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慢慢地开进了村庄,丁班长和豆芽菜都已经快要八十岁了,腿脚也不够利索了,下车的时候也有些颤颤巍巍了,但他们俩精神头好,身子骨也还硬朗,因此一得了消息,说什么都要来一趟。 他们站在村口,此时正是清晨,村子里都是大同小异的红瓦白墙的房子,不少人各自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捧着大碗呼噜呼噜吃早饭;精力旺盛的小孩儿已经开始在路边玩追人游戏,追逐打闹,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 当初把人赶出三八线外之后,豆芽菜和丁班长也要回家了,那只小铁狗是个大英雄,指导员还给铁狗授了个荣誉团长的衔,当时办得还挺正式呢,还给狗团长拍了个照填了任职表,从此他们就管他叫狗团长了。 丁班长离开时,是抱着狗团长上的车,可惜狗团长那时已不会说话了,在战事结束前最后的几日,小铁狗一直机械重复着:“警告,警告,能量即将耗尽,能量即将耗尽,请立即返程,请立即返程……” 可它却没有离开。 它最后一次拼命张开了背上那曾经包裹物资的炮火不侵的防雨布,为他们挡下了激射而来的子弹,之后便再也不能动弹了,最后发出一声“能量耗尽,自动关机”的声音,眼中的红光散去,便倒地不起了。 丁班长咬着牙将铁狗背在身后继续冲锋——铁狗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重得很,以往它还“活”着的时候,三五个人都抬不起来,但渐渐的,它越来越轻,没了能量以后,丁班长一个人便能将它背起来了。 他们的通讯员说,大概是没电、没油了,就跟他们的电报机和解放大卡车似的,狗团长肚子里的汽油或是电用光了,便动弹不得了,所以最后那几天才会一直滴滴作响,嚷着请立即返程。 就跟电报机敲下摩斯代码便能传递信息一般,狗团长脑子里一定也有许许多多提前敲好放进去的摩斯代码,那些摩斯代码会教他该怎么送物资、遇见了危险怎么反击、能量耗尽了该及时返程…… 丁班长背着冰凉凉不会动的铁狗,下了战场时还想不明白,是啊,既然都已经设定好了……狗团长,怎么不知道回去呢? 想着想着,风吹来,他脸上早已湿漉漉,眼泪糊了一脸。 现在可怎么办啊?它回不去了,而他们又不知道怎么给他加油、接电。 后来,大部队里最厉害的工程师都来瞧过了,找不到一点缝,连撬都撬不开,更别说俢了!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或许可以借狗团长来开展科学研究,这话一提出来就遭到了丁班长等人的怒目而视。 在坑道里、在战火中,他们不仅仅是得到了狗团长的帮助,更重要的是心灵得到了慰藉,轰炸与战事暂时停歇时,每个人都要围绕着狗团长跟它说话,有人问它:“团长,你从哪里来啊?你是哪儿的狗啊?” 它会歪着小脑袋,用机械的声音说“我汪?我从最亮的星星上来的汪。” 有人问:“团长,你知道我爹娘可还好吗?” 狗团长会认真地回答:“好得很汪,你放心吧。” 还有人问:“团长,你会不会唱歌?” 狗团长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回答:“唱歌?虽然我不擅长,但既然你要求了,那我就唱了!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众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最黑暗、充斥着硝烟与鲜血的痛苦记忆里,是狗团长陪着他们和他们依偎着睡在逼仄的坑道里,陪他们望着夜空繁星点点,唱汪汪歌给他们听。他们虽然都想当钢铁般的战士,但认是血肉化成了,再坚毅的人,也总有痛苦得睡不着、夜夜噩梦的时候,但那些战火而逐渐淡漠麻木的生死与情感,都因狗团长而保留住了。 夜深了,有人睡不着,忽然问道:“团长,我们会胜利吗?” 狗团长趴在地上,重重地点头:“当然汪,胜利必将属于我们汪!” 于是所有人都嘶吼着欢呼起来:“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狗团长不怕普通的火炮、手榴弹,甚至不怕飞机扔下的炸弹,想要用狗团长做研究,那它得吃多少苦啊?丁班长头一个不同意,差点跟那文弱的研究员打起来,说什么屁话呢,它可是咱们的团长! 但也有人说,研究了狗团长,以后咱们一定能赶超老大哥甚至是老美,大家就都能更快更早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他们谁都不舍得破坏狗团长,最后指导员发话了,狗团长是英雄,不许打着研究、维修的旗号去破坏它。 “总有一天,我们能靠自己发展起来的科学,让狗团长活过来。在此之前,不应当为了走捷径而走捷径,没了良心是本末倒置。” 之后狗团长被送回了首都,它被放在了首都的军事博物馆里,它安置到那里之前,总理夫人还亲自为它赶制了一件小狗穿的绿军装,那顶它戴过的红星帽子也洗净缝补好了,让它能够威风凛凛地坐在玻璃罩子里,背后还有一整面的墙都记述着它的英雄事迹,每个来逛博物馆的人,一眼就能瞧见它。 丁班长后来每年都要去看它,不仅带自己去,还带子女、孙女去,每回去,都要跟他们讲狗团长怎么砍飞机的,他挥舞着手臂,就像当年还在坑道里一般:“就这样‘刷刷’两下!” 而且因着狗团长的关系,丁班长转业以后也申请到军犬培育基地工作,每天都跟狗狗待在一块儿,成了个名副其实的“铲屎官”,退休后,他又资助了个流浪猫狗的救助站,每周都会抽出一天去当义工。 但随着时间走过千禧年,原本以为很遥远的年份似乎渐渐要来到了,丁班长还有一个萦绕在心里的念头一直忘不了:那来自2024的橙子,那为他们寄来橙子的女孩儿,他好想亲自去看一眼。 他依稀记得那橙子包装箱上写着“闽地高山夏橙”一行大字,大字下头还印着小字的地址,但当时下意识将箱子拆了用来垫在伤员的身下,却忘了把那地址记起来,后来又经历了些动荡的事情,也有很多东西在岁月中被推翻、焚毁,连本来保存了一份的政府手里也找不到这东西了。 毕竟从他们踏上回国的归途,那曾为他们提供物资的光亮便跟着消失了。若不是狗团长还在,那一切真像是一场梦。 于是丁班长只能自行多方联系打听失散在各地的战友,打听到阿亮家时,终于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瘸腿的阿亮因那一颗橙子、一支青霉素活了下来,还活到了七十八,但丁班长找到他时,他已经去世了,但他孙女儿说,他一直保留着一块儿不知哪儿扣下来的、血迹斑斑的纸皮,和他的各种勋章放在一块儿,不许任何人丢弃,那纸皮上印着一行地址,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时光,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还是能辨认出来,是闽地西南部的某个地方。 于是他拉着老战友里还在世的、身体最好的豆芽菜,找了好几年,总算找到了这座小村庄,望见这座橙子林、这熟悉又陌生的乡村小路,心便难以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丁班长和豆芽菜像两杆旗杆似的,在路口站了很久,久得一个穿着碎花小裙子、娃娃脸的小女孩儿提着一瓶刚刚在小卖部打回来的酱油,还停下来奇怪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你们是谁呀?”稚声稚气的声音将他们的神思拉了回来。 丁班长弯下腰,看向这个小女孩儿,本想向孩子问路的,但在看到这个小女孩儿的模样之后,他又怔了一下,于是到了嘴边的问题拐了个弯:“小朋友……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儿人小鬼大,还警惕地眯起了眼:“不告诉你。我爷爷说了,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但她话还没说完,远远就有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围着围裙,跑出来喊她:“林菱!你怎么打个酱油那么久不回来!又在路上闲逛,快回来吃早饭了!” 那小女孩儿提起酱油,连忙扭头就跑:“来了!奶奶!” 丁班长没有再喊她,只是含笑望着她奔跑的身影,像一只振翅而飞的鸟雀,那么活泼又有活力,真好。 在你见到我们之前我们也见到了你。 来自未来的小姑娘啊。 你要继续这样,好好地长大。
第112章 番外·女子学馆 洛阳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夜里簌簌下了一晚不停歇,将窗下几杆斑竹都压得垂头丧气,枝叶都覆成了白色。 潘阿瑶一早醒来后便在担忧外头积雪深深、道路难行,恐怕会耽搁了今儿的学业,连用早膳也心不在焉。幸而阿耶看她愁眉不展,难得说:“今儿雪大,牵驴去上学吧,再叫你娘给你寻一把大伞。” 这话实在稀罕,潘阿瑶惊喜地道:“阿耶,你竟舍得?” 家里的驴素日里比她还要贵重,阿耶使唤毛驴还要时不时叫驴歇一歇,喂它豆料与浆水,使唤自家闺女干粗活时可没这般讲究,在家里砍柴做饭喂鸡喂鸭,从早干到晚也只给一张胡饼。 阿耶点点头:“自然,阿耶何时骗过你?” 潘阿瑶高兴不已,抱着阿耶的胳膊甜甜地谢了好几声。 谁知,阿耶又说:“一会儿坐驴儿出门,可别忘了给驴儿打伞,回头驴淋了雪病了可不是玩儿的。” 好嘛,潘阿瑶撒开手,生气:那她病了难不成便是玩儿的么? 阿耶嘿嘿直笑,故意逗弄她呢。 “快去吧,一会儿学馆真闭了门,你可别哭。” 潘阿瑶一瞧时辰,的确不早了,连忙回屋换了学馆里统一的……公主殿下说,这叫“校服”,如今是冬日,穿得便是暖和又厚实的棉衣短袄,下头是棉裤子外头系一条棉制间色条幅襦裙。 大周有了棉布也是这几年的事儿,但自打洛阳城外千亩官田都种上了棉花,可帮了大忙了!潘阿瑶冬日里再也不用穿粗麻纸絮在里头的“纸裘”了,阿娘去岁冬日花钱买了一筐棉花回来,那时棉花还不便宜,她只给她和兄长都做了棉衣,自己与阿耶却还受冻穿“纸裘”。 但后来,种棉花的人家愈发多了,棉布价也渐渐低下来,如今甚至比苎麻还要低了!毕竟苎麻种下来,收得可没有棉花多,且制起衣裳来格外麻烦,不如棉花,晒一晒,弹得蓬松似云朵,便能絮衣裳了。 潘阿瑶家里在乡下的田里也种了十亩棉花,今年棉花丰收,阿耶阿娘也穿上了暖和的棉衣,还找巷口的棉花匠弹了三床厚实的被子——这也是因棉花新出现的行当。就是阿耶阿娘被冻怕了,棉花被褥被实在絮得太厚,潘阿瑶每每窝进被子里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后来,连家里的毛驴也有了一张棉布垫子。 今年潘阿瑶入学之前学馆里便派人来给潘阿瑶按身量量了量给了衣样子让每家自己用买棉布棉花缝制“校服”。潘阿瑶这一身便是她在阿娘的指导下自个为自个缝的针针脚脚全是满心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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