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那人冷笑道,“我对乳臭未干的小男孩可没什么兴趣。谁知道六眼什么的是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 “还改变咒术界的人,真是让我好害怕啊。”另一个哈哈大笑起来。 我决定偷偷溜回宴席了,毕竟在这里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况且栀子此时此刻一定已经发现我逃离的事实,就算是闹肚子,闹这么久也不正常。我转过身,准备沿来时的路返回。借口已经想好,若是未被发现,就说自己便秘。若是被发现了,就说是自己出厕所后没找到栀子,迷路了。就在我感慨自己无与伦比的智慧时,上面传来一道人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仰起头,发现头顶的粗树枝上站立着一个白发男孩。他的脸隐藏在花影之间,唯有一对钻石般的蓝眼睛亮得惊人。他轻盈跃下,收拢起宽大的袖子,像一只白鹭停落在我身前。月亮的光液浇在他的头顶,顺着额头,眉骨,鼻梁,嘴角,脖颈,流淌而下。他无疑是一个顶漂亮的孩子,但由于双眼过于美丽,反而将其余的五官衬得平淡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孩用他清脆的声音问道。 “嘘。”我竖起手指,指了指远处的守卫。可还是晚了一步,男孩的声音太清亮,看守山门的人已经闻声而来。 “喂,你们——” 男孩变成一道白影。等我反应过来,守卫已经双双倒地晕了过去。 “回答我的问题。”男孩踩在守卫背上,两只手很端正地踹进袖子里。 “我跟一个人约好在这里见面。但他没来,我要回去了。” 男孩注视着我:“如果你要进去,我可以帮你。” 我们走在曲折的青石板道上,两侧高而细密的竹林宛如迷宫的墙壁。风吹叶动,萧萧肃肃的摩擦声充满诡异不详的气息。我跟在男孩身后,手下的布料已被冷汗浸透。在来路上,我们前后遭受了三次咒灵的袭击。如栀子所说,他们长得奇形怪状,令人见之反胃。但男孩却格外平静,每次出现怪物,他就在掌心凝结一个光团朝他们丢去。光团威力十足,每次都能把怪物炸成一堆稀碎的烂肉。 “那人有说令堂被关在哪里吗?”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不知道。”我环顾着四周,心底亦腾起阵阵烦躁。 便在万分焦虑时刻,我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未来。” 是妈妈的声音。 巨大的欢喜淹没我的理智。那一瞬间,我遗忘了男孩,遗忘了表兄,遗忘了栀子,更遗忘了舅舅。我转过身,大步朝坡下那抹熟悉的身影冲去。 妈妈和从前一样,蹲下身子,展开双臂等待着我。我们会和从前一样紧紧相拥,再不分离。我保证我以后会做一个乖孩子,好好吃饭,不玩餐具,不弄坏妈妈的化妆品,不偷偷翻爸爸的书,不会算错数学题,也不写错别字,也乖乖睡觉,不听睡前故事……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妈妈不离开我。 脚尖磕上石子,我身子一歪,跌倒下去。未等我站起身,灿烂的流光呼啸从我眼前飞过,将母亲的面容撕碎。 “那是咒灵,蠢货。”男孩不紧不慢地踱到我旁边,淡淡地说。 我惊天动地的号哭声引来了保卫队的人。一直到栀子过来把我抱住,我都没有停下哭嚎。我哭得头疼欲裂,可在最初的悲伤过后,我越发不明白究竟是为何而哭,或许只是为了哭泣而哭泣。栀子一语不发地抱着我走到一间大堂,里面人影幢幢,比竹林里的咒灵还要可怖。 舅舅把我从栀子怀里撕下来,一把掼在地上。 栀子想要为我求情,也被舅舅喝令跪下。 “孽畜,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他拔出佩刀,铁塔一样站在我身前,怒吼道,“擅闯禁地为一,险些害神子性命为二,想当初就不该留你一命。” “明仁,她还只是个孩子。孩子嘛,思念母亲是正常的。” 外祖父走过来,把刀从舅舅手里取下。 “再说,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没有有心人指使,哪里会到那种地方去。”外祖父蹲在我面前,把刀柄伸到我面前,“未来,如果还想留在禅院家,就自己把那个失职的女婢处理掉。” “家主——”栀子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泪水从她惊恐的双目里无声溢出。她嗫嚅着嘴唇,趴在地上恳求:“求求您,请开开恩吧。我不是有意的,下次绝对不会——” “闭嘴。”舅舅把她踢到一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外祖父对骚乱置若罔闻,他笑眯眯地同我说:“我听说你很想见到妈妈?如果你乖乖听话,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刀锋上映照着一张童稚且丑陋的脸。黑色眼线被泪水冲花,宛如雪地上两条泥泞的沟渠。两只眼睛红肿着,口脂被袖子抹得到处都是,仿佛不久前才吃过带血的生肉。这是我吗?我不禁想。生得这样丑陋,被父母抛弃应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小孩的,蠢笨,娇气,吵闹,永远在惹麻烦…… 我接过刀柄,这令外祖父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把我带到栀子面前,指着她雪白的脖颈说,“只要在这里轻轻划一刀就好。” “我明白了。”我对祖父说,“请您让开一点。” “栀子姐,对不起。”我冲栀子鞠躬,“这段日子非常感谢你照顾我。” 栀子清透的眼中明明白白倒映着我挥刀的形象。冰冷的刀锋贴在柔软的皮肉上,我可以感到液体汩汩流出。在人群或惊异,或戏谑,或漠然的目光中,我缓缓转过身,挡在栀子身前。 “如果要杀人,杀我就好了。” 我说,“规矩是我自己坏的,跟栀子没有任何关系。” 祖父微笑地看着我:“你不怕死吗?” “不怕。”我斩钉截铁地说。 “啪”的一声响起,我的脸被打到一边。栀子跪立在我面前,鬓发散乱,气喘吁吁地怒视着我。我吓呆了,傻傻地盯着她涨红的脸。 “清醒了吗?”她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一个六岁的小屁孩来保护我。你父母把你生下来,不是叫你去死的。” 她劈手夺下我的刀,缓缓站起身,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对祖父说:“您是这个世界上见到过的最恶心的人。不,或许我不该称呼您为人,而该称您为孽畜。逼一个孩子杀人,她不愿意,您又鼓励她自杀,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一个咒术师应当以斩杀咒灵为荣,以保护弱小为荣。而您,既不杀咒灵,更不保护您的孩子。天底下还有比您更无能的存在吗?” “不要忘了你的弟弟。”外祖父阴沉沉地说。 “我为您感到耻辱。”栀子轻蔑地说。 话音刚落,她瞪大了双眼。 一把刀正从她的背部刺入,穿透她的肚皮。杀人者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他走到外祖父身前,跪地行大礼。 “家姐出言不逊,请老家主责罚。” “你斩杀逆奴,已经将功折罪。”外祖父淡淡地说,“目前保卫队缺一个副首领,就由你担任吧。” 祖父离开后,人群纷纷散去。我一语不发,跪坐在栀子姐旁边。她的眼睛里空洞一片,再不见昔日明亮。我摸了摸她的脸,上面还残存着一丝余温。我晃了晃她的肩膀,她没有醒来。我趴在她唇边细听,耳畔一片安静。 我加大了推她的幅度。她的前襟松开,从中滚出两颗小球,在地板上弹了两下,落在一个人的脚边。新任的保卫队副队长将它们捡起,伸到我面前。 “收下吧,这是她给你准备的,应当是怕你饿。” 他说。 我拨开糖纸,胡乱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好苦,但又好甜。 “为什么。”我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想来他明白我的意思。 “为了生存。” 他平静地说,“因为栀子选择了人类的身份,她只能死去。而你,要么选择作为人类而死,要么作为诅咒而活。” 他说着,伸手阖上栀子的双眼。她看上去是真真切切睡着了。月光笼罩在她的脸上,像一层圣洁的白纱。我深深地凝视着她,将自己一部分的灵魂倚偎在她的怀中。就像过去那些失眠的日子,我像小船停泊在她柔软的港湾里。
第4章 高专 二零零五年十一月,禅院家与五条家结为婚姻,契约上的主人公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五条悟。订婚仪式上,我着盛装华服,层层叠叠的衣袍将我紧紧包住,每一道衣领,每一片裙摆都驯顺贴服。这身衣服加妆容足足花了五个小时,光是穿衣就要三个人帮忙。从五点到十一点,我只喝了两口水并一块巧克力球。舅舅对我的恭顺表示满意。他用威严不失慈爱的眼神注视着我,以赞赏的口吻说:“大了,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多谢您的称赞。”我眉眼低垂,姿态恭敬。 决定由我担任未婚妻一职的时候,舅舅给我出示过五条悟的照片。白头发,蓝眼睛,原来带我进入禁地的男孩就是他。照片上,他的眼睛就和任何一个美国人或英国人的蓝眼睛一样。甚至那个演哈利波特的演员的眼睛都要比他蓝得通透。 结契时,五条悟人在东京。据说他十分反感这门婚姻,为此炸掉了五条家一半的古老建筑。我对此十分敬佩,果然越强者越不受规则所累,越弱者越为制度压迫。栀子死后,我很幸运地觉醒了咒力。虽然比之五条悟杯水车薪,但足以让外祖父把我划为“勉强能派上用场的”行列。我七岁习体术,九岁开始学习刀法,用的是杀人刀,习的是杀人术。十四岁时,我将老师击倒在地,刀刃劈开他的胸口,血流满整个道场。临死前,他称我为体术奇才,但我知道,真正的奇才是我表兄禅院甚尔。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他。那一夜他接受我的玉坠,却未能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这无甚所谓。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现在纠结其中无疑是浪费时间。 订婚仪式后,我按计划前往东京,监视我的未婚夫。上头认定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我能力上佳,对他们言听计从,毫无抱怨。 巨大的机翼划破厚厚的云层,朝下方的成田机场俯冲而去。已步入冬季,点点细雪飘然而至,微小的雪花放落地便融入黑色的柏油道路。脚踩上去湿漉漉的,好像摩擦着蝾螈的背部。同送我的司机辞别,我孤身一人沿石阶上行,仿佛走在一副被迷雾笼罩的抽象画里。高大阴郁的树木生长在石阶的两侧,惨白的枝干宛如不断抓取的骨手,挽留稀薄的日光。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我握紧了腰侧的长刀,警惕着周围的异动。 一只皮球蹦跳着越过一级一级的台阶,好像别有目的地朝我滚来。 看清皮球的瞬间,我的心脏一下子踩空。那根本不是什么皮球,而是一个小孩的头颅。头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是两口漆黑如井的窟窿,孩子的嘴角被红线缝合,固定成一副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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