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致远两只手一摊,“因为我们国家严厉打击毒品犯罪,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所做的司法解释和司法实践,以贩卖为目的而非法购买毒品的行为,应认定为贩卖毒品罪的既遂,不论行为人购买毒品后是否来得及卖出去。” 姜海蓝皱眉深思,“要说是从打击毒品犯罪这一点来考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我国可是从上到下都憎恨毒品。 覃致远点头,“我们国家对毒品犯罪的打击力度一直都是很大的。” 他继续解释道,“在司法实践中,还是考虑到以贩卖为目的的购买、制造毒品,虽然还没有实际卖出去,但其实已经是让毒品进入了交易环节,有危害社会的现实危险性,所以不可能等到行为人将毒品转手卖出才予以打击。” 姜海蓝点了点头,她捧着奶茶杯又喝了一口。 “虽然有学者、专家认为应当以实际转移为既遂,但司法实践中认为进入交易环节就是既遂,那么持有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毒品就是既遂。”她抬眼望着覃致远,“问题来了,我的法律意见书怎么写?” 覃致远没忍住笑了起来,“你也可以写你认为还没卖出去的这部分毒品是未遂。”法律意见书嘛,律师有什么想法就写什么想法,采不采纳是检察官的事。 姜海蓝的身体往后靠在了沙发上,她撇了撇嘴,“明知道自己提出的辩护意见不能被采纳,也还是要写吗?” 覃致远问,“不然你写什么?” 姜海蓝嘴角一抽。 —— 姜海蓝敲开覃致远的办公室,和他谈这个案子时,就给直播间的观众们解释了何为毒品,为何要打击毒品。 她还三言两语提了一下东亚病夫和两次鸦片战争。 唐朝位面。 孙思邈没有见过鸦片,也没有听说过什么“依托咪酯”,但他知道寒食散。 “魏晋名臣裴秀、晋哀帝司马丕、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献文帝拓跋弘等,皆为服食寒食散致瘫而死。”孙思邈神情严肃地说道,“此物为祸也。” 他早就呼吁过,“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可惜魏晋以来,寒食散广受追捧,已成风气。 最初服食寒食散,也确实让人感觉良好,“顿觉神明开朗”,体力得以增强。 孙思邈望着天幕上正在讨论“既遂”、“未遂”的姜海蓝和覃致远,姜海蓝说,寒食散也是毒品,让人成瘾,危害身体,希望受她和天幕的影响,上层也好民间也罢,能就此意识到寒食散的危害性,予以摧毁。 孙思邈能认识到寒食散的危害,但各大平行时空,更多的人将信将疑。 “她说五石散也是毒品,服用者会中毒,致弱致残致死,真的吗?”这是持怀疑态度的人。 “哪有她说的那么夸张,我平时也在食用,我怎么没有事?”这是本身就在吸食寒食散的人。 “谁谁谁、某某某也在吃,我看他平时挺精神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心存疑惑的人。 “天幕上所说的未必就是真的,她姜海蓝又不是神仙,她说有毒就有毒吗?”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可是姜海蓝他们那个世界的官府如此打击,必然是因为受其所害甚深……”这是对天幕更为信服的人。 隔了长长久久的时空,没有经历过鸦片战争的前人们听姜海蓝讲故事,那就只是在听一个故事。 他们不能感同身受。 也不能理解姜海蓝,或者说姜海蓝的国家,对毒品的憎恨。 但有识之士有脑子,会分析。 北宋位面。 赵普神色从容,“你看他们的对话,姜海蓝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既然是买卖,没有卖出去的毒品,自然是未遂,如何能算作既遂?” 他眸色渐深,“历朝历代制定法律,再严苛也不至于此。就好比去偷盗财物,在犯人偷盗之前就抓住了犯人,和犯人把财物偷回家后再抓住犯人,自然是不一样。” 薛居正接着说道,“不错,就算购买毒品是为了将它们卖出去,但这还没有卖……” 赵普颔首,“还没有卖,他们也算作进入了交易环节,按照既遂处理。那男子说是司法实践,姜海蓝也接受了。”他顿了顿,“姜海蓝有自己的想法,我也认为她的想法有道理,可他们司法实践中是如此处理的,姜海蓝轻易就接受了,她甚至反过来说服了自己。” 潘美明白了赵普话里的意思,沉声道,“因为他们都认可,打击毒品犯罪,手段再如何过……都不算过。” 赵普道,“臣正是这个意思。” 赵匡胤扫了一眼在座大臣,他也明白他们的意思。 姜海蓝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国家,如此严厉地打击毒品,上上下下都认可国家对毒品的打击手段,那必定是因为他们在毒品问题上吃过大亏。 鸦片战争…… 东亚病夫…… 赵匡胤的双手捏成了拳头,“若是毒品的危害正如她所言……” 高怀德道,“毒品会腐蚀人的身体,让人致弱致残致死,若是大量百姓皆是如此……谁来种地,谁来打仗?若是这毒品还具有成瘾性,让吸食毒品的人再也离不开它们,为了能吸毒,他们自然会花费大量银钱去买,长此以往……” 石守信叹了口气,“国破家亡。” 曹彬道,“也难怪……会有两次鸦片战争。”后人又不傻,看不出这毒品的危害。 赵普道,“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换到前人亦是如此。 前人知之,前人当鉴之,否则便是…… 唉。 —— 陈初拿着手机搜了搜,她边往下滑动屏幕边说,“也还是有法院判决,将没卖出去的毒品认定为贩卖毒品罪的未遂。” 覃致远右手往空中一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妹妹,一来,我们国家不是判例法国家。二来,你看看那个案例发布的时间,或者看看案子的具体情况。” 陈初:“……零几年、一几年的案例了。” 覃致远冲她一笑:“嗯哼。” 陈初左手扶额,好吧好吧。 姜海蓝想了想,“我找案例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盗窃毒品之后贩卖的,没有卖出的毒品没有被评价为贩卖毒品罪,那是因为这个案子中,这部分毒品已经在盗窃罪里评价过了。” 覃致远接过话茬,“是的,如果再以贩卖毒品罪追究法律责任,就涉及到一个重复评价的问题。” 姜海蓝点头,“其实也还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未售出的毒品,未必就是绝对的以贩卖毒品罪追究法律责任。” 但是我现在手上这个案子…… 她喝了一口奶茶,说:“我再看看卷宗吧,找找有没有其他角度可以提的。” 覃致远说:“一般写辩护意见,不都是未成年、自首、坦白、初犯偶犯、认罪认罚……这几点吗?你要从案子本身来提,这个案子又是贩卖毒品……” 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 但姜海蓝明白。 一般来说,现在而言,到了法院阶段的案子,百分之九十几都是没有问题的。 不像以前那样,案子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姜海蓝左手捏了捏眉心,“被抓获到案,成年人,以前犯过事被判过刑。” 她说:“坦白应该能认下来,认罪认罚,看看检察官怎么提量刑建议吧。当事人对我倒是说,如果量刑过重他就不签。” 覃致远没当回事,“好多当事人是开庭前签的认罪认罚具结书。”开庭前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 “他们说,判例法国家,是什么意思?” 某刑部办公区域内,几个官吏边看边聊了起来。 一位年长的捋了捋胡须,重复了一遍,“判例法……” 年纪小一点的,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虽不知这判例法究竟是何意,但从他们的对话,可推测……”他看着同僚们,语气不是很肯定,“是指参考其他案子的处理结果,来处理还没有处理的案子?” 同僚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约摸是这么个意思。” “我也觉得。” “他们话里的意思,听起来确实如此。” “那么,那男子说他们不是判例法国家,是指他们的法院处理案子,并不参考其他案子的判决结果?”一个官吏看了看同屋的同僚们。 年长者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完全不做参考吧,只是……” 既然是处理案件,怎么可能不参考其他案子的处理结果,他们现在办案子,也翻过往朝代的案子来做参考。 一个青年道,“你的意思是,明面上的说法是,‘我们不是判例法国家’,我们判案不以其他案件的结果作为依据,但实际上参不参考,谁管得着?” 同僚沉默片刻,“你要这么说的话……” 年长者大笑,“孺子可教也。” 北宋位面。 周敦颐负手而立。 他望着天幕,脸上神情很是严肃,看得出来在思考着什么。 他在思考什么? 他在琢磨姜海蓝那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谁都知道做不同的事,要根据事情的不同,使用不同的方法、手段。 对症下药嘛。 但以这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来说,所谓微言大义,不外如是。 旁的人听了这样的句子,听了便是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周敦颐却是由小见大,想了很多很多。 以此完善他的理学思想。 宋慈对他身旁的小吏说道,“其实姜海蓝他们律师所做的辩护,也有几分道理。” 小吏不解。 宋慈道,“犯人犯了案,但并不是就要一杆子打死,若有可以从轻之处,未尝不能考虑一二。毕竟,判案也是希望能对他人威慑一二。” 小吏听懂了,道,“就像我们之前办的那个案子,那人跟人打架,是因为别人欺负他的家人。打架是不对,可他这种情况,不好像一般的斗殴案件一样处理。” 宋慈点头,“正是。” 天幕上也看得出来,他们的法官、检察官,乃至他们的律法,并非是不讲人情,奉行冷冰冰的铁律,否则就不会搞那个“认罪认罚制度”了。 —— 姜海蓝和覃致远谈完案子后。 陈初的目光扫过二人,“我下午要去法律援助中心补材料,你们要帮忙补吗?” 覃致远奇怪地问,“补什么材料?” 姜海蓝恍然大悟,“装卷宗是吗?之前援助中心给的公函、会见专用介绍信,你交到法院、看守所之前,全都复印了吗?装卷宗要的哦。”后面这句是说给覃致远听的。 覃致远想了想,他不能确定。 姜海蓝说:“翻一翻吧,有需要补的就发给陈初,她去法律援助中心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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