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留老三一命?” 景华才知道皇帝在这儿等着呢,也不生气,笑道:“小九和我说过,想留三哥一命。我想了又想,父皇定然不愿见骨肉相残,因此也同意了。” “你还记着我这个父皇,可喜可贺。”皇帝的愤懑不能发泄,逮着景华讽刺。 “我又何必说假话呢?当初被刺杀,查清真相之后,最愤愤不平的是父皇息事宁人的态度。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父皇以为能为他们挡风避雨多久?得封惠国公主和明王那天,女儿和小九在奉先殿跪了许久,不是酬谢祖宗,而是请母后聆听我的悲哀。” 皇帝眼中也有泪水,“你让朕如何?杀了老三给你赔礼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反正我和小九没有丧命不是吗?四哥出来顶罪的时候,父皇很欣慰他们兄弟情深吧。道理我都知道,只是意难平啊。若是当年父皇查明真相,不需要把四哥发配皇陵做替罪羊,甚至不需要在朝堂上申斥三哥。就在殿内,关起门来,父皇令他给我和小九赔罪,罚他禁足几年,再宽慰我和小九,一片慈父之心保全,我也心满意足了。” “是吗?”皇帝不置可否,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可是当年皇帝怎么敢赌他们兄弟姊妹能一笑泯恩仇。如今她是胜者,自然能高高在上原谅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时光和胜利给了她宽容的权利。当时她会有这样的心境吗? 皇帝也乏了,不想谈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在他生前,皇后和老三不死就行,死后的事情,听天由命吧。 景华对皇帝还是有父女情分的,有算计,也有情分。看他颓唐,景华宽慰道:“父皇是明君,我们所有的争斗都在框架里。再混账,没有人拿百姓做棋子;再愤怒,没有人去勾结外族。朝臣们有隐晦的倾向,却没有人结党。朝堂安稳,百姓和乐,这都是父皇的功劳。” 一切克制而谨慎,只因为上头的人不可欺,他们便小心谨慎,心有底线。 “你在安慰朕?”皇帝好笑,猫哭耗子用在这里是否贴切? “是啊,女儿也曾濡慕父皇万分。”景华没克制住说了句更大的实话,“最令女儿宽慰的是,母后真的是病逝的。” 皇帝惊诧抬头,难道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以为有人杀了她的母亲,一直怀揣着复仇的想法吗?若不是皇后那番话,他还洗不清杀妻的嫌疑了? 何其可悲,他以为景华再怎么争权夺利,总是信任他的,和她说过千万遍的孝心一样,没想到啊…… 皇帝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说再多都是枉然。 景华也愣住了,可能是寒梅幽香惑人,她怎么把心底的大实话说出来了。片刻后,景华捡起乐师遗留的琵琶。 说来也奇怪,当初在海棠别宫的树下,景华做了一支新曲,怀念母后,思念怅惘,被皇帝打断,事后想续上却怎么也谱不出曲。 今日水到渠成,琵琶在手,那支曲子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琵琶音量高亢、声如裂帛、引人追思、诱人归家,怀远追思之意尽在其中。 “这首曲子就叫《送别》吧。” 送别母后,您并未受害,请安息。送别过往算计争斗,我终于能做自己了。 …………………………………… 二月初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一切混乱尘埃落定。陛下郊祭,立嫡子九皇子为太子,大赦天下,开恩科,为东宫选配属官。 皇后废为庶人,三皇子被废为庶人。然后,太子登基,恩泽兄弟的时候,所有兄弟都升一级成了郡王,包括四皇子。 大家就看不明白了,这是个啥意思啊? 需要有人试探太子对三皇子一系的态度,惠国公主是绕不过去的。萧家勇敢站出来,为同僚分忧。不站出来不行,曾经的嘉盛伯,嗯,皇帝想封他为嘉盛侯的旨意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他的人头还被挂在城墙上示众。听闻老国公夫人已经哭得晕过去几次,至今下不来床,萧老公爷也从边关赶回来了。西宁公上本请求回京受审,只是陛下不许。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总挂颗人头在城墙上算怎么回事儿? 所以,小朝会上,帝都府尹就坚强的问了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去看惠国公主。 陛下身体不好,坐在这里也让大太监高德轻缓揉着脑袋穴位,事情是坐在右侧的太子处理,左侧是惠国公主。以往陛下理政的时候,惠国公主旁边伺候笔墨,也是有发言权的,如今只是更名正言顺而已。 太子看向惠国公主,轻声问道:“阿姐以为呢?” “按律,示众多久?”景华问道。 刑部侍郎拱手道:“三日到三十日不等。” 从元宵到如今,也小二十天了。景华颔首,“依律办。嘉盛伯虽行差踏错,却也曾有功于国。赐他全尸下葬吧。嘉盛伯这一支流放西南,与西宁公无干,还请父皇多加抚慰才是。” 后一句是对着闭目养神的皇帝说的。 “恩,太子看着办吧。”皇帝毫不避讳表明自己身体不好,萧家如今更期待的是新皇的示好吧! “儿臣遵旨。”太子起身恭敬应下,越是胜券在握,太子就越是谨慎。 “偏将萧诰上了守孝丁忧的折子,儿臣以为不妥,庶人萧氏罪行,与萧诰无关。”太子扬了扬萧诰的折子,官员丁忧守孝的小事,何必送到他的案头,都是投石问路。萧诰乃是西宁公世子,是萧家下一任掌权人,若是太子对萧家心怀芥蒂,顺势批复就是。 “你看着办把。”皇帝还是这句话。 太子又看向姐姐,景华也赞同点头:“大逆不道之人,怎配有人为他守孝。” 太子采纳姐姐的建议,不许萧诰守孝的折子,官员也只有父母去世才需要丁忧,其他人都是守孝而已。是否辞官、是否夺情,酌情处理。酌情二字,耐人询问。萧皇后被废了皇位,贬为庶人,四皇子都不能为她守孝。皇家如此,怎么臣民反而格外宽容呢? 官员们更懵了,要说高坐上首的太子和惠国公主对萧家网开一面,那又是枭首示众又是流放西南,若说不容情,对萧家长房又如此厚恩。说看老国公的面子也不对,老国公垂垂老矣,陛下又龙体欠安,眼见太子潜龙飞天在即,这是唱哪一出? 官员们不明白不要紧,反正萧家是青史留名了。 嘉盛伯追杀公主,是挺坏的,可史书上干坏事儿的多了去了,废立皇帝、杀王弑君的不胜枚举,怎么就轮到萧家有姓名。大郑朝从萧家开了官府定十恶大罪之人,亲人不许守孝的规定。后世频频有人提及,以此为先例。 私底下,景华是这样对弟弟说的:“忠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说天地君亲师吗?既然把亲排在君之后,那就让他们都记着忠君吧。”
第54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54 哀乐冲天而起,身后是天子金棺停灵所在,整个宫殿淹没于缟素之中。先帝驾崩,嗣皇帝哭灵已三日了,阁老重臣、宗室勋贵里威望最重、资历最老的大臣跪请嗣皇帝灵前继位。第一天嗣皇帝推辞不受,哭得昏厥过去,到了今日已是第三日,三辞三让过后,嗣皇帝登基理所当然。 就在刚才,重臣、宗室们三呼万岁的声音已经响起,真正的仪典还要在等一等。整个国家机器围绕着登基做准备,钦天监算黄道吉日、礼部拟定礼仪规范、户部拨付银钱、禁卫军和巡防营部署安全保卫事宜,太常寺掌管祭祀大典……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哭灵歇息的档口,景华从闷热的大殿走出来,明明已经开春,依旧冷得吓人。先帝的金棺用冰块镇着,殿内却燃了满殿的灯烛、火盆,还有那些香炉发出的味道混在在一起,耳边再闹哄哄响起哭灵哀嚎,神仙都受不住。 景华走到后殿透气,已是早春,寒梅却还开着,往年这个时候梅花早就谢了,怪不得人家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景华刚站定没多久,新帝就到了。 “陛下不抚慰朝臣吗?怎么来了?” “阿姐这样叫我,我一时不能回神。” “陛下已经是陛下了,总要习惯的。我今日不叫,明日就该有朝臣参我不逊无礼啦。” 新帝沉默了一下,无奈苦笑:“阿姐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那些在你耳边进言的人说得比这难听多了。” “但凡有小人谣言重伤阿姐,我定贬斥不赦。”新帝斩钉截铁道。他还未成亲,先帝虽撑着病体为了他加冠,可朝政还是托于顾命大臣,又定了惠国公主为掌政公主。皇室人丁并不算兴旺,上一代的叔伯王爷封地较远,还在赶来的路上,公主只余湘仪长公主一人而已。这一代的公主皇子大多在京城,除了随驸马远走边关的大公主。可是,皇室认定也不算繁茂,比如此时居然找不出“太后”“太皇太后”这样的角色垂帘听政。皇帝年幼,后宫掌权,这是常态,只是后宫此时并没有女主人。长姐如母,长公主摄政似乎也说得过去。 说不说得过去,那就看谁的话语权大了,而今皇帝才刚登基,皇权与相权的角力马上就要来了。所以,景华想在战斗开始之前,把话和皇帝说清楚。 “我们一路携手走来,斗赢了萧后一系,斗赢了父皇,现在轮到你我了。我等着你斗赢我,从我手中夺过大权。” 原本想就近伺候的高德默默停下了脚步,惠国公主还是这样语出惊人。 “阿姐~”新帝无奈唤了一声,景华却摆摆手,头也不回往大殿去了。 “长公主这般,恐……”沉默片刻,跟在新帝身边的年轻官员含混着想说什么。 “月英,你是我的伴读,咱们相伴着长大,别让我兑现刚才的话。”新帝淡淡提醒。 “是。” 见心腹臣子这样,新帝忍不住解释:“阿姐那个人,嘴硬心软。父皇驾崩,她已夜不能寐几个日夜,却表现出钢筋铁骨的模样,生怕旁人以为她至诚至孝。天底下哪有人天天喊着我不是好人的?朕襁褓丧母,若不是阿姐照料扶持,断没有今日。” “长公主如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呀!这是阿姐理所应当的,爵以赏功、禄以酬能,阿姐为天下殚精竭虑、流血流汗,为何不能享受这盛世江山给的回报。抛开这些不说,阿姐并非没有选择。放任一个早产体弱的皇子夭折,阿姐仍旧能够得到父皇的怜惜,我为阿姐带来的好处,到现才开始,旧日总总,全是阿姐付出啊。” 曹月英还能说什么?“陛下仁德。”一母同胞,相互扶持本就分所当然,如今陛下已经回报长公主独一无二的权势,长公主表面改口飞快,私底下却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分明是想与陛下争权。 新帝看出心腹的言不由衷,心中好笑。还是太年轻啊~说来,自己也和他一样年轻,可心在权谋里泡久了,难免暮气沉沉、铁石心肠。天底下从来没有理所当然,做天子不过是用利益、用感情、用礼法、用伦常,把臣子和百姓牢牢团结在一起,拱卫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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