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和她的交谈一开始很寡淡,但是只要他鼓起了勇气,那么真纪无论如何都会给出回应,她就是这样的人,在很多时候能把很多事情看得清楚明白,可她还是会选择尽量平和地回应。 “……真纪小姐的思想,究竟是怎样的呢?”他有些畏怯地如此问道,好像面对真纪时,他就和回到记忆中那座孤儿院一样,至于是怎样的一样,他还没有想到,也未曾知觉到。 真纪对这样的问题并不惊诧,一开始她还在微笑,然后连这点笑也没有了,很认真地想了想,她答道:“我不知道。” 这竟是真纪最真实的回答,而中岛敦相信了,他虽然忘记了小说中的真纪,但是见到了来到真实的真纪,却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他想,原来世人真的和真纪不同啊,对太多人来说具有意义的事物,对真纪来说却是全无意义的。 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存在、对自己的思想有所认知呢? 真纪从不觉得自己是怎样的存在,也不想再解读自己的思想,毕竟以小孩子的眼光看不到那样长远,她故步自封,但也自得其乐,或者说—— 在这一个(对她来说)完全怪异、污秽、疯狂扭曲的世界,她是被保护着的。 “为什么不改变呢?”他如同麻木一般地问道,至于‘改变’,是说要么令环境改变,要么真纪自我改变,她为什么不呢?在问出的那一刻,他其实已有答案。 果不其然,真纪再度笑起来,一个不含任何意味也绝不失礼的笑容,“要怎么说呢?我曾听人说过,一个人眼里看不到世界,那么世界也必定会忽视其人,这份力量是相互的。” 她的意思其实是,一个人眼里心里已经没有世界,那么世界对其人而言也是不存在的,她不需要这一生,不需要这个世界,不需要任何所有,她有绝对的自我,而绝对的自我之外没有任何存在,所以她不会改变,也不想改变,世界随它怎么样。 “我是一个活着的死者,任何时候都可以被通报死亡,我不关注。我是一个死掉的意志,任何时候都不曾活过或存在,这才是我。” …… 纯白房间中,系统已经不如一开始那样态度拘谨小心,对鹤原所等待的时机有些好奇,直接就问了,[外面的‘影响’都已经收拢回来,试炼者的力量也复苏了很多,你还在等什么吗?] 面容始终苍白的年轻女性弯眼,露出一个笑,她很轻地道:“我只有[死亡]。” 而只有死亡是无法拯救一个世界的。 这是她的试炼,是她的晋升仪式,也是她的选择,哪怕与自身的力量是‘死亡’,她的存在即是灾害,可她还是选择拯救。 “我喜欢每一个世界,我喜欢璀璨的文明光辉,我不止喜欢人类,还喜欢草木虫鸟野兽和自然。” 鹤原微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眼里没有分毫光亮,暗沉沉得就好似雾中灰蓝色的月光,在凝聚出形体后,纵使一头黑发不再枯槁失色,可她总是苍白虚弱的模样,似乎维持了这样的状态太久,导致她已感知不到自己力量的强大,也无从更易这副形象。 她很爱健康的、鲜活的,具有蓬勃生机,而未曾被‘神’所侵染的世界。 系统[咔咔]了两声,显然不太理解这份情感,望着鹤原不变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为什么呢?] 系统对鹤原生前的经历一无所知,它被创造出就在这个纯白房间中,也是在这里见到它将要绑定的试炼者-鹤原,只知道自己的义务是辅助试炼者通过试炼、完成晋升仪式,在之后它将会和她一起回归广袤无垠的宇宙之中—— 新神的试炼在无数活着的宇宙、伟大意志的关注下进行,一旦晋升仪式完成,她的意志必将传遍宇宙,而以‘人形’晋升的新神多半可以令眷属也获得人形,对于伟大存在来说很有用处,能方便祂们肆意降临人类社会。 它的思想在鹤原的眼中毕露无疑,以人形晋升就叫‘人形导师’,那么,“形容得更准确一点,其实我应该是‘人死导师’?” 她的语声轻轻的,还带着笑,系统轻微地闪着光团依偎在她身边,哪怕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被读取,但没有分毫感想,[是的,‘人死导师’也很正常]。 但这只是玩笑话,‘死亡’永远不分种族不分物类,哪怕文明哪怕星球也都有自然/非自然消亡、被毁灭的一天,不过也可以理解为‘人形’加‘死亡’的导师,系统有些雀跃地道:[不论是什么,试炼者在晋升完成后都很受欢迎呢]。 哪怕是‘死亡’的意志,也会有无数未知存在和伟大种族会选择‘死亡’而来到她身边,祂们和牠们要么主动成为她的眷属,要么就是依托她的存在而磨炼自身。 回到那一个为什么的话题,鹤原的面庞上没有分毫动容。 她的生前…… 那一个世界已经被‘神’所侵染了,世界破败不堪,任何存在,包括人或物品乃至概念都会迎来‘死亡’,然而它们死后会诞生出具有各种特性和规则的【特殊析出物(简称特析物)】,而这也是人类所能掌握的唯一超凡力量。 以特析物对抗特析物, 以特性对抗特性, 以规则对抗规则。 在那个世界,人类的存活很是艰难,但她的国家还是勉强保障了社会稳定,拼尽一切为人民创造出能算作是安全的环境,在这过程中有无数人为此付出生命,牺牲于负面作用的特析物下。 那一整个世界都灰败不堪,在‘死亡’的笼罩下没有什么生机可言,每个人都按部就班过着一生,因为特析物的存在,他们不被允许有大的情绪起伏和浓烈的情感诞生,思想也被圈禁在一条条边框、一个个限制内。 为了人类族群延续,为了阻隔外国的特析物入侵,她的国家被迫分裂,一半进入军事专政状态,持武器(主要为特析物)守卫国境线,同时保障国家内的安全,每一个人都克制情绪,他们永远奔波在战斗的途中,敌人是特析物,也是无孔不入企图使灾难蔓延、摧毁他们国度和文明的入侵者; 而另一半国土和另一半的人们被保护着延续文明、将文明的火种传递下去,他们也肩负想尽一切办法逃离星球或者拯救星球的重任。 而他们也就像是一组对照组,做着有关于人类和特析物之间关系的试验。 在她死前似乎已有定论,远离人类社会诞生的特析物拥有自然类的法则,除自然灾害类特析物外,多数危害性不大,还有的能为人类所用,譬如说增产、降雨、丰收、加速生长……等等作用的特析物,它们的本体也多是自然界中常见的形象。 但诞生于人类社会中的特析物,多半拥有不可控的特性,比自然类特析物更加诡异恐怖,在特性和规则上的限制更多,对人类群体来说危害极大。 而在被划分两半的国土上,一边诞生出的特析物单调,危害性可控;另一边从不被限制思想和情绪情感的社会中诞生出的特析物明显更诡异强大,人类的人文发展、思想碰撞、肆意抒发情感,因具备智慧也迎来更深更大的打击。 就好像世界对人类已无容忍,于是设置出特析物的机制,令他们自我灭亡。 …… 年轻的恒星们悬挂在那个世界的天空上,他们没有黑夜,只有短暂一刹才需要灯光,与这个世界所谓的‘太阳系’星系完全不同,但也有一个名词能形容——聚星系。 她死亡的时候感知到了气温升高,是蓝色恒星来到天上,它会掩盖另一个红色恒星的存在,光芒更加明亮,当它出现时,星球上的一切物品都像是会丧失自己的颜色。 鹤原回想起她的世界,回想起她迎来死亡的那刻,微睁的眼眸有看到那抹近乎惨然的日光,它从窗外照射进来,就快要落到自己身上,而她逝去了。 “我的世界不再健康、鲜活,生机在逐渐流逝,也早已被‘神’所浸染了。” 一切之真相触手可及,不曾有分毫掩饰,鹤原已知晓了,特殊析出物的诞生不是出自世界的选择,而是被‘神’、也就是【鹤原】的力量浸染所造成的结果,那一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孵化场’,她也曾是伟大存在中一员,作为被培育的人形胚胎降临那个世界。 而那短暂一生则是稳固她的人形的经历,人形并不只指躯体,还有人类的思想、思维、认知和意志等,而诞生于宇宙之中的伟大种族无法理解那些东西,就像是人类不会尝试理解蚂蚁为什么只为了繁衍发展而形成那样的社会结构。 她是被培育成功的‘唯一人形’,接受了人类的思想认知影响,那么会喜欢那一切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吧。 无形的风在纯白房间中飘荡,吹拂她的衣摆和头发,系统慢慢地想着,[是哦],试炼者曾作为人类,那么会有所留恋也是可能的,它依偎在鹤原身边,调弱了光团亮度蹭在她的肩上,不知道为什么,它有点想这样做。 但系统后知后觉地想起,[试炼者只有‘死亡’,那么] ——要如何拯救呢? 它才把话问出来,就恍惚又能从试炼者身上感知到那无与伦比、堪称得恐怖的‘美丽’,但有一只灰扑扑的小飞蛾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光团不知觉地闪着光,和飞蛾振翅的节奏相同。 那只是一只小飞蛾,但扇动翅膀轻易地抖落鳞灰,还有不绝的簌簌声响传出,它好似在诉说着什么,数不清的灰雾从它灰色的翅膀下散溢,逐渐包裹了系统,也占满这片看似有限的纯白房间。 它看不到灰雾深处的异动,雾中透出的光彩璀璨瑰丽,有什么存在破茧了,轻轻振翅后,破碎凋零的半片蝴蝶翅膀形状如同活物一般震颤或者说呼吸着,一道道裂痕撕开晕染其上的灿金色光芒,而在被分割的每一部分‘蝶翼’最中心都有一团深如旋涡般的墨团。 而当灰雾散去后,留在原地的是一片雨后原始森林的景象。 系统看到纯白房间中出现了沼泽林地的景象,但是没有多少生机,只有零星几只飞蛾和蝴蝶散落各处,对此它一点也不奇怪,迷迷糊糊地落在鹤原的臂弯上,不知道自己的核心已被篡改了最深处的烙印,很快仅剩的异常感从它的数据库中消失。 鹤原垂目,很是温和平静地道:“■■■■,■■■……” 最开始系统没有听清,慢慢地才理解到,试炼者说的是—— “我是【鹤原】,但【鹤原】不止是我。” 只有‘我(鹤原)’才是她的助力。 …… 穿梭于林地和沼泽间的风算不上清新,相反有一股沉朽腐败的味道,一眼望过去看不到边,似乎链接了一处更为广袤的地方,许多草叶上还挂着细小的雨滴,它们逐渐汇聚成团,当苍白的阳光逐渐洒下,就好似被晒干、风干或被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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