不是万俟卨么?那个拿鞭子抽岳将军的万俟卨!” “是是是,就是他!天幕上他和‘咸阳’手挽手从相府出来,看样子亲昵得不得了。他刚才也承认他就是‘咸阳’的人,看来一定是万俟卨没错了!” “万俟卨拿着‘咸阳’的令牌出城,莫不是要去害岳将军?” “这坏东西!不能放他走!” ……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戳着万俟卨的脊梁骨,万俟卨抱头捂脸,气得牙痒。他心里恨死了这群多嘴饶舌的贱民,若是平时,定要喊京兆尹将这些人捉起来鞭数十,只是他如今手无寸铁,马又跑了,还倒霉地摔断了腿骨,简直毫无反抗之力。 最重要的是……万俟卨是背着秦桧偷偷出城的! 秦桧那块令牌给了侍卫,侍卫一路小跑去政事堂搬救兵,原本是想让秦桧在庙堂上的走狗们赶紧去宫门前“救驾”,奈何被早就候在政事堂前的万俟卨堵了个正着。 天幕放出岳飞惨死的阴谋之时,万俟卨就暗叫不好。他在朝中的职位比秦桧、张俊低许多,但正因为职位低,他才比这两人更为接地气,更能意识到如今民愤的力量。就在赵构和秦桧盘算着要如何捂嘴杀人之际,万俟卨却更为机智地顺应了直觉的指示——逃! 逃出临安,逃离庙堂,隐姓埋名或许还能捡回性命! 万俟卨知道秦桧的依仗除了皇帝赵构,就是他朝廷上的那群乌合之众。他这几年别的事没多干,光顾着排挤清流、提拔自己人,如今事急,他定会派人去政事堂喊人。 万俟卨准备好了逃跑的平民衣服和头罩,立刻赶到政事堂的门口等人。他料得没错,几乎他前脚才到政事堂,后脚就来了秦桧的亲兵。 亲兵按照秦桧吩咐,手持令牌就要进政事堂叫人。但万俟卨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扯到了无人的角落。 “你可认得我是谁?”万俟卨指着自己的脸,示意他好好看看。 这张脸几刻钟前才和秦桧并列出现在天幕上,亲兵自然不会不认得:“万俟大人!” “对,我就是万俟卨。”万俟卨激动地点点头,伸出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秦相公的亲信,我早就奉了相公之令在此等你。你把令牌给我,剩下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我定会派人去救相公!” 活着的时候,秦桧和万俟卨狼狈为奸害岳飞,死了之后,两人更是难舍难分地跪在岳飞墓前受万人唾弃。天幕将两人的“深情厚谊”公之于众,亲兵几乎是立刻信了万俟卨的鬼话,二话不说就把令牌给了他。 “等等,”见亲兵这就要去回话,万俟卨眼珠一转,又喊住了他,“如今形势紧张,你且从角门出宫,去相府通知夫人和少爷,看看他们有何办法。” 亲兵深信不疑,立刻调转方向朝角门的方向跑去。 亲兵的身影一消失,万俟卨立刻揣着令牌从另一个角门出宫,骑上备好的骏马就冲向城门…… 然后就遇到了陆游。 陆游俯身,生生拽着万俟卨的发髻逼他抬起头。陆游将宝剑横在万俟卨的颈侧,柔声细语地冲他打招呼: “万俟大人,如此匆忙出城,所为何事?” “我平生又没得罪过你,郎君何苦对我死死纠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郎君若肯高抬贵手,我定为郎君立长生牌、建生祠庙!” “长生牌?”陆游轻声重复,垂下眼帘。 万俟卨以为他被自己说动,又赶紧趁热打铁地开了许多空头支票。陆游听着听着,突然五指一收,暴喝出声:“岳将军被尔等小人冤死,我陆游宁可今日暴猝,也要尔等为将军偿命!” 头皮骤然传来刺痛,万俟卨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哆嗦着抬眼去看——陆游的眼里哪有一丝意动,他敛眸居然只是为了遮掩杀意! 完了!完了!全完了! 万俟卨两腿一蹬,烂泥似地软倒在粪车旁。 陆游这一句话铿锵有力、气势万钧,引得围观百姓纷纷鼓掌叫好。 “侠士,莫要脏了你的手!且让俺这屠猪的动刀子!”屠夫模样的男人排开众人,从腰间拔出一把黑黢黢的杀猪刀,那杀猪刀约莫有万俟卨脸那么宽,一刀下去估计能直接剁碎万俟卨的头骨。 万俟卨当即杀猪似地惨叫起来。 “哎你这杀猪的真没规矩,明明在下排你前头!”有一书生模样的人站了出来,文质彬彬的面上还挂着腼腆的笑:“不瞒诸位,在下祖上是唐朝刑部审讯的一把好手,他给我们后人留了一本不传秘籍。因这家学渊源,在下对刑罚一事也颇为精通。” “万俟卨你对岳将军百般逼供,想必是极好这一口。如今得空,倒不如来试试在下的手法,看这‘凤凰晒翅’‘玉女登梯’‘虎豹惜春’……你能挨到哪一个!” 万俟卨眼睛一翻,当即就想往旁边晕倒。他人才倒了一半,一把长剑气势如虹,贴着他的头皮插进了身后车板。 剑身轻颤发出细微嗡鸣,万俟卨一个激灵,赶紧坐正。 “别吵了别吵了!” 倾脚工大喊起来:“俺这车粪还脏着呢!万俟卨你倒是赶紧来捞你主子的令牌啊!” 众人一听,也是这个理!‘咸阳’的令牌掉在粪桶里,那这车粪怕不是要贱卖了才行。为了帮助倾脚工挽回粪价,众人当即上前,七手八脚的抬起万俟卨就往粪桶里扔:“好好找啊万俟卨!” “他妈的不是这个桶!”万俟卨半个身子都埋在了粪桶里,被恶臭熏得头晕目眩,忍不住嚎叫起来:“是旁边这个!我刚才看到了!你们放开我,我自己捞就是!” 百姓们对视一眼,有挑夫拿着扁担上前。 扁担重重打在万俟卨的肩膀上,将已经快扑棱出桶的他又生生摁回粪堆:“怎么不是这个桶?你没好好找怎么知道不是这个桶?!快蹲下去找,仔细找!” 万俟卨眼睛一瞪,他吸了一口气就想张嘴骂人,但话还没出口,他就被扁担整个儿摁进了桶里,瞬间被秽物彻底吞没…… 如此几次,万俟卨再也横不起来,他哭得堪称撕心裂肺,颠三倒四地求饶:“不,不不!求求你们,我知道错了!饶了、不,杀了我吧!”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给岳将军磕头,我给岳将军偿命!我该死我该死,求你们发发善心,给我个痛快吧。” 众人自是不愿简单放过他:“万俟卨,你一条贱命也配和将军相提并论?看来还得好好洗洗嘴!” 说话间,又是一扁担砸到了万俟卨肩上,将他重新摁回粪桶。每当万俟卨要臭晕之际,屠夫就上前在他的身上划拉一刀,刺痛逼迫着万俟卨保持清醒。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次次被污秽吞没…… 见粪桶里冒出几个泡后再无动静,专营酷刑的书生摇着扇子唾道:“这车大粪还能滋养土地种出稻谷,这种烂人比大粪还不如,只会浪费粮食卖国求荣!让他死在这粪车上,简直是抬举他了!” …… “陆大人,陆大人?”有人轻唤陆游。 陆游转身,却见守城官兵慈眉善目地双手捧着宝剑向自己走来。 闹了个小乌龙,领头的守城官兵终于反应过来,陆游原也是他们这边的人!当真是不打不相识,也幸好他们刚才没有错伤英雄。官兵小跑上前,恭敬行礼,正色道:“陆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大人当‘咸阳’走狗,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海涵!” “开城门——” 陆游爽朗一笑,接过宝剑,翻身上马:“尔等恪尽职守,我一无名之辈强闯城门,是在下的不是。” 领头的官兵一边着人去开城门,一边抬头冲陆游微笑:“无名之辈?从今天起,大人就要名扬天下了!” 陆游本已扬鞭,闻言又垂下手臂,不解低头:“你这话是何意?” 官兵指了指头顶。 ——不知何时,天幕上竟然出现了陆游的身影! 天幕上的陆游比现在的他年长许多,画面上,他正神情急切地对赵构大声说着什么,看样子异常激动,甚至频频拭泪。而赵构皱眉缩在龙椅上,他对着陆游欲言又止,模样是十足的坐立难安,像是恨不得立刻遁逃。 画面旁,一首小诗缓缓浮现: 放翁自赞名动高皇,语触秦桧。 身老空山,文传海外。 五十年间,死尽流辈。 老子无才,山僧不会。 【岳飞冤死狱中,一代将星陨落。但幸运的是,南宋是个国运昌盛的王朝,一代又一代,忠良相继,死而后已。岳飞之后,又有一名文武双全的爱国诗人横空出世。他嫉恶如仇,忧国忧民,他的政治理念更与岳飞一脉相承,以王师北伐为毕生志向。】 【他,就是陆游!】
第45章 【爱国诗】陆游 在陆游打马出城的路上,宫门前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让叛国贼秦桧下来谢罪!让叛国贼秦桧下来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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