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跟了皇帝几十年,若论了解,皇后皇妃、龙子凤孙都不如他。高德一听就知道今日在凤仪宫中二公主那番话,皇帝是听在心中了。皇后娘娘圣宠十年,又登上后位,春风得意,难免忘形。不管皇后娘娘如何得宠,都不该碰宣正殿这根衔儿。 高德领命而去,皇帝挥退了跟在身边的侍从,和景华沿着步道走。 冬日暖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皇帝的话却如深海寒冰:“皇后亦是你的母亲,需心怀恭敬。你素来聪明,不要用错了地方。” 景华脊背一颤,苦笑道:“父皇英明,女儿是有意的。明知三妹妹受不得激,还处处激将于她。若是母后还在,女儿只会想方设法胳膊折了往袖里藏,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可是父皇,求您也看一看女儿的苦楚,谋害小九、诬陷女儿的人还没找到,窥视帝踪的也不是女儿。女儿见招拆招,所求者也不过平安二字啊。您不能一边逼着女儿去争,又一边嫌弃女儿有手段啊。” “朕什么时候逼着你去争了?” “母后仙逝这一年多,女儿浑浑噩噩,父皇也未曾点醒,女儿还以为是父皇有意考校呢?”景华歪脸抬头,濡慕得看着皇帝,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皇帝不自在把脸侧过去,难道要他说实话吗?他虽怜惜这个女儿,也知道这个女儿聪明,可他对公主能有什么要求呢?明理自然是好的,若是糊里糊涂活着,身为原嫡公主,此生也是注定的富贵。 皇帝对后宫争斗心里有数,知道他的后宫没这么太平。可他又自信后宫纷争,不敢波及龙嗣。转念一想,这个女儿已经出乎意料,再有出乎意料之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片刻之间,心思就全然变了模样。怪不得人说皇帝心思深不可测呢? 如此,皇帝又温和下来,问道:“你有何话想对父皇说?” “父皇,女儿想求两个女官。一位教导女儿,一位照顾小九。”景华苦笑着看自己的手,“女儿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自从母后仙逝之后,只觉世间白茫茫一片,全无着落;又如那失了母的幼兽,满身尖刺,再也找不回往日和顺。女儿想变好,可又不知如何变。今日受了父皇训斥,边走边想,想明白一个道理,女儿不明白,不还有父皇吗?父皇才是女儿唯一的依靠。女儿翻来覆去的想,若是今日能再冷静些,难道父皇会不给女儿公道吗?可女儿还是怕,惶恐不安,总想着自己出头。这就是心性不够稳重的缘故。所以,还请父皇赐女儿一位女官教导,日后,女儿不想父皇再为这些琐事忧心。” 皇帝一开始把话说透,就是想警示女儿。没想到她等在这里,不是想告状,而是想要一个女官。皇帝龙手轻拍她稚嫩的肩膀,心中感叹:“只有朕腰高呢,还是孩子。”既然只是个孩子,犯点儿小错,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再者如她所说,事情又不是她挑起的。皇后那宫人投机的借口,还瞒不过他。如今谋害小九的凶手还未找到,再不能委屈他们姐弟。皇后是他结发妻子,如今皇后早逝,不能让她的子女再受委屈。 皇帝如是想着,又问女儿:“朕想替小九择一位母妃养育,你觉得谁比较好呢?” 这话半个时辰前皇帝都不会这么问,可如今他心里想明白了,景华对凤仪宫有隔阂,再把小九放过去,那是没玩没了的麻烦,不如问问这女儿。她素来聪慧,也许心里已有想法呢? 景华埋头苦思,想了一会儿才道:“这话本不该女儿说,既然父皇垂问,女儿斗胆说说自己的想法。小九是父皇原嫡皇子,身份贵重,按理说,宫中妃妾,并无养育他的资格。皇后娘娘身份足够胜任,可三哥、四哥、三妹需要照顾,下有满宫的皇子皇女要抚育,上有皇祖母要孝敬,还有繁复宫务,哪里忙得过来。” “女儿也是知道的,说是择一位母妃养育,可照顾孩子的都是嬷嬷宫人。父皇,您想给小九择一位母妃,也只是想有个总揽的人,有事儿能禀告到您跟前,万事自有您做主,是不是?”景华养着小脸问道。 “是,总要有个话事人。” “那您看女儿行吗?您总夸女儿聪明,女儿不懂如何照顾幼儿,但女官懂、太医懂、嬷嬷懂,若遇不能决断者,父皇难道会不见女儿吗?” “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皇帝一笑,并不把这孩子话放在心上。 “长姐如母,母后去了,小九就是女儿的命根子。还请父皇把这重任交托给女儿,不然,父皇又能为小九择何人为母呢?” 皇帝皱眉,择母,这话说得这样刺耳。可景华说的不错,原嫡皇子,妃妾岂配抚育。若是承恩公府有适龄女儿,还可迎进宫中做个妃子,专职抚育小九,可偏偏承恩公府这一代并无适龄女儿。下一代都是叫过自己姑父的人,也不合适。皇帝是个没节操的,可在没遇上那个能够为之破例的人之前,皇帝一向是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的,乱伦之事岂可为。 今日之事就可看出,凤仪宫对景华和小九也不是全无芥蒂,若是皇后管理后宫得宜,小九又岂会受这样的罪。两方都不愿意,强拉在一起,日后少不了找自己断案。为了日后清净,皇帝否决了把小九交给凤仪宫抚育的想法。 皇帝看向女儿乌黑的发顶,想了想,最终决定试一试。“你既然请命,朕就让你试试。你要记着,那是你母妃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不可不慎。” “父皇放心,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女儿豁出性命也不会让小九有分毫闪失。”景华朗声应道。 “胡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动辄言生死,岂有把父母放在心上。” 景华停下转身,抱着皇帝,笑着撒娇:“父皇说的对,以后父皇好好的,小九好好的,咱们一家都好好的。” “都大姑娘了,还这样爱娇。既然你要抚育小九,就搬到庆云宫吧。等小九到了七岁,男女不能同席,再搬出去住。说不得到时候你也要出嫁了,那庆云宫给他住倒也合宜。” “父皇~~~”饶是景华再佯装镇定,头回听到婚嫁之事,也羞红了脸。 正在这样的温情时候,皇帝谆谆教导:“既然独立一宫,就要有独立一宫的气度。你母妃受不住产育之苦,撒手而去,朕失了发妻,更是悲痛。可如今皇后也是你的母亲,日后需称呼母后才是。” 景华把脸埋在皇帝身上,不吭声。 皇帝苦口婆心道:“你母后去了,朕守妻孝一年,才册立继后,继后在奉先殿也向你母后行礼。昭昭日月,人伦礼法,凡事依礼而行,才是我皇室中人,堪为天下表率。景华,你懂吗?” 景华闷声闷气道:“女儿懂了。” 皇帝欣慰一笑,女儿受教,妻子大度,如此方是后宫和睦之道。 走到岔路口,景华恭送皇帝离开,回到小九居所,琉璃才上前禀告道:“公主,给大公主的赔礼已经送过去了,兰嫔娘娘满口称谢,大公主也说不是您的错处。” “总归是让大姐受了连累,大姐脾气好,不与我计较,我也不能得寸进尺。你记着提醒我,大姐的生日就在初十,年节里事情多,我担心到时候忘了。”景华歪在塌上吩咐。 “今年真是事儿多,不好过在就快过年了,等过了年节,一切坏运气就都没了。” “怪不得说年关难过呢!”景华叹气。 殿中诸人皆捂嘴笑了起来,金尊玉贵的公主,居然和贫苦农家一样发出这等感叹。她又是这样小小一个人儿,真有些小孩儿装大人的滑稽感。 “笑什么笑,还不赶紧收拾着。父皇恩准我和小九住到庆云宫去,柳嬷嬷牵头先收拾着,明日就要搬过去。” 柳嬷嬷上前一步,劝道:“公主居所都是皇后娘娘遗赠,数量繁多,哪里是一天能搬完的。陛下既然赏下宫室,想来也会赐下内设诸物,不若再等一等。” “不等了,父皇还罚我禁足抄书呢,不能因为父皇隆恩,就不当回事儿。先把寝殿收拾好,我和小九可先住在一起,等你们慢慢收拾。父皇赐下的女官应该很快就到,柳嬷嬷,你可要快着些。”
第4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4 凤仪宫内殿,宫人扶走了哭闹不止的三公主,皇后娘娘歪在桌边,以手支额,轻轻叹气。 “娘娘勿忧,咱们公主还小呢,娘娘慢慢教导,公主如此聪慧,岂有不明白的?”贴身张嬷嬷上前宽慰。 “那二公主怎么就不用人教导,给本宫挖坑一个比一个准。瞧陛下今日那脸色,若不是我见机得快,说不得连我也要吃挂落。” 这话不好接,内殿几个心腹都垂头不语,还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张嬷嬷最是得力,笑着道:“老奴僭越,妄言一句,二公主往常也只是个浑浑噩噩之人,咱们公主永远也不用学她。” 皇后心内稍宽,是啊,何必学她。二公主的长大是以皇后过世为代价的。自己一辈子稳稳立着,她的儿子是嫡子、日后是太子;女儿是公主,日后是长公主。自己若是无福走在陛下之前,儿子不会少了自己的追封哀荣,若是有幸得享太后尊荣……阿弥陀佛,怎么如此想,对陛下不敬。 张嬷嬷刚把皇后劝好些,又连着两人来禀告,彻底败坏了皇后的心情。 一人说:“二公主派人往兰嫔处赔礼,是兰嫔娘娘亲自送出来的。” 一人说:“高德把宣正殿好些宫女內侍都发还慎行司了。” “张嬷嬷,陛下这是疑我了啊!景华那死丫头,她怎么敢?怎么敢?对了,肯定是她等在道旁,又进了什么谗言,不然陛下怎会突然清理宣正殿。高德就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依陛下心意行事。还有兰嫔那卑贱之人,她也配称一声娘娘?连她也敢来作践我?”皇后把桌上陈设挥在地上,气得胸口直颤。 “娘娘,息怒!快,奉茶水上来。”张嬷嬷赶忙让人端茶来。 大宫女奉上茶水,自以为顺着皇后心意道:“兰嫔不过次嫔,居然敢下娘娘的面子,不如奴婢去申斥一番,也让她知道这后宫风往那边吹!” 皇后止住接茶水的手,紧紧盯着她,那宫女以为说到了皇后痒处,又道:“二公主一失母之人,活不活得过年关……” 嘭!皇后一袖子把茶盏摔在那宫女身上,怒气冲冲道:“我宫里,容不下这等挑拨离间、诅咒主子的恶奴。来人,拖下去,交给慎行司发落。”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那宫人跪下磕头,不等她哀求,张嬷嬷一挥手,自有人把那自作聪明的宫女拖下去。 等人都走干净了,皇后才叹道:“也是跟了我好几年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难道没数儿吗?我宫里怎么有这种蠢货。”兰嫔出身再卑贱,那也是陛下的女人,宫里的主子;二公主即便与自己作对,那也是陛下的女儿,金尊玉贵的公主。自己做嫡妻、嫡母的,教导妃妾子女分所应当。什么时候,一个宫女也能妄言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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