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的未来已经被给出了,她对此有着明确的规划,这一点和她安排“津岛修治”课程时的做法一样。 十八岁,在成人礼之际,“中岛敦”会成为这个庞大组织的家主。 她不再是家主,那么她会是谁?他们竟无法把她与这个庞大的家族相剥离。显然,太安的稳定高效是这个家族能够维持现在转速的原因,而从这一点反推过去,一个人显露了身影。 即便抱着“在过去的时间里,她的时间会定格”这个侥幸,在下一刻的场景中,这个还没出现几秒的猜想也被立刻否定。 “你这样玩弄时间。” 曾经在过去的时间中出现的夏目漱石叹气,看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他口中所指的那个坐在对面的女人,同样的眉眼,同样的冷淡,无法从她身上察觉到任何与岁月有关的概念。 这就叫玩弄时间吗? ……原来是永恒啊,太宰治此刻头脑一片空白。 这一瞬间,“津岛修治”的恐慌击穿了他,他彻底理解了前者到底在怎样的洪流中挣扎求生,亦或者求死。 永恒对他说,你已经有了资格,那我就先行离开,看你的了。 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谁,太宰治? 太宰治羡慕家主的稳定与自洽,她的日常悠闲宁静,不被任何事物的意义绑架,决定看哪本书和决定开始哪个项目一样重要,也一样不重要。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有意义的,绝不是出于活着本身,这对于一些挣扎在混沌中的人来说,简直是火光之于飞蛾,更何况是在黑暗之中。 于是有人自动为了她的意义而扑进火光,成为了她描绘的蓝图中的一部分。 但如果她设想的蓝图中没有自己呢? 画面中的两人间开始发生了摩擦,大量的信息在此刻被透露:最开始的赌约、在“津岛修治”叛逃一事有所谋划的幕后黑手,以及夏目漱石对于三刻构想的一些布局。 谈到三刻构想中的一个核心人物“江户川乱步”时,似乎猜测到了对面之人的目的,这位一直在暗中谋划的男子事先有所暗示:“这个孩子很依赖他的社长。” “没让津岛修治依赖我真是对不起了。” 对于夏目漱石突兀的这一句,女人看上去分外不满。而再次被提及的太宰治只是默默听着,心境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家主其实一直在意着“他”啊,即便这种在意,带着埋怨。 但或许是有了另一个更糟糕的结局,现在这个地步太宰治竟反而能够接受。他在不断的推拉和取舍中逐渐放低了期待,如同被熬的鹰,只是熬鹰者全然不知晓这一点。 在意识到家主的时间尺度无比漫长,才愿意花十年之久来亲自教导出一个少主后,此刻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那段“津岛修治”获得她所有的关注、期许的过往,于家主来说,其实只是可以随手放下,再也想不起的过去。 一代少主的所有恐惧、动容或抑郁对自己来说是惊涛骇浪,对家主来说或许只是被清晨被蒸发干的露珠。即便知道她很少在意什么,但如果她真的毫不在意,没有人能够接受。 太宰治可以肯定,“津岛修治”最终选择叛逃,绝不是出于牺牲自己而让家主永恒存在下去的想法,也不抱着任何“为了你好”的主观臆想,仿佛自己在做什么伟大的事。“他”甚至清楚地知道家主绝对会瞬间放弃他,及时止损,再做打算。 但无论谁都好,不该是“太宰治”。家主自顾自地赋予他资格,然后又自顾自地离开,从那一刻起,牢笼就真的成为了一个牢笼了。家族的重量、家主的重量,全部压在他的身上,要他成为一座凝贮的墓碑,除此外不会有丝毫意义。 ——他成了家主啊,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家主这个词,绝不会那样轻飘飘地脱口而出。 ——一个叫做中岛敦的少年成为家主又如何? …… 那就只能他动手了。 . 隔了许久,众人终于看到了“津岛修治”叛逃的结果。 故事倒回到一代叛逃的时间点,从那里开始叙述。 这俨然是一件大事。正在医学院进修的与谢野晶子赶了回来,家主的书案上收到了一封来自绫辻行人的信件,而一直呆在家族,与津岛修治最为熟络的中原中也则显得愤怒又沉默。非常不幸地,少主叛逃,他也跟着连坐。 三个月的搜寻,又是几个月的等待。直到今天,在场的氛围已隐隐有些不对劲起来。 巨大的议事厅内,头戴金属蝴蝶的少女与谢野晶子站立一侧,眼观鼻鼻观心,面容冷淡,但不显得过分紧张。而中原中则单膝跪地禀报搜寻的结果,其他人也跪了一地,等待家主思考。 十三四岁的少年无论是眉眼还是脸颊,都逐渐显现出一丝锋利,不过和场下的港.黑重力使相比依然带着青涩。他橘色的头发只到后颈的长度,眼睛钴蓝,严肃有神,只是此刻显得颇为凝重和低沉。 只要看到这个表情一眼,没有人会怀疑叛逃者落到他的手里到底是如何下场。只是场下的“当事人”对此纷纷一言不发。 这个混蛋。中原中也暗骂,他的同位体犯错,连带着画面里的“自己”跟着倒霉。 由于被在场的所有人围观确实丢脸,中原中也无意将事态扩大,此刻脸上虽然浮现出一丝不爽,但到底没有出言嘲讽。 虽然看到十四五岁的“自己”效忠别人确实颇为怪异,但看到居于上座的女人,他也差不多能够理解。让他情绪更复杂的就是,他曾经存在的少年团体里“羊”的两位成员,此刻也单膝跪在他身后,低头不语。 显然,他们如今是中原中也的下属,并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会一直服从这位上级。“羊”之王中原中也,此刻存在于这个世界。 真是—— 重力使此刻内心到底多出了一丝复杂。童年到底塑造了他的人格,使他成为了他。而此刻,塑造他人格的是另一个组织,粗略来看,似乎也算不上多坏的命运线。 ……好吧,姑且是个好结果。 他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能够看出这位港.黑干部大概心情不错。 而太宰治静静地注视着居于上位女人的眼睛,观察她的瞳孔和眉眼,试图找出任何能够表露情绪的细微不同。 她在等待一件已经确定的事。看出了这一点,太宰治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这气氛最紧绷的时刻,这场会议的主人公走了出来。太安少主,中岛敦。 和如今武装侦探社的人虎中岛敦相比,现如今出现的少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穿着一件带着毛领的皮衣,巨大的毛领使他透露出一丝掠食者的气息,如同巡视领地的兽类。 此刻他周身不带任何局促,眼神里也不含丝毫畏缩,格外有攻击力的眼神扫视了场下所有人,连画面外的人都微妙地感到冒犯。 港.黑首领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而芥川龙之介冷冷地看了回去,不过异能力倒没有发动。 看着画面里的那个人,中岛敦有些发怔,这是他吗? 如果说他被称为“人虎”,是因为他确实能变老虎的话,画面里那个十一岁的“中岛敦”,真的带着虎的威胁感和睥睨,叫人知道,他真是以活生生的猎物饲养出来的一头猛兽。 从四岁到十一岁,即便“中岛敦”不在族地里长大,但权柄、眼界这些他从来不缺。并且从某一方面来说,他是真正感受过家主处理事务手段的少主,耳濡目染下,面对这些自己今后必然会掌握在手中的下属,中岛敦不会有任何怯懦。 此刻跟随在他后面的,是以亲卫规格培养的芥川兄妹。一位身披风衣、另一位身着西装,都是纯黑的颜色,此刻却带着逼人的压抑和气势。 要知道,这群孩子中年龄最高的也才十三岁,可见培养出一位能独当一面的少主,确实要以权势浇灌。 家主高兴起来,眼里流露出看戏的期待。她看起来想洗掉前一位少主留下的任何痕迹,让家族里的所有人牢牢记住这个自己留下的后手。能看得出她确实有些为津岛修治的叛逃恼怒,这番怒火让她看着自己一直认为无害的家族,都带上了一丝冷淡的凝视。 下面的人头更低,没有丝毫反驳她对于少主的宣布。 如果说家主非要有什么错误,只有一点——她从未将自己纳入所策划的故事里,也自然不考虑家族对她的看法。前者牢牢受后者的控制,也便失去的被她在意的可能。这样细想,真正好笑的一点竟然是唯有“津岛修治”因为叛逃被她记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百感交集,叹息声几乎无法再隐于口中。 而家主没能等来任何的反应,所有人此刻都那样配合。她眨眼,然后这件事就此揭过。 从一代少主到二代少主的改变,发生在这一片静默中。 消息宣布,这本只是一个家族内部的事物,泛起的涟漪却越振越远,直到在远处掀起一场海啸,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在末端引起了轩然大波。 画面终于开始从太安这个组织转移,来到了更大的范围里。然而只有从远处的视角中,才能看到它在这个国家盘踞得有多深,又布下多么大一张网。 国家的高层了然它的存在,而更多顶尖势力或企业的机密文件里也有它的身影,被封锁进保险柜的最深处。 没有人主动接触着这个家族,只是暗中围观它的动向,揣摩其核心之人的意图。如果顺势而为是一种首领的哲学,那么太安之于他们来说,就是需要顺的那个“势”。 而这画面描述重心的变换时,森鸥外隐隐有些预感。 将这个画面当做说故事的人来理解就好,那么它每句说出口的话语都会有着出发点和目的。突然说到旁人的反应,讲述者想说明什么? ——旁人。 旁人是我。 在港.黑首领刚做出了这个判断后,光幕里出现了森鸥外年轻的脸。 更糟糕的是,他对面坐着一位用绷带包扎着右眼的少年,略带卷曲的黑发,脖颈和手腕上都露出绷带的痕迹。港.黑的的众人已不陌生,而侦探社的大家也能一眼认出来。 太宰治。 夏目老师在其中出过力吧。确认这一点后,森鸥外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被老师坑了一把。 太宰治确实很好用,但是拿太安少主来做“自己”上位的证明人,这其中的意味简直让另一个世界的港.黑首领苦笑。不过夏目漱石不会直接干预他的决定,而一旦前者说明厉害关系后,他也绝不会带着太宰治,看来是“注定”啊。 一件事收益不能弥补损失,森鸥外就绝不会做。他大概是出场之人中最能理解自己同位体之人。从成为首领往后的年岁里,森鸥外增加的只是技巧和经验,而内核与处事原则,他早已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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