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事?”奈奈皱了皱眉头。 麻仓叶王捏了捏眉心,“啊。” 事情来的太突然,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升腾起来,久久不愿意散去,占卜占多了,对未来的吉凶也有了一种直觉性质的预感,他本能地察觉到不好。 几年前产屋敷家的事情是一个凶兆,有人在暗地里进行人与诅咒共存的实验,将产屋敷家的继承人变成了不人不诅咒的生物,一夜之间将产屋敷家啃食殆尽。 如果麻仓叶王待在平安京,就有继续追究的可能性,他太强,直接跟他对上,制造出这起事件的人根本没有任何胜算,恰好京城有太多的人不希望麻仓叶王继续留在平安京,于是把麻仓叶王从京城调到出云,又那么恰好,麻仓叶王也不大想继续待在这个魔都。 几年前埋下的恶意种子似乎到了前段时间一股脑地爆发出来,大量的咒灵伴随着疫病爆发,流民携带着诅咒,像是潮水一般涌入京城。 现下的平安京一片混乱,朝廷火急火燎地派人把麻仓叶王召回京城。 “那就走吧。”奈奈歪了歪脑袋。 麻仓叶王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他开口,“是‘我’要回去。” “哦。”奈奈的表情稳如老狗,半点改变麻仓叶王意愿的意思都没有,一副摆烂的表情。 麻仓叶王无奈地笑了,“我真不想带你一起回去。” 那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已经长大了,可是一旦踏入那个地方,那些贪婪的目光便会重新聚集在她身上,这个年纪的她对那些人来说更有价值。 “可是如果不带你,你也会偷偷摸摸跟上来的吧。”麻仓叶王无奈地开口。 奈奈抬高了一点秀气的眉头,她用两只手,托起虎斑猫在麻仓叶王晃了晃,“股宗也要一起回去。” “他可是要保护你的御灵神。”末了,奈奈又补了一句,“预备役。” 股宗抖了抖耳朵,非常配合地抬起下巴,小猫咪神气得不得了。 麻仓叶王抬手,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声。 ◆◆◆◆◆ 出云距离平安京的路途非常遥远,以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能力,单单依靠马车赶路,所要耗费的时间是巨大的,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尽快把事情解决好,麻仓叶王使用了式神,这是奈奈第二次看到这只拉车的青牛,第一次是在平安京,产屋敷家派来的仆人把她堵在家门口。 厚重的牛角上烧着蓬勃的火焰,周围的气温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青牛扬起头颅,仰天打了个响鼻,发出一声拉长的哞叫,神气得要命。 抵达平安京的时候,奈奈在上空看到了鸭川的河畔,干枯的野草在风里抖出沙沙的声响,大片大片的河床裸露在天空下,乌鸦振动漆黑的鸦羽,嘶哑的啼鸣回荡在血染的天空。 平安京还是老样子,就像是被金漆描绘的奢华夺目的宫殿长廊,刨开那层华美耀眼的外表,内里已经被蛀虫啃食得稀烂腐朽。 路边的积雪还未融化干净,悬在天际的太阳摇摇欲坠,大地漫上血一样的残阳。 奈奈在风里闻到了血的味道和腐烂的气息,散发着同样味道的还有城内。 趴在她膝盖上的股宗抖了抖耳朵,转手小猫咪就被塞到了麻仓叶王手上,小猫咪扒拉着主人的衣袖,从云朵似的布料抬起头来。 麻仓叶王轻声开口,“府邸见,小心一点。” “好。”奈奈抓起了放在角落里的刀,手搭上了车牛的车窗,翻过车窗,直接从云顶跳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蜂拥而至,奈奈张开手臂,任由身体下坠,呼啸的狂风掀起额前的头发,铁锈的味道越发的浓郁。 目光所及之处,形态各异的诅咒散落在地面,托着长长的手臂,伸出野兽獠牙一样利爪,瞬间将保护人群的结界撕扯得干干净净。 污秽不详的诅咒气息混着人类惊恐的负面情绪在空气里发酵,操纵式神的阴阳师脸色苍白,仿佛引颈受戮的食草动物一样愣在了原地,眼看着诅咒的獠牙就要咬到他的脖子上。 腥臭的血液兜头泼了下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年轻的阴阳师疑惑地睁开眼睛,明晃晃沾着血液的刀锋几乎要捅到他的脸上,顿时吓得直哆嗦,腿脚发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袭击他的鬼僵在了原地,一把刀穿透了它的喉痛,刀锋差一点就要跟这个倒霉蛋来了个亲密的贴脸,山岳一样高大的躯体轰然倒塌,大地发出沉闷的轰鸣,腥臭的血液从诅咒的身体里溢出,骨头和血液在空气里消融,宛若被看不到的火焰焚燎灼烧,最后如同溢散的灰烬一样,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从天而降的女孩眼部被白色的布帛缠得严严实实,动作麻利地振动手里的刀,漂亮的银弧划出,刀锋转头就迎上了另外一只诅咒,干脆利落地把它的头颅劈成两半。 刀身刺入诅咒的身体又抽||出,血液迸溅的弧度升起又落下。 “奈奈大人!是奈奈大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声音颤抖而兴奋。 奈奈振落刀身的血液,抽空踹了一脚瘫在地上的阴阳师一脚,不轻不重的一脚刚好把飞散的思绪踹回来,“和你的同伴把结界张开,这里的诅咒我来处理。” 反应过来的阴阳师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跑向人群,组织同伴拉开结界。 结界拉起,柔和的弧光亮起,被砍下的头颅飞旋着在空中划过滚在了地上,血液一遍一遍地洗刷地面。 处理好这里的诅咒之后,已经是夜幕降临后的事情了。 被点燃的松枝亮起温暖的火光,精疲力尽的阴阳师一个比一个狼狈,浑身都是血污和尘土,不顾仪态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奈奈注意到人群里有熟人。 几年前,麻仓叶王离开平安京前往西边处理妖怪引发的动荡,离开之前把阴阳寮的事情交给她,还特地给她安排了一个副手。 她记得年长的阴阳师曾经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稳固老狗的表情,现下却满脸疲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奈奈大人。”他弯下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未能处理好事情的惭愧,以及,对故人的问候。 她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察觉到了微不可闻的颤抖。 奈奈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火光照亮了一个一个汗津津的脸,都是年纪尚轻的阴阳师。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可以跟我说说情况吗?”奈奈说。 “是。”阴阳师低下了头。 诅咒爆发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几乎是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甚至还带着可怕的疫病,有的藏匿在逃难而来的流民身上,有的直接扑到京城里,甚至有的附在死去的妖怪身上。 流民的数量太过庞大,即使朝廷有心禁止流民入京城,但是派出武侍数量明显赶不上流民,驱逐无果之后,最后只能后退一步,所有的流民都前往充当收留所的寺庙,当然,收留流民的寺庙是距离皇宫最远的寺庙。 平安京鬼门的位置有麻仓叶王预先设置好的御灵神镇守,用不着担心,但是其余的地方就要靠阴阳师了,阴阳寮的人手被全部派了出去,常年不对头的麻仓家和羽茂家也选择了连手,现在阴阳寮里主持大局的是羽茂家主,那个看麻仓叶王不顺眼喜欢板着一张脸的羽茂家主,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十分疲惫,可是人手却仍然不足。 年长的阴阳师挑着重点把最近的情况都说了一句,末了之后,他有些不定地开口,“咒术界的高层,态度非常奇怪。” 奈奈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年长的阴阳师脸上。 对方抿了抿唇,“所有的咒术师都被强制要求在皇宫内待命。” 在这个时候。 奈奈的动作一顿。 好家伙,满足了皇族的安全感的同时,眼睁睁地看着和他们争夺权力地位的阴阳师流派送死,完美。 缩在宫中的皇族不会拒绝的,眼下的情况,越多术师留守在皇宫,他们越安全,至于其他的,现在的情况,不正是阴阳师大展身手的时候吗? 脑海里闪过一张张曾经见过的死老头子的脸,奈奈黑着一张脸,在心里怒骂,脑袋拎不清的死老头子。 沉默片刻之后,奈奈扔掉了手里的树枝,“整顿一下,回京城。” 队伍里除去阴阳师之外还有不少流民,流民里夹着不少老弱妇孺,同行的阴阳师整顿了队伍,将同行的阴阳师安排在前后左右,最年长的那位走在前面,奈奈拎着刀殿后,一队人算是平安无事回到了京城。 同行的阴阳师解散回到了阴阳寮,奈奈陪同队伍中资历最老的阴阳师将流民都送到了收留难民的寺庙里。 接手寺庙的僧侣显得很是苦恼,最近的流民只多不减,起初他们开放了接待客人的禅房,而后就连禅房也不足以容纳难民,长廊和院子里铺开了一张张简陋的草席。 寺庙里的石灯笼亮着光,黑色的刀鞘上流淌着水盈盈的火光,烛光无法照射的地方,影影栋栋。 奈奈站在门口,天还没有亮,天幕泛着雾霾一样的灰蓝色,冬日的冷风卷着焦糊的气息扑到了鼻前,黑色的烟雾慢慢升上即将破晓的天空。 路过的僧侣告诉她,那是焚烧死者的烟雾,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现下的情况,必须马上烧掉尸体。 奈奈顿了顿,抬起头,黑色的烟雾仍然没有散去的样子,模糊了天光。 人的负面情绪会生出诅咒,瘟疫和灾荒泛滥的年代,诅咒频发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现下这种情况,委实太过不自然。 奈奈远远地看到了走过来的年长阴阳师,对方都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半途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拉住他的人是个孩子,一个瘦骨嶙峋脏兮兮的小孩。 阴阳师愣住了。 小孩睁着眼睛,蠕动着干瘪的嘴唇,吐出沙哑的声音,“求求你……” 话还没有说完,衣衫褴褛的男人扑了上来,将他抱在怀里,用颤抖的手按着孩子的脑袋跪到了地上,匍匐在地,几乎要把脸埋进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请您……请您原谅!”男人惊慌失措的道歉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阴阳师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弯下腰去,想要扶起这对男人,一把没有出鞘的刀却横在了他的面前。 年长的阴阳师抬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比起几年前,她长大了不少,相貌越发表露出女性的柔软昳丽,浑身的气息在此时却透着刀剑一样的锋芒。 奈奈偏头,目光落到他的背后。 阴阳师像是愣在了原地一样,片刻之后,慢慢地回头,那是流民扎堆的方向,各式各样的人都扎堆在这里,窸窸窣窣的目光像是隔着层层迭迭的繁茂枝叶窥伺人类的虫豸,无法掩饰露骨的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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