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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你对我笑的份上。艾尔菲想，一种奇异的疲倦席卷了她。明明她曾经独自杀戮掉一只体型是她两倍的大白鲨都不觉得累，而躺在沙地上几乎晒了一天太阳的现在，她感到了疲倦。 让你切掉尾巴或者杀掉我，也不是不可以。 尾巴还是很痛，但是没关系，反正她要死掉了。如果人类下手快一点的话她也不是不能忍过去。 …… 人类说她“太棒了”。 为什么要夸她太棒了？艾尔菲几乎麻木地想，她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尾巴上愈演愈烈的痛楚了，是因为她的尾巴很好，所以他说她太棒了吗？ ……还是好痛。 艾尔菲舔舔牙齿，想咬一点什么。她的牙在痛了，她的牙也会痛，在咬硬的东西的时候格外明显。人类的手掌触碰她的侧脸，她有一瞬间就想张嘴咬上去了。 而实际上她只是抖着牙，把嘴巴闭紧了一点。 人类的动作可以快一点吗？这个人类好没用。 艾尔菲苦恼地想。 人类可能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不再专注于她的尾巴了，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样，若无其事地又开始给她浇水。 海水流过尾巴，更痛了。 艾尔菲下意识地、艰难地动一动尾巴。 ……咦？ 艾尔菲疑惑地又抬了抬尾巴，用尾鳍轻轻拍了拍沙地。 能感到尾鳍拍打沙地的感觉，尾巴虽然几乎痛到麻木，但还能感受到。 她的尾巴还在吗？ ……她的尾巴还在哎。 为什么？ 那个人类没有切她的尾巴，那他对她的尾巴干了什么？ 还没搞清楚她的尾巴发生了什么，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不像鱼群，甚至不像活着的生物。 她扭头看去。 一种巨大的水下怪物悄声无息地靠近了海岸，露出了水面。 淅淅沥沥的海水从它身上落下，露出水面的部分有着漆黑的、棱角坚硬的外壳，上端平坦，前窄中宽，侧有两鳍。 就像一只巨大的钢铁座头鲸。 人类的东西。 那只钢铁座头鲸的上端开了一个口子，从里面攀出来一个暗红色的…… 暗红色的…… 那是个什么哦？ 艾尔菲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个人型生物脖子上生着一个红色的圆柱状物体。 那个生物跳下钢铁座头鲸，人类对着它喊了一声“杰森。” 来者点头，称呼他为“夜翼”。 杰森和夜翼是种什么生物，艾尔菲不知道。她在人类的世界只短暂地待过一年，一定要那么严苛地要求她了解完所有物种吗？ 她在意的是那个钢铁座头鲸。 她能肯定钢铁座头鲸不是海洋里的生物，无论什么座头鲸的脑子里都不可能钻出一个人型生物，这超出她的领域了。 钢铁相关的东西都是人造物，和捕鲸船是一个分类里面的。 她的人类联系了他的同伴，而现在他要走了，他的同伴来接他了。同伴顺便带来了装她的容器，要把她杀掉装运回去。 这两个结论说不清楚是哪个让她更难过一点。 艾尔菲焉焉偏过头，不想看他们。 他们说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她现在只是一只任人割宰的无辜的虎鲸。哪怕他们讨论的是怎么处理她都与她无关了。 那个杰森和那个人类站在远处交流，但他们好像谈得并不融洽。杰森的声音生硬，人类的声音提高了。 最后他们一起回到了钢铁座头鲸那里，两个身影被座头鲸的头顶吞没。艾尔菲看着他们消失，比起恐惧，更多的竟然是失落。 尽管她也不知道她在失落什么。 她以为人类就要这么走掉了，或者再次见到他，他的手上会有一些用于处理她的工具。 而没过多久，人类就回来了，他穿上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神情有点冷淡，手上确实有东西，但是抱着一卷白色的布料，看起来没有棱角，柔软并且安全。 人类来到她身边，把布料展开浸透海水，然后拖拽起来盖在她身上，她的视野黑下来，但没有完全黑暗。背鳍在白布下面支出一个小小的空间，让她可以看到白布外有深色的阴影窜来窜去。 眼睛旁的布料被什么东西拽起，然后咔嚓多出了一个洞。布料贴回脸颊旁边，她的左眼能看到东西了。 人类的腿在外面动来动去，然后是背鳍顶着的布料被减掉了，落下来的布料服服帖帖地贴在她的脑袋和背上，就连两片侧鳍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布料冰冰凉凉的，贴在她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皮肤上，很舒服。 人类是在照顾她吗？ 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她轻轻地、委屈地嘤一声，动一动尾巴，没有意识到她在几乎是在撒娇。 尾巴痛。 明明人类是听不懂她的话的，但是他像是有所察觉一样，摸一摸她的侧面，说：“已经没事了，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马上就要涨潮了，到时候你就能回家了，坚持一下。你是最勇敢的女孩儿，不是吗？” 艾尔菲委屈地嘤了一声。 当然不是。 这种信息人类就没法精准接受了，他在艾尔菲身边坐下来，任由浪花浸湿他的裤子，用手有一下没一下掬着海水往她身上泼。 艾尔菲懒洋洋地晃一晃尾巴，感受着海水流过皮肤的感觉。 风吹动的时候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有叶子吹到她脑袋上，被人类捻着梗揭掉了。海浪缓慢地推上沙滩，又落下去，发出哗哗的舒缓的声音，海浪带上来搁浅的小鱼儿，它跳动着，又在下一波迎来的浪花中重回大海。 艾尔菲熟悉的从来都是海洋深处海水流动的声音、鱼类搅动水流的声音、海鸥抢食砸下的尖叫，鲜少听到这样新鲜而多样的声音。 因为这样的声音是陆地的象征，鲜明、热闹……复杂。 她是畏惧陆地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个结论是没有错的。 ……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人类在她身侧安静地坐了很久，然后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将手心贴在她的皮肤上，额头抵上去。 海浪一波波漫上来，逐渐漫过人类的腰。 涨潮了。
第8章 Chapter.8 一层毛茸茸的雪白大衣从她的身体上褪下来，艾尔菲伸出鳍，眼前出现的是人类的手指和手掌，再往上是人类的小臂，偏白的肉色，光滑纤细，看上去一折就断，毫无力量感。 周围静悄悄的，一片寂静。海风吹拂着她的脸颊。陆地上特有的尘土和腥涩的气息笼罩了她。 ——时隔三年，她再次回到了陆地。 大衣从她的身上滑落，她下意识地拽住衣服的领子，脑子里突兀出现一句话。 “在陆地上，我们的规矩是好好穿衣服的孩子才能得到小熊饼干。” 她吞咽一下，模糊的记忆里，温暖的热气勾勒出咖啡和牛奶的香气。她突然就回想起了遗忘很久的，小熊饼干酥脆的口感和香甜的味道。说出这句话的人手掌温暖，眼睛是甜滋滋的焦糖色——还是个大骗子。 他还说过他们永远不会丢下她，但如果他们兑现了承诺，她如今又怎会是一个人站在这个地方呢？ 岸边的风太冷了，吹得她打了个喷嚏，把所有那些记忆里的热气都打散了。脚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硌得她脚疼，她把脚挪了挪，踢走了那只易拉罐扣。 岸上怎么会这么安静，这么冷？ 路灯没有亮。路边停放着废弃的车辆，车上有弹孔和压痕，也许曾经成为过战场。 艾尔菲拽着大衣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她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她感到不安，这和她曾经看到过的人类世界大不一样。陆地上的世界有灯，就算是夜晚，街道上也明亮如白昼，那些高楼里的窗户都照耀着暖的光，她曾经和他们打赌什么时候那些光会灭，连太阳都会灭呢，这些光怎么会一直发亮？ 她赌的半夜十二点，因为人总要睡觉的，她睡得最晚的时候就是晚上十二点。 可惜除了她之外的人都赌的永远。 结果是她赌气似的熬到了晚上一点，有人拿着从她手头赢过去的糖得意洋洋地说：孩子，纽约的灯是从来不会暗下去的，这可是纽约！没人会让这座城市暗下去的。 最后赌约终结于……史蒂夫的到来，他抱臂训了他们好久，具体多久她忘了，因为中途她就睡着了。 ……啊，史蒂夫，她想起一个名字了。史蒂夫，史蒂夫，史蒂夫。 很好听，是被她刻意压在最底层箱子里的、另一个骗子的名字。 她讨厌人类，人类要么伤害她，要么欺骗她，要么以欺骗她的方式伤害她。 而现在，那些骗子们不见了，丢下她一个人在海里。海洋真大，她找不到方向，被浪推着像是落木，没人能在大海里捡到曾经丢掉的那根木头的。 艾尔菲抬头看看那些钢铁怪物的身体的死去的、结束掉的光，他们灭掉了。没有光的建筑在黑暗里的轮廓就像是石头，冷冰冰地、委屈地抻直身体藏在黑暗里，光都去哪儿了？ 那些迟来的愤怒散去了，她后知后觉地才感到了难过。 有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掩映在黑暗中，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小心，她能听到，她听力很好。艾尔菲四处张望一下，找了一辆前车门大敞的废弃车辆爬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收拢手脚，打算先观察一下。 她尚不觉得自己需要逃跑，虎鲸捕食者的本能指引她隐藏踪迹，等候捕猎时机。 不料那车被她这一钻，尖锐地鸣叫起来，声音响彻了整个安静的夜晚。 那声音太刺耳了，艾尔菲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头撞上车顶咚的一声。顾不上脑袋，她捂着耳朵难以忍受地爬出了车厢，脚步声在这声音的掩映下太难分辨了，她失去了脚步声的方向，声音刺得她眉头皱成一团，被撞到的地方和太阳穴都开始隐隐作痛。 艾尔菲往黑暗里钻去，差点被易拉罐绊了个踉跄，一路磕磕碰碰地跑着，黑暗里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大衣被她用帽子上的系带打了个结勉强捆在脖子上。即使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人的窗户亮起灯光，或许这些房子都已经废弃了。 她的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掌拽住，她一时没站稳被往后拽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一双手死死捂住她的嘴，人类的声音：“好久没看到这个时候还敢单独出门的货了，这票着实干得轻松。” 对她有恶意。 艾尔菲意识到。 她被捂住嘴，憋得脸通红，捂住她的手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她吸气的时候感到脑袋发昏。她咬住舌头，伸手把那手臂往下一拽，硬生生把那只壮硕的手臂拉开了。拉开还不足够，她猛地低头追随着那只手臂，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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