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夫人接过看了一遍,笑赞:“是咱们多心了,能写出这样诗文的女子,堪称闺阁楷模。尤其是郡主这一篇,清丽可人,颇有我父我夫的气韵。” 廉夫人的父亲乃是天下文宗,过世的时候天下读书人自发守孝者不计其数,自认受其教诲、尊为恩师者更是数不胜数。而廉夫人的丈夫如今在文坛的地位也向老岳父靠拢,说一句当代文坛执牛耳者,无人可反驳。廉夫人本身文学素养深厚,家学渊源,能得她这样的赞誉,可不简单。 白夫人好奇接过,笑道:“华姐儿也没让你这样夸过,我倒要看看……” 定睛一看,白夫人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脸色黑沉如墨。 “怎么了?” “这诗真是郡主写的?”白夫人问道。 “是,郡主一挥而就,第一个写出诗文,在场姑娘们纷纷赞郡主有捷才。”使女躬身道。 “到底有何不妥,你快说啊。”廉夫人急道。 白夫人挥退使女,让她们继续探听回禀。“这诗不是郡主写的!你还记得华姐儿梦魇第二天,我去看她。她在池塘边上看书,桌上就放着这首诗,但她只写了前四句,后四句还在琢磨,我还说她的注释写得不通,你记起没有?” “记起了,所以——” “华姐儿的才华品性我们是从小看到大的,我信她写得出。你都说这诗兼备薛老先生和希声的风范,若真有这样的人,兼学两家的学生士子才有可能。偷儿到主人家面前耀武扬威,郡主这般傻吗?她是怎么想的?”白夫人不解,景华也不解。 芷阳郡主的诗一出,景华都懵了,这不是她前些日子写的吗?可后四句她还没想好,而这首诗写得宛若她亲自补上的四句一般,浑然天成,上下一体。 芷阳郡主盯着廉景华,这就是上辈子这贱/人备受赞誉的一首,她的丈夫在书房里吟诵过无数遍。可它十年之后才会现世,她倒要看看如今这贱/人怎样评价,她还能挑出自己诗的不好? 不仅芷阳郡主盯着景华,在座小姐妹都盯着呢。亲近如宋知意是知道景华写过这样一首诗的,心中愤恨。景华遇到不通的地方,也会请教水平相当的宋知意。其他人则是盼着景华点评,景华的文学素养在小姐妹中公推第一,往日也是她来担任评委。 “极好。”景华心中疑惑,只评价了两个字,又转向原恩嘉的那首《芙蓉》,“最怜红粉几条痕,水外桥边小竹门。照影自惊还自惜,西施原住苎萝村。” 景华诵读一遍,原恩嘉微笑听着,她不信一个小姑娘能挑出错来,郑板桥出手,虽然不是千古名句,可也是上等佳作。 “全篇不见一个荷字,只写村女桥边照水时的神态,却把水中荷花之美丽表现得淋漓尽致。原姑娘独辟蹊径,一派农家荷塘之景跃然纸上,想必是善于观察生活的有心人。” 原恩嘉有些忐忑,她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自己一个伯爵之女,为什么知道乡村农家荷塘的景色吗?别慌、别慌,勋贵在家里花园搭茅草屋的也有,红楼梦里的稻香村不就是里面砌墙,外面用黄泥糊一层吗?这是追求田园之乐。实在不行就说自己是在庄子上看见的,她去没去过庄子,庄子上有没有这样的景色,这些人又哪里知道?李白能梦游天姥山就能写下千古名篇,自己这好歹有理有据呢! “是啊,水中荷花,竟使得西施般貌美的村女顾之自惊、自惜,如此,水中荷花的艳美跃然于诗意中。原姑娘有才!”宋知意补充道。 原恩嘉暗暗松口气,只是单纯的夸赞而已,是自己多心了。 芷阳郡主见她们聊得火热,自己这首诗却只得两个字评语,心中耻笑这人虚伪,果然看碟下菜,她写的就众人追捧,自己的写的就避重就轻,略过不谈。 “廉姑娘也评评我这首,我也想听一听你的高见。”
第73章 全家都是白月光5 宋知意怒目而视,景华不愿意当面拆穿,是尊重郡主的身份,哪知她不依不饶。宋知意闻言就要上前理论,景华却一把拉住她。 “这首诗我不能评,我与郡主心有灵犀,这诗如出自我手一般,见着就觉欣喜。评诗要公正才好,如今我满心的欢喜抑制不住,实在不合做评审。”景华笑着打了圆场,忽略芷阳郡主的语气,把这当做是学问交流。 芷阳郡主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文人所谓才思是真的,十年后出自她的手,她居然也能看出来。还是说她现在已经写出了?不可能,不可能,以这女人爱名利的作风,真写出来不会藏着掖着。 芷阳郡主心虚,见她如此客气恭敬,觉得自己已是胜了一筹的,默认略过不提。 早就说过,诗会不止作诗填词,还有许多同好交流往日读书不清楚的地方。廉景华这个发起者公推芷阳郡主和康伯爵府女公子两人的诗作为首,那诗也的确精妙,众人觉得没趣,三三两两散开谈论其他。 原恩嘉在旁听了一会儿,发现她们书上的某些生僻字自己都不认识,真是……佶屈聱牙、掉书袋,埋首在故纸堆里有什么用,不知道抬头看世界!原恩嘉离开这几个谈古文的,去谈诗词那边旁听。 原恩嘉没看见等她走了之后,那几个小姑娘抬头狡黠一笑,轻声道:“再不走我可就没词了,这是我从哥哥书房里拿的,我也不认得几个。” “待会儿问景华去,她定然知道。”能来参加诗会的,家中都开明之人,男女一同教导。但男子要科举入仕,女儿读书只为陶冶情操,这等艰深的书籍,自然不会要求女儿通读。 “景华怎么不作诗,她若下场,哪儿还有她们的事儿。”有个姑娘愤愤不平道。 “景华的为人你还不知道,既做了评审,再不肯下场的。她就是性子太直,学问上不肯有丁点儿含糊。” “别气了,她们是京城来的贵女,就是为了面子,也要给她们个头名。景华真下场,她们面子可挂不住。” “管她们呢!人家可没顾及我们的脸面,跟孔雀似的,头只差仰到天上去。” “你见过孔雀?” “没见过孔雀,我见过野雉啊!”话题渐渐偏转开了。 芷阳郡主也遭到了同样的“刁难”,她走到哪里,哪里对她都恭敬有加,可惜她们谈论的话题却让人听不懂。若是芷阳露出疑问的表情,这些人就要泛起“宽容”的微笑,假惺惺提醒同伴换个话题。芷阳可受不得她们这腌臜气,这些书生、小官的女儿,自己这样尊贵的身份不知奉承,出门交际都不会,日后前程有限得紧。 芷阳郡主和原恩嘉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她俩被孤立了。原恩嘉和芷阳郡主相携到旁边石凳坐下,“郡主别生气,这些人不过输不起罢了,咱们拔得头筹,她们自然嫉妒。” “说的是。”芷阳郡主如此一想也是。 宋知意和景华也在树荫下说话,周围没人,宋知意小声问:“怎么不让我揭穿她,那明明是你的诗。” “知意,我心里有数。郡主新至,我也不过一个深闺女子,那诗是怎么传出去的,不查清楚不能贸然行动。”景华这样解释。 “那好吧,如果有困难,一定不要和我见外。”宋知意不放心得叮嘱一句。 “我才不与你见外呢!早晚是我廉家人。” “我等着瞧你归哪家!”宋知意啐了一口,笑得羞红了脸。 这样的借口能糊弄过宋知意,却糊弄不过廉夫人。 “你就该当场说明白,什么王府贵女、什么公主郡主,做贼还想要好名声?你往日不是这般畏首畏尾的性子,怎么瞧见王爵二字就丢了风骨不成?”廉夫人怒其不争,厉声训斥。 这话说得严重,他们耕读之家,最重品行,景华慌忙跪地,“母亲恕罪,都是儿的不是,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儿还有何面目见人。” 廉夫人偏过头,咬牙不让自己心软,“那你说说为何这样?” “那么多人在,当场揭穿,郡主的名声就毁了。冤家宜解不宜结,父亲母亲也常说与人为善……” “与人为善是这么善的,你帮做错事的人,助长歪风邪气,就是害了无辜之人。今日是你的诗文被盗,明日有旁人的诗文被盗,你也能跑去慷他人之慨吗?气泄针芒、堤溃蚁穴,若真为郡主好,就该让她知道轻重,日后不可再犯。我和你父亲潜心教导,就交出你这等是非不分的人吗?还不说实话!”廉夫人猛拍桌子,吓得景华一个激灵。 “我……我梦见哥哥……哥哥……”景华想一鼓作气说出那可怕的梦,可怎么也说不出来,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般。 廉夫人被她吓一跳,连忙搂住她,景华扑进母亲怀里,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我怕出事,想着与人为善,总不会得罪人,就不会有祸事。” “我儿!终究是吓坏了,不怕,不怕,只是梦啊。咱们行的端做得正,不怕小人阴害。就是真有恶人,你也要走煌煌大道。”廉夫人心疼得拍着女儿的背,虽然她说不出,可也明白那定然是个可怕至极的梦。 廉老爷回来的时候,正厅跪着一堆人呢,廉老爷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廉夫人忙了一天,等夫君回来才惊觉错过了晚饭。廉夫人连忙挥退众人,把今日女儿和芷阳郡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福王虽是宗亲,却也是礼贤下士、清正廉明的君子,往日蒙王爷召见,谈论诗书颇为契合,怎生他的女儿会这样。以福王的家教,不至于此啊!”廉老爷跌足叹道。 “我还能虚言骗你不成。”廉夫人把景华前几日写的半成品和今日芷阳郡主的大作拿出来给夫君看,“这诗是华姐儿写的说出来服众,还是郡主写的令人信服?” 每个人的笔下都带着自己不可磨灭的印记,在懂行的人眼里,比黑暗中的灯火还明显。这首诗分明就是女儿的手笔,不过以女儿如今的功力,写前四句可说是天赋刻苦所至,后四句她却写不出来。这等时间酝酿的韵味,少年人勉强学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不可能如此自然。同理,郡主碧玉年华,生活顺遂,按理也该写不出这等诗来。 廉老爷不是迂夫子,不考虑郡主是谪仙人那样的大才,听夫人所说,与一个未曾蒙面的小姑娘争锋,大才也做不出来。 “我会查的,你也清理清理家人,咱们一项善待底下人,可保不齐有白眼狼,圣人弟子三千也只有七十二贤人呢。” “还用你说,一下午都在清查。才几天的功夫,就把华姐儿的诗文泄露出去,这般私密的事情都传出去,那……仔细想想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廉夫人摸了摸胳膊,不寒而栗。 “安心,安心,这是景山书院,圣人看着呢!自有浩然之气!”廉老爷安慰一句,突然想起,“康伯爵府女公子不也参加诗会了吗?你还说是故人之女,怎么没留下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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