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阮娘这样以琵琶为生的人而言,乐曲早在心中,她不通那些宫廷乐曲,不懂那些高雅之音,被公主一个让位的动作所感,也不再忐忑揣摩陛下的心思。陛下若要听宫廷正音,何必让她一个小女子演奏。阮娘终于定下心神,公主这样尊重善待她,她也不能坠了风骨,丢了公主的颜面。阮娘只奏自己擅长的、喜欢的,活泼快乐如山间小溪清泉。 一曲、一曲、又一曲,待景华把茶煮好分给皇帝和萧文等人喝了,赏好了春景,皇帝才微微颔首,示意停下。 “身世堪怜,心性堪夸,技艺纯熟,可谓国手。” 阮娘一怔,失礼得抬头看了看皇帝。阮娘见过许多人,正当红的时候,那是世家公子看她的眼神也不过那样。她精心专研的曲子,在他们眼里和街边小唱没有区别。可在陛下的眼里,她看到了慈悲。 阮娘突然响起佛寺道观里的神佛塑像,神佛也曾这样微垂眼帘,慈祥悲悯得注视世人。阮娘感受到天子以万民为子女的巨大震动,仿佛第一次感受到“子民”二字的力量。 阮娘深深拜服在地上,恭送皇帝离开。对他们伶人乐者而言,献艺于一国之君,是无上光彩荣耀。得陛下这十六字评价,不枉此生。 景华送皇帝下山,父女二人迎着满山海棠树,微风拂过,红的、粉的、白的花瓣就纷纷扬扬落到了两人肩上。 到了山脚,皇帝平淡道:“朕欲在今年圣寿上宣布立储一事,你也回宫来吧。” “父皇圣明,此时立太子,父皇悉心栽培二十载,可初窥门径。再历练二十载,托以家国天下,不负祖宗基业,不负父皇也。”景华同样平淡,倒衬得身后的高德和萧文挑眉挤眼不庄重了。 皇帝撒然一笑,“你倒惊乖。不指望两个二十载,再给朕一个二十年就够了,为朝廷、为天下培养一个优秀的储君,把江山交托到可靠的储君手中,朕才安心啊。上车吧。” 景华就这样不带一片云彩的跟着皇帝回了宫。 那些生活上的小事不必她操心,自然有女官、宫女为她打点整理。回到庆云宫,迎接她的是接到消息翘首以盼的九皇子。 九皇子把这大半年宫里的新鲜事都告诉她:凤仪宫一系的处境好了很多,毕竟是多年的枕边人,皇帝也不是石头。过年很多典礼需要帝后共同主持,皇后理所当然重新占据主位。四皇兄被迁居到了京城,和萧表姐的婚事就定在下个月。三公主的婚事也定了,是阳颐侯府的世子。阳颐侯是开国侯爵之一,只是子孙不肖,到世子这代刚好第五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要维持荣耀,尚主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景华也把今日和皇帝的谈话告诉九皇子,不知道高德的职业素养和萧文在忠孝之间如何选择,不知萧家人是否知道皇帝有意立储。景华笑道;“父皇圣寿在金秋,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六个月了。这六个月,于谁都至关重要,事情会接踵而至,你准备好了吗?” “阿姐放心,我们已经准备了十多年,不是吗?”
第46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46 最近一段时间,大家突然温文尔雅起来,不论前朝后宫。一夕之间,大朝会不像菜市场一样吵闹了,有矛盾的朝臣突然懂得了克制二字真意,后宫妃嫔谦虚和睦比亲姐妹还要好,连下头宫女內侍都比平常和气些,见人三分笑。 突然之间,人人都成了圣贤一般。 没有人怀疑陛下是想吊着他们,因为从宣正殿传出消息,陛下起居内殿的紫檀木桌上有一块桌屏,上面记着好些朝臣的名字。陛下如今已经开始在那些名字上画圈,朝堂上也伴随着一些人事变动,年轻精干又能为的臣子升了品级,一看就是为储君做辅臣。礼部收到命令,起草了封太子仪典的条陈供陛下参考,已经改过两稿,还要进一步审阅。 这些如同一盘好菜出锅前飘出的香味,闻着味儿的人都安安静静等待着。 虽然公认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在三皇子与九皇子之间,可身为皇子,谁每个念想呢?普通人还想想着走到路上捡二两银子呢,皇子盼着皇位无可厚非。大皇子身为长子,又诞育长孙,一个长字,占了不少先机。五皇子、六皇子母妃都是贵妃,身份尊贵,母家势大,自认也有一争之力。七皇子八皇子等年幼的皇子一看九皇子都有机会,他们的母妃正值圣宠,所谓幼子得宠,他们难道不能争吗? 还有这些皇子身后的外家、朝臣,人人一颗热炭般的心,摩拳擦掌,只等着大展拳脚。 没想到事情不是从朝中开始的,而是从边关开始的。 安稳度过了炎热的夏季,就在陛下圣寿将至的时候,北境传来急报,蛮人南下叩边。不是例行劫掠,而是三十万大军齐齐出动,大战一触即发。 宣正殿,皇帝支起指节,节奏缓慢得敲着龙案,问道:“你们怎么看?” 殿内,左边列着六部尚书、三法司高官和可堪出战的诸位勋贵爵爷,右边是皇子们站成一排,唯一的一个女眷是站在皇帝身边,为皇帝磨墨的惠国公主。 皇帝没点明问谁,一时之间大殿内只听得墨锭和砚台摩擦的细碎声音。 景华放下墨锭,打破沉默,笑道:“父皇的考题这样大,诸位兄弟、朝臣都不知道怎么答了,不如先议定是战是和?” 朝臣们早就听说过惠国公主受宠,军国大事,一个公主能旁听已经足够证明。可皇帝同意惠国公主的建议,让人先议战和,还是让人吃惊。众人纷纷在心里把惠国公主的重要性又往上提了提。 户部尚书出列报了一遍今年的税收和支出,算了一笔账。若是此时出兵,大约需要多少银子。对比今年盈余,不赞成出兵的意思昭然若揭。 吏部尚书唐驸马却有不同意见,这位老狐狸也没有直接反对,只是和户部尚书一样,列举了这些年培养的年轻官员和将才,这些年轻的臣子已经在小规模的战争和地方民政上做出了成绩,若是派到边关,能最大限度保证胜利。 是战是和都有人表态了,剩下众人就放心大胆发表自己的意见。总结起来大约是武将愿意战,文臣愿意和。派系不同的官员在主战主和的大框架下还有许多不同,也许他们没有主观为自己谋好处的意思,可屁股决定脑袋,立场从来是不可回避的。愿意战的不一定是保家卫国之心炙热,也有建立功勋张扬武功的野望。情愿和的人也不一定是贪生怕死没有骨气,算算战和之间付出的差距,为国政者,不常要背锅挨骂吗? 景华站在御阶上,看着朝臣们威严的面容,或慷慨陈词、或老成持重,心中莫名有种当裁判的错觉。 朝臣们大概都发表了一遍看法,在军中声望最高的西宁公府萧老国公却没有开口。老国公年高德劭,被赐坐论政,他却微眯着眼睛,好似被殿中暖气熏得睡着了一般。 皇帝如同没看到老国公的失礼,转头问儿子们。 这时候是按照长幼来发言的,第一个是大皇子。大皇子已经蓄须,唇上有两片小胡子,看着沉稳可靠许多。入朝观政多年,他经手的都是无赶紧要的小事,左也行右也行,无伤大雅。如今骤然压力加身,还没有兄弟们的发言做铺垫,实在有些就紧张。 大皇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恭敬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我大郑天朝上国,礼法正统,居中央而抚四夷,实该立下德威,令四方臣服,方显大国气象。” “你的意思是打?”皇帝问道。 大皇子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又去看景华的脸色,他以为二妹妹一个小姑娘总要露出点什么。没想到景华只是微笑站在皇帝身边,连眼睛都没有多眨动。 大皇子补充道:“立德威虽然重要,但事情不可一概而论,凡事当以事论事,区别对待。若是关边战备不足以应对此次战役,先议和为大军争取时间才是上上之选。” “那时就和?” “以事论事、见机行事,灵活变通……” 皇帝不置可否懒得听了,“老三呢?” 被皇帝打断,还有许多话想说的大皇子无奈退回殿内,脑海中不停后悔,该少铺垫几句的,自己还有好几句精妙的见解没说,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一定能让父皇刮目相看。 “如今立国虽已五十载,可南方鱼米之乡收归国境才不到二十年,人心不稳。若是此时开战,粮草从何而来?去年两湖夏季旱灾、冬季冰灾,粮食减产五成,父皇连连下旨减免税赋,若是大战必要增加税赋,百姓何辜?大战还要抽丁,比加税赋更让百姓惧怕。即便不抽丁,也要征发徭役运送军粮物资。若走陆路人吃马嚼,十石到北境只余三石;若走水路,运河不通,工部只疏浚了京城周边行省,正是产粮地的蜀中和闽南尚未疏通,海运只存于前朝史书中,风险太大。如此算来,运粮都成困难。还有,如今已是秋季,北境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南方士兵多不抗寒,若要战只能抽调北方士兵,保暖是一个大问题,只士卒衣物干柴又是一大笔开销。如此种种,朝廷负担太重。反之,若是以逸待劳,据城以守,等到冬日冰雪封城,蛮人也难以攻下城池。蛮人也是人,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仙,冻狠了自然也就退兵了。大哥说得对,若是到不得已时,还能以议和作为幌子拖延时间。不是儿臣们不行君子之道,而是与蛮人没什么道义可讲。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解决此事。” “儿臣还有一点私心,父皇圣寿将至,不值得为跳梁小丑影响大好局面。儿臣一片孝心,望父皇明鉴。” 三皇子想来是做了一番功课的,说得很全面,很能支撑他主和的观点。 尔后几位皇子的发言大同小异,他们事先都没接到消息,即兴作答太考验捷才。有个现成的模板在,几位弟弟在三哥的观点上增减,不功不过。 最后,到了九皇子。 皇帝听儿子们说车轱辘话已经听烦了,以手支额,撑着脑袋歪在龙椅上,漫不经心道:“最后了,小九~” 九皇子之后再无皇子列席,不是皇帝没有其他皇子了,而是其他皇子都没到。十皇子八岁夭折,十一皇子年岁更小,最小的十五皇子还在襁褓。 小时候,景华看着兄弟姐妹的排行,总怀疑母后受到针对,不然怎么就二皇兄夭折了。后来才知道,皇家夭折的孩子是不序齿的,二皇子因为是嫡子而破例。皇子们七岁的时候为其打造身份玉牒,七岁已经是养住的年岁了,十皇子是意外中的大不幸。这俩是皇帝名下唯二夭折而序齿的皇子。 剩下的皇子年纪太小,不够资格论政。或者说,不够资格争夺太子之位。正是皇帝考察储君人选的时候,每一个问题都不是寻常对答,是对储君的考验。 “儿臣主战,一切困难都能克服。”九皇子的话掷地有声,把微眯着眼睛假寐的朝臣都吵醒了。皇子们再有见解也不过孩子,在朝臣老狐狸看来有许多不成熟之处,可在陛下考校儿子的场合,他们只有假装每个皇子龙孙都是金口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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