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能触及到灵魂的人寥寥无几,能轻而易举地追踪灵魂的人更是屈指可数。麻仓叶王追踪起来却毫不费力。 找到人的时候,对方浑身都浸染在一片浓郁的血腥里,大片大片的血液将身上的狩衣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凝固在头发上血结成了血块,苍蓝色的眼眸被泡在不详的黑夜里,显得格外诡谲。 察觉到有人来的时候,奈奈抬起手,手背在脸颊上擦过,胡乱地擦了一把脸。 她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银霜似的月光里的人,浮动在雪风里的衣袖柔软得像是天上的云。 大片大片的阴影填满了街道的边边角角,银亮的月光落到了微微弯起的唇角,站在街口的大阴阳师笑得眉眼柔和。 “你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吗?” 落入眼眸里的月,温润如流过山石的溪水。 奈奈撇了撇嘴巴,把刀从成堆的尸体里拔||出来后,转身迈开脚步,走向一片清冷的月光里。 寺庙里的人受了不小的惊吓,回到寺庙的时候,她依旧能察觉到浮动在夜色里的不安与恐惧,尤其是在她出现在寺庙门口的时候,战战兢兢的人群里止不住溢出一声的‘怪物’。 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恐惧。 奈奈循着声音回头,目光落到了传出的地方。 原本浮动在空气里的不安与恐惧泛滥得更加汹涌,直到奈奈移开了目光。 死一样的寂静淹没了寺庙,直到麻仓叶王的声音响起,“走吧。” 奈奈点点头,转身想要跟着麻仓叶王离开,人群里突然走出了一个阴阳师,手里拿着奈奈交给她的刀鞘。 “托你的刀鞘的福,大部分的人都活下来了。”阴阳师恭敬地把刀鞘递了回去。 奈奈从他手里拿回了刀鞘,转身跟着麻仓叶王离开了。 跨过麻仓家府邸大门门坎的一瞬间,还没有来得及跟蹲在门口的股宗打招呼,她就被式神叉走了,麻仓叶王看着由式神组成的大部队七手八脚地把人叉走,直奔舆洗室的方向,笑容稳如老狗,转身跨过门坎。 弥漫在舆洗室的水雾如云如纱,融融的灯火宛若在水里化开的糖浆。 式神提前烧好了热水,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把人叉过来准备扒衣服的时候,当事人滑溜得跟条泥鳅一样从他们手里溜走了。 一个人跟一群式神在浴室里大眼瞪小眼,最后双方勉强达成共识,式神们只帮忙洗头发。 从舆洗室里从来之后,奈奈猫饼一样瘫在了蒲团上。 温热的水汽还未悉数散去,洗过热水的皮肤泛着薄薄的红色。 式神点燃了火盆里的炭火,哔啵几声过后,室内变得温暖起来。 天已经亮了,却没有放晴的意思,雾霾一样的薄雾笼罩了整座京城,微弱的白昼挂在远方的比叡山山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掐灭的萤火。 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山的另一边涌了出来,那一缕纤薄而微弱的晨光剎那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模模糊糊听到了微弱的猫叫声,奈奈翻了个身,虎斑猫跨过门坎,晃着尾巴一路溜达到了她跟前,蹲在了地上,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 她居然在一只猫脸上看到了不高兴的表情欸。 奈奈眨巴眨巴眼睛,而后意识到了自己霸占了股宗专用的蒲团。 奈奈没有要挪开自己的意思,竖起胳膊肘子支起了上半身,眨巴着猫儿似的眼睛。 股宗甩了甩尾巴,起身,踩着柔软的肉垫一路晃悠到了她面前,熟门熟路地挨着她趴下了。 奈奈顺杆子往上爬,在小猫咪的脊背上摸了两把,虎斑猫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往后撇了撇。 庭院里堆满了雪,冷风卷着碎雪闯了进来,屋檐底下的御帘翻腾,哗啦啦的声音宛若翻腾的海浪。 笼罩在天空的乌云宛若沾满了灰尘的棉花,一团团挤在一起,将天空挤得水泄不漏。 式神手脚麻利地把门关上了,留下几条缝隙通风,室内重新安静下来,雪风拍在门窗上,呜呜响起宛若断断续续的泣音。 温暖的火光醺得人犯困,怀里的小猫咪打起了盹儿,困倦像是潮水一样涌上了眉梢。 她稍微合了一下眼,没想到直接从早上睡到了中午,麻仓叶王恰好从外面回来。 “睡得还好吗?”麻仓叶王说。 奈奈打了个哈欠,怀里的虎斑猫也跟着张开嘴巴,“不困了。” 打完哈欠的奈奈注意到麻仓叶王的乌帽子上沾着细碎的雪花,歪着脑袋盯着他的头发看。 麻仓叶王抬手把乌帽拿了下来,乌黑的长发蜿蜒而下,昳丽如丝绸。 “你去哪里了?”奈奈问。 “去调查了一点事情。”麻仓叶王说,“有关你昨晚上斩杀的那些东西。” 奈奈歪了歪脑袋,乌黑的头发贴着颈脖滑倒了胸前,“那些东西很奇怪。” 从气息来看,是咒灵,但是她的眼睛告诉她,那也是妖怪。 “不单纯是咒灵。”麻仓叶王继续说,“有人将妖怪的身体和咒灵嵌合在了一起,最近在京城失踪的妖怪,也许都被抓去做实验了。” “好恶心的实验。”奈奈砸吧了两下嘴巴,做出了评价。 “最近出门多注意周边的人。”麻仓叶王说,“那个人很棘手。” “羂索?” “嗯。”麻仓叶王顿了顿,“那个人很麻烦。” 和天元同属一个时代的术师,如果没有猜错,他的实际年龄已经有几百岁了,几百年的时间,象征的不仅仅是年龄,还有阅历和见闻。 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多智近妖的头脑,只要他还在暗地里蹲着不出来,想要找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的目标是你。”麻仓叶王说。 奈奈垂下眼眸,室内重新陷入了安静,火光映在头顶的衡量和窗户上,忽闪忽灭。 她突然想起羂索同她说过的,探索一切名为「咒力」形态的可能性。 所以她是成了对方的研究课题? 啧。 被人当做研究课题的感觉非常不好,甚至有种憋屈的感觉,除了麻仓叶王,对方是唯一一个让她产生了憋屈这种感受的人。 下次见面,shi都给他打出来。 读到奈奈心声的麻仓叶王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不要乱学没有用的东西。” 搬去出云的头一年,奈奈多了一个爱好,就是和住在领地里的小破孩们打架,顺利成为村口一霸之后,小丫头就逐渐失去了兴趣,也没人再敢来找她打架,打不赢的打不赢的,熊孩子见了她就跑,村口大妈教训孩子没有什么比“不听话就带你去找麻仓家的那位大人”好使。失去人生爱好的小丫头转头就扎进山里,开始和居住在山林里的妖怪打架斗殴。 居住在出云的这几年,附近一带的大大小小的妖怪被她打了个遍,但凡听到她的风声连夜逃出那片山头。 架打多了,奇怪的知识也跟着增加了不少。 奈奈摸了摸自己的小脑瓜,撇了撇嘴,“你还有别的事情没有跟我说吧。” 趴在奈奈大腿上的虎斑猫抖了两下耳朵,从她的大腿上爬起来,晃着尾巴钻进了麻仓叶王的衣袖里。 炭火的气息把柔软的衣袖醺得温暖,像是陷进了温暖的云朵里,虎斑猫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现任的天皇已经对独大一家的藤原家产生了不满,尤其是藤原家新一轮的权力更迭过后,藤原家已经打算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越来越多的贵族开始依附藤原家,天皇收到的掣肘越发明显,皇权和藤原家的矛盾不断暴露。 如果没有猜错,天皇应该会选择一个用来制衡藤原家的人,以及那个人的家族。 有足够的力量和潜力拒绝代代手握重权的藤原家,怎么想都是她眼前的这个。 如果要避免和以麻仓叶王为代表的麻仓家成为威胁,要么拉拢麻仓叶王,要么趁麻仓家没有成为威胁之前,把麻仓叶王赶下高位。 奈奈看麻仓叶王的表情瞬间变得同情,就差把‘你好惨’挂在脸上,这啥也没做的,莫名其妙就被两方人马惦记上了。 按照道理,天皇才是拥有最高权力的统治者,藤原家只是臣子,现在臣子不愿意只做臣子,隐隐约约暴露了与天皇分享权力的欲望,双方互看不对头,如果麻仓叶王向藤原家妥协,势必会遭到天皇的不满,倘若麻仓叶王如天皇的愿成为掣肘藤原家的棋子,那就是公开与藤原家撕破脸皮。 两边都不讨好。 所以麻仓叶王选择两边都不管。 关他屁事。 麻仓叶王微笑微笑再微笑,笑容带了狐狸似的狡黠,“你不觉得最近跟你搭讪的人变多了吗?” 奈奈吃瓜的表情凝固了。 这么一说……好像真特码有这回事儿。 起初是在宫宴上,对方被麻仓叶王核善的笑容劝退,再然后便是巡夜的时候,有人大半夜睡不着觉特地跑到她面前来念和歌,结果差点被咒灵吞了,最后还是她把从咒灵的嘴边捞出来扔给同僚,再然后就是祓除咒灵的现场,特殊时期特殊场合,没有灵感的普通人能短暂地见到诅咒,于是对方直面她徒手打爆了诅咒脑袋的现场,之后光速遁走。 麻仓叶王托着腮,笑容带着醇厚酒水一样的醉人,乌黑的发丝淌着明丽的火光。 奈奈明白了。 众所周知,麻仓叶王油盐不进,直白的拉拢根本没戏,想要拉拢他必须找一个突破口,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接受财务的贿赂也不屈从权力的诱惑,女人、钱财、权力,他统统都不在乎,除去那个从几年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孩子。 那个突破口就是奈奈。 奈奈深刻体会到了“肮脏的大人世界”这句话的内涵。 “你不必理会这些事情。”麻仓叶王摸摸她的发顶,火光在乌黑的发帘上挑染了一层夕阳似的靡丽橘红。 “你只需要好好长大成人。” 呜呜的雪风在室外响起,趴在麻仓叶王袖口里的虎斑猫眯着眼睛团成一团,毛茸茸的耳朵抖动了一下。
第031章 陷落 「你的命运与我相关联。」 ◆◆◆◆◆ 今年的雪季格外漫长,正月快要过完了也不见得有要结束的意思。 天空堆满了灰蒙的云雾,厚重宛若挤在一起的棉花,纯白的雪花缓缓飘落,平安京的大街小巷被淹没到了厚重的积雪下 寺庙的院墙下堆满了积雪,贴着墙生长的樱树今年没有开花,朝天伸展瘦骨嶙峋的枝桠,树干上的树皮被扣得面目全非。 今年寺庙收留的流民的数量比起往年,可以说得上是爆发式增长,收留的人多了,各式各样的的人也就多了,寺庙里变得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处在饥饿的流民与饿极了的鬣狗没有任何区别,老弱妇孺连在其中生存都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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