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招手,让人送来一碟糕点,语气轻忽: “少元公子是好孩子,为人赤忱,恐不会被周帝重用,怕是一腔热忱终被辜负。” 况且少元公子一手养大两个妹妹,说是兄长,其实又当爹又当娘,如今那两人都在周帝的太子东宫,少元公子无论如何都舍不下的。 道理秋东都懂,就是有些可惜。 但很快他就没时间悲春伤秋了,自古以来中原多富庶,大魏的士兵攻入中原京城,想要治理诺大的国家,政治中心就不能偏安一隅。 入主中原是板上钉钉的事。 于是在离开京城一年后,秋东又随着他大伯的銮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拉玛山,穿过山雪关,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带着山雪关常年不化的风雪,带着魏人无往不利的骑兵,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这个他生活了四十年的地方。 此时的京城,较之一年前萧条许多,百姓家家闭门不出,街上还残留着战火硝烟的痕迹,昔日的高门大户门庭紧闭,主人早已随着周帝南下逃亡。 守着他们的小朝廷,继续醉生梦死。 秋东出了皇宫,穿过朱雀大街,行至昔日的保山伯府前,此时的保山伯府牌匾,早已被机灵的官员换上了“英亲王”三个朱红大字,老管家板着脸在门口训斥门房,一切好似都没变,又好似都变了。 老管家见了秋东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小跑着迎过来: “哎哟我的王爷啊,前儿陛下才吩咐,这京中的周朝残余势力等着伺机而动呢,您怎的一个人都不带就敢出宫啊?” 秋东摆手,驻足仰头,瞧着英亲王的牌匾。 管家乐呵呵的解释: “是老王爷叫人换的,他老人家的福康王府就在隔壁,与咱家隔着一堵墙,还有咱家郡主的将军府,就在咱家对面儿呢,提脚就能到,就差改日叫礼部换上牌匾了。” 这是他爹能做出来的事,老爷子心里有数着呢,这点小事不用秋东操心。 “南边儿交接完毕,他们也该回来了,你亲自带人,给他们把住的院子收拾出来,这边他们住习惯了。” 把周帝赶去南边儿,接下来是继续打,还是双方握手言好,都需要仔细斟酌商议,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便是已经到了论功行赏,排排坐分果果的时候。 老王爷和两孩子说什么都得回来一趟。 事实上他皇帝大伯在这一点上表现的前所未有的大气。 对战亡将士的抚恤,给其家人的优待,仅这一条就让人无话可说。 长念如愿以偿成了威武大将军,享一品待遇,是大魏现存的唯一一位女将军,意义非常。 长安则被皇帝塞进户部,暂领户部郎中令一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户部侍郎今年都五十六了,再撑几年就到了致仕的年纪,这个位置就是专门为英亲王世子高长安留着的。 至于秋东,他的过去在很多人眼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在周朝四十年都做了什么便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更有人猜测,英亲王手里,至今掌握着皇家密探组织,深得宫里两尊大佛的信任,是个轻易招惹不得的人物。 关于他的过去,真真假假,在各方流传,认真算起来,编成几十册话本子不在话下,有些直接将他描写成一口一个小孩子,长了五个头,七只胳膊,青面獠牙从不刷牙的怪物,离谱到秋东这个当事人看了都要大呼好家伙的程度。 这种事有好处也有坏处,好比他推拒了皇帝的赏赐,只要了太学祭酒的官职。还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胳膊底下夹本书,溜溜达达就给学生上课去了。 只不过这回在太学读书的学生,不再是周朝那些官宦子弟,而是一张张魏国的新鲜面孔,学生们大多是皇亲国戚和官宦子弟,一个个不管在外头如何,到了秋东这个祭酒跟前乖的跟小兔子似的。 究其原因,还不是被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离谱谣言给吓住了。 有些学生看秋东的眼神,就好像看随时会撕破衣服变身的大怪兽,小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在太学,只要大喊一声“祭酒来了”,效果比喊“陛下驾到”还要好一百倍。 瞧的秋东乐不可支,日子每天都充满了新鲜感。 逗逗学生,叫人给在户部忙的团团转的儿子送饭菜,给在军营招募女兵的闺女搜寻良马打造武器,还有空叫人在亲王府重新开荒种地。 去年冬季的暖棚土豆挺成功,今年还能赶上春季播种,真是什么都不耽误。 老王爷回京述职,见儿子整日这般悠闲,忽然便产生了同人不同命的感慨,他在前线累死累活打仗,急匆匆回京一趟,和兄长密谋了点儿不能叫人知道的事情,还得去南边儿继续主持大局。 忙的跟狗似的。 心气不是很平的拎了两坛烧刀子,去跟儿子谈心: “咱们魏地的儿郎没那么多叽叽歪歪的小心思,感情都在酒里了,来,走一个!” 秋东浅浅的反驳了一句: “魏地儿郎是长相粗了些,可不是心思粗,要真粗也拿不到如今这天下,您可别想糊弄我!” 老王爷大怒:“你到底喝不喝?” 秋东就知道这老爷子是单纯想灌他酒,谈心就是个借口: “行行行,喝喝喝!” 结果两个时辰后,秋东面色如常,背着手溜溜达达趁着月色去看他的宝贝土豆去了,老王爷被人晕晕乎乎扶到床上,嘴里还嘟嘟囔囔: “不孝子,也不知道让着你爹!” 老管家一把年纪了,操不完的心。忙完老王爷那头,又紧赶慢赶的去瞧主子。 结果倒好,他家王爷瞧着脚步沉稳,眼神清明,与往常一般无二,可大半夜打着灯笼,蹲在田埂边儿上,对着一株土豆苗絮絮叨叨。 什么“给莽汉当儿子,倒了八辈子霉”,“给笨蛋当爹,缺了两辈子德”之类的。 老管家只当自己耳朵聋了,在边儿上守着,除了耳朵被吵的烦,倒也算现世安宁,他还能靠着柱子打个盹儿。 如果现状能维持到天亮的话。 结果感觉才眯了一小会儿,园子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下人打着灯笼在后面追,老王爷鞋都没穿,光脚在前头飞奔。 边奔嘴里边喊: “伯明!伯明我儿!” 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不仅老管家的瞌睡吓跑了,秋东的酒也给吓醒了。 就是魏军攻入京城时,老王爷也没激动成这样啊! 好半晌,父子两在地头的茅草屋里面面相觑,老管家亲自给里头添了火盆退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突然情绪失控的父子。 又一个灯花在空气中爆开,老王爷半躺在榻上,用手捂住眼睛,颓然道: “我方才梦见我带人攻打丘城,但丘城易守难攻,作战中不慎重伤昏迷,消息传回大都,你祖母急火攻心,当下便不好了,要守国孝。 你大伯与你商议后,暂停对周朝的进攻,你带着安安和念念继续潜伏在周朝,直到想办法拿到丘城布防图,拿到粮草运送路线图,随后你带孩子们去顾家祖籍,想办法死遁,才得以回到大都。 等到周朝皇帝病重,太子登基,我们才展开了再一次进攻。这次我们成功了,可你祖母没看到那一天,你大伯也熬干了一身心血,安安沉默寡言,念念终生未婚,为了这个国,都是为了这个国……” 秋东偏头,瞧见一滴泪从父亲眼角缓缓落下,隐在鬓角不见踪影。 这该是上一世的结局吧。 “不过是个梦。” 是啊,不过是个梦,可这个梦太真了,真到让老王爷觉得梦里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儿子在战场上丢掉的胳膊,孙子残疾的双腿,都太真了。 秋东出去片刻,从老管家手里接过棉被盖在老王爷身上: “睡吧,我守着您。” “睡下了?” “是,睡下了。” “这就好,这就好!就怕这两不省心的,一见面就打起来!” 宫里,老太后身着寝衣,就差念佛了: “去跟陛下说一声,没事了,叫好好歇着吧。” 当年二儿子死遁一事是瞒着东东的,就怕这孩子心里存了疙瘩,但为了大局隐而不发。今儿老二来了这么一出,还不算太笨。 说开了就好。 虽然英亲王府的事和老太后想的不太一样,但结果是她老人家乐见其成的,第二日一早就叫人送了她亲手缝制的衣袍来,还让人带话: “有空就去宫里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老王爷没这个闲工夫,大手一挥,就把任务推给昨晚还宝贝万分,此时已经弃之如敝履的儿子,好似昨夜的温情都是一场错觉似的。 倒也不能说是完全是错觉,因为老王爷态度坚决的表示: “本王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还没抱上重孙子将是多大的一场遗憾!所以此次南下之前,一定要给念念和安安定下亲事,不瞧着他们成亲,本王死不瞑目!” 为此,还特意让人把高长安和高长念喊回家,全家四口开了个小型家庭会议。 秋东是当爹的,自然要站在孩子那边,对上他爹有杀气的视线,坚定道: “我们家从您到我,都是选了自己合心意的,孩子们自然也得选他们喜欢的才行。” 还有更加大逆不道的类似于“暂时没有喜欢的也没关系,不着急,再等等”没说出口,怕他爹动粗。 他真打不过,怪没面子的。 谁知孩子们用“就这?”的眼神瞅他两。 瘦了一圈儿,人也精干了许多的高长安烦恼的捏耳朵: “祖父,爹啊,朝廷要重新丈量土地,人口造册,整个户部官员连中午吃饭的功夫都是硬挤出来的,年轻人夜里直接睡在户部班房,醒了就上差,洗漱是睡着了任由小吏揉搓,哪儿有空琢磨这些? 娶妻也挺好,能替我在家照顾父亲祖父,打理人情往来,进宫陪太祖母说话,你们看着给我娶吧,反正你们也不会害我!” 秋东:“……” 忽然发现他儿子是个纯纯的事业脑。 高长念比她兄长还干脆,这一年多的军旅生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大马金刀坐在那儿,直言: “人选孩儿早就瞅好了,陵阳王家的小孙子高讯,爹您是知道的,听说还是您的得意门生呢,就他了,您瞧着帮我选个日子,我回来成亲就行。” 陛下恩准,特许她招募一批女兵,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壮举,一切从头来过,没有任何可以让她参考的地方,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每天都充满了新的挑战,她忙的晕头转向。 家里就差个贤内助帮忙打理了,高讯那小子就很不错。上头兄弟众多,面上一板一眼,内里是个芝麻馅儿的,行事知道变通,关键是真怂啊,她一顿拳头下去,那小子多少心眼儿都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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