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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导——” “不想回答那些记者的问题？不想跟她们坐一辆车回去？”胡旭平淡然出声。“这个第二名，你拿得一点也不甘心，是不是？” “胡导……”简秋宁紧绷的情绪终于一溃千里。 “你是该不甘心。论能力，论表现，你都不比柳曦差上分毫。”胡旭平缓缓道来，直直地对上简秋宁躲闪着的眼神。本来雨水将她繁密的碎发全数粘在额头鬓角，此刻泪水又把浅红的眼影冲散，整张脸上已经全是狼狈破碎之态。按捺着心中不忍，他继续一字一字出口：“不甘心可以，不服输不行。” 无视简秋宁震惊的表情，胡旭平上前一步，续道：“体操赛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任何比赛，裁判都是带着有色眼镜打分——身材，长相，音乐，风格，成绩，名声，教练，省籍，国籍。你实力只是不亚于她又如何？纵然你能胜她一头，也是远远不够。只有远远把她甩在脑后，才能让裁判无论在什么立场，都没法左右你的成绩。” 看着学生的面色从震惊的苍白到绝望的灰暗，胡旭平暗暗握拳，声音里有最深的冷厉决绝。“竞技体育就是这样。除了靠自己，没有什么是可以绝对信赖的。当时章导招你进队，难道没有承诺过要着力培养因材施教让你出人头地——” “胡导，我都懂了，您别说了，别说了……”一语未完，简秋宁已是泪落如雨。泣不成声间，泪水洗去了她眼里的不甘，也冲走了她心底最后的一丝依恋。 胡旭平见她如此，心头也是微微抽痛。可是这个项目本就是如此残酷，与其现在心软而让她日后再为真相消沉难过，不如趁着她第一次接触这份残酷的今天，就如断奶的母狼撕咬狼崽那般，彻底揭开血淋淋的真相，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当日的自己若是能忍过那一时的惨淡，是否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沉痛一生？ “既然你都懂了，那就擦干眼泪，跟我回去坐大巴。记者的几句话，别人的几个眼神，以后要看的多了去了。” 简秋宁抽出口袋里的纸巾在脸上胡乱擦抹着，一边清理着脸上的痕迹，一边眨着眼不让泪水继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胡旭平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把眼下的色泽拭净。 踏出公交亭的瞬间，一把伞静静罩在了简秋宁头顶。 ----
第19章 女子跳马的决赛结局没有任何悬念，就算莫青如在陈松涛的三令五申下只跳了简单的前屈180作为第二跳，依然轻轻松松地拿到了全国锦标赛的第一枚单项决赛金牌。 相比之下，半个多小时之后的高低杠决赛却是一场充满无限可能的混战。这份“可能性”对兴致勃勃观赛的体操迷们来说意味着比赛的精彩程度，对八名在场地边依次鞠躬的运动员而言，却是压力的源泉。 站在队首的简秋宁只穿了体操服，浅浅地弯完半个身子就冲到杠子底下拿起喷壶开始打杠。简秋宁是不大喜欢第一个出场的。倒不是因为担心裁判的给分会偏紧，而是她不喜欢浑身肌肉都未完全适应赛场氛围的仓促感，以及完全无法掌控比赛情况的被动感。当然，也有人与她正好相反——比如正在低杠上抹着镁粉的杜明暖，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俏皮话就是“早死早超生”。这场比赛里，不喜欢第一个上场的她被抽到了首签，乐意第一个上场的杜明暖却要最后一个上，也不知道该用搞笑还是倒霉来形容。 第一个上场就是这样匆迫，紧锣密鼓的忙乱刚刚暂告段落，绿灯便已经颤巍巍地亮了起来。简秋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几分莫名的不安。亮相时眼神与扫过杠间端然立着的胡旭平沉静的目光交汇，两天前胡导那番针砭之言再次在脑海中响起，倒是逼退了那份不知从何而起的惊惶之感。本来拿到奖牌的可能性就是微乎其微，又何必在意不适应的出场顺序带来的那些许影响呢？种种担忧竟是显得庸人自扰了。 撑着略微有些僵硬的手臂跃上低杠，正掏360接正掏shapo再接正掏特卡这一串做得比前几场要勉强一些。倒是做后面蹬杠360接特卡切夫再接pak空翻的换杠的连接串时身子骨热开了，空翻的高度也充分了许多。正掏shapo180回到高杠，直体旋下向前小跳了一步。悬心甚久的高低杠决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结束，简秋宁一时又是泄气似的放松又是怅然若失，待到草草向裁判示意完毕，万般交杂的情绪都融化在与胡旭平的用力一击掌之中。 难度分6.5的动作完成分还是熟悉的8.400，简秋宁偏过头去无所谓地弯了弯嘴唇，不上不下的分数简直成了半永久，就像望不见尽头的沙漠，叫人焦躁丧气。胡旭平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例行地交代了几句成套的缺陷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只是那眼神里的深沉情绪，是越发叫简秋宁看不懂了。 回到座位区，从前总是咬着她的耳朵叽叽喳喳的杜明暖居然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见她下了赛台也只是遥遥比了个大拇指就继续低下头去。简秋宁只好自顾自地举起矿泉水瓶啜了一口。 “可以啊，那个特卡有点儿冲天上飞的味道了。”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简秋宁扭过头去，只见罗焕修下巴抵在挡板上，露出一个脑袋，动作颇有些滑稽。她不由被逗得挑起眼角一笑：“得了吧，前面那串差点把自己掀翻。” “哪，你倒还有前倨后恭的本事。第一个360给转得慢的，我以为你指定会掉下来。今天这套其实不咋地。”李奈翘着二郎腿坐到简秋宁旁边的椅子上，手里的护条一甩一甩地，长眉入鬓，高髻入云，自有一种整个赛场尽在掌握的气势。她是第七个上场的，此刻倒也不急着脱去外衣做准备，还在优哉游哉地闲聊中指点江山。 “照奈姐这么说，今天裁判是给我面子咯？”简秋宁扭回头应道。李奈这种嬉笑怒骂的说话方式，好像并没有留下阴霾的情绪可以藏身的角落。 “去你的，还臭美上了。”李奈伸出食指勾了勾简秋宁的下巴，却没有接着蹦出嘲讽的金句，反倒是一本正经地来了一句。“下面这姐的基本功才是最扎实的。你可学着点。” 第二个上场的乃是谢听兰。 轻灵娇小宛如燕子一般的身姿从两杠之间跃上，开场动作便是华国的独门绝技——林转180。第二串亦是华国体操“代代相传”的绝技，林转接凌转再接分腿叶格尔，然后pak空翻到低杠。正如李奈所言，谢听兰的转体迅速而丝滑，脚尖膝盖连成笔直流畅的线条。空翻虽说不算十分高飘，但是姿态却极尽规范，纵然是李奈这样的高低杠高手，也是难以挑出任何破绽。 Pak空翻换到低杠，腾身转体180换向，腾身的弧形换至高杠——尽管没有国际流行、在华国队中也渐成风潮的shapo空翻，谢听兰却并没有动力不足死挂的常见毛病。团身旋下，有一点深蹲，不过也是瑕不掩瑜。 “谢听兰不愧是今年20岁的老队员了，比赛经验是相当充足啊。”童桐自如地掌控语调轻重，掩去两天前解说中关于谢听兰的不慎口误。实在是谢听兰这样的选手太多了，多得让她根本记不住：侥幸地摸着国家队选拔的边线，挑着一支式微的省队的大梁，偶然挤进单项决赛的名单，或是比出一个勉强入目却不足以惊艳的成绩。 “可惜了。”李奈简单地说。也不知道是在可惜过于无聊的编排掩盖了细腻的质量，还是可惜这样扎实的动作却没有登上国际赛场的机会。 “听兰姐这套很漂亮。”简秋宁点头，没有在意李奈难得有些“欲说还休”的神色。 谢听兰独自走下赛台的微缈身影显得甚为孤单。她和梁淑都是土生土长的冀省人，09年梁淑从地方队被抽调到华国队执教的时候，怜她资源不足、爱她基础扎实，按照华国队“带人进组”的传统把她也带进了队，只是这样含有代训性质的选手和正儿八经选拔途径上来的运动员比起来，比赛机会和受重视程度倒底不同。这会儿她的两个教练也在赛台上陪着正是当打之年的方月涵处理杠面。 “呸，这群裁判，有眼无珠。”李奈给谢听兰一个热情的熊抱，白了一眼大屏幕上7.900的完成分。简秋宁虽然尽量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感，仍然清晰地听见谢听兰惨然叹道：“本来也拿不了奖牌……” 方月涵仍然没有走出全能失利的阴影，屈体叶格尔掉杠，后面的动作也是暴露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 于是下场之后吴梁组又是好一番忙乱：李奈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开口就批师妹作风太软；吴敬和梁淑一个急一个气，一边附和着李奈的话一边又翻出李奈自己各种不争气的黑历史；方月涵红着眼睛，鼻子一抽一抽；谢听兰“飘”在外围，一会儿扯扯李奈的衣裳，一会儿拍拍方月涵的肩膀，似是两边调停的模样，只是激动的四个人都彻底把她忽略了。 简秋宁默默地起身撤了两步，避开几人的遮挡望向赛台——柳曦要上场了。 正掏shapo接pak空翻接蹬杠傻婆再接京格尔，林转接凌转再接林转180，团身720旋下。一套编排有档次的高低杠从上杠到落地也就半分钟，而柳曦的发挥依然是那么可怕地稳定。6.8,8.634，轻松跃居榜首，简秋宁心里浮上一丝绵绵的羡慕，以及沮丧。 “喏，振浪方向不太好，旋下有点近杠。”胡旭平敏锐地察觉了简秋宁的情绪，稍微加重了点评的语气，意在提醒她按惯例上前拥抱，却没能把她拉出愣怔的状态，忍不住蹿上了一股火气。“我前天说什么来着——” “啊？嗯。”简秋宁豁然回神，想到自己那如霉菌般在阴暗中生长的私心，顿时脸上有些火烧火燎的感觉。李奈大嗓门的吐槽还在无遮无拦地往耳朵里钻，愈发凸显出此时此刻的尴尬。显然若是开口说些什么，就只会在诡异气氛的烘托下显得更加诡异，于是她便起身跟柳曦浅浅抱了抱，然后回到杜明暖身边，跟她一起做出了个鸵鸟的姿势。至于胡旭平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她是不敢抬头直面的。 “你们女队很喜欢丑丑的京格尔嘛。”罗焕修从挡板后头伸出手来，轻轻揪了揪那根因为低头的动作散成一朵花模样的马尾——还是记忆中的手感啊。 “呃……”简秋宁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徐若澄脸朝下趴在垫子上，章龄在后边措手不及金刚怒目的一幅景象。“DD连接加零点二好不。” “咦，这么一套摔了还有6.4啊，她原来难度比你高？”罗焕修继续一脸坏笑地拨了拨那根马尾辫。简秋宁却不耐烦跟他继续这毫无营养的玩笑，狠狠一扭头，斥道：“难度比我高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在单杠上开出来的范儿？不在观众席上，来这里躲着是看我笑话？” “不是来看你的。”罗焕修话音刚落，挡板后面就冒出了一颗帅气的男队员的脑袋，好像游戏里从洞里钻出来的地鼠。“是陪老闻看他的美女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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