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西边已经成了一个禁区,居住在平安京里的人非常默契地选择了敬而远之。 寺庙响起的钟声象征今天的白昼已经结束,墨水般的黑夜淹没了灰蒙蒙的天空,挂在枝头的霜花坠落在地,与大片大片的积雪融为一体。 寺庙门口点起的灯光滚落在地,积雪被火光烫得温暖。 荒芜的街道,微弱的呼吸声宛若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在雪风里。 麻仓叶王最近有些不安,雪下了好几天后,这种不安在这几天显得更加明显,比如在吃饭的时候尝尝走神,餐盘里的鱼都要被他看出花儿来了,也不见得他有要收回目光的意思。 “这条鱼有这么好看吗?”直到奈奈的声音响起,麻仓叶王才结束了和那条鱼瞪得老大的眼睛的目光对视。 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目光在对面预备打算要来第二碗的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麻仓叶王若无其事地放下了筷子。 趴在蒲团上的虎斑猫抬起了头,歪着脑袋看着这两个突然停下动作来的人。 “可能是没有休息好。”麻仓叶王轻声说,“没有问题。” 奈奈从式神手里接过了满满的一碗饭,转手却放在了红漆的小桌上,筷子也搁置在了桌台上,“你这可不像是单纯的没有休息好。” 麻仓叶王沉默了片刻,片刻之后,他才轻声开口:“我在想,是不是让你留在家里更好。” 庭院里堆积着白色的雪,细小的雪点从死寂的苍穹坠落下来,宛若飘散的蒲公英。 雪花仿佛把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吞没了,寂静像是没定的洪水。 “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一件事情。”麻仓叶王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响起,“关于你的一切,我能知道的,非常少。” 奈奈顿了顿。 御帘垂下的流苏轻轻晃动,凉风拨动风铃的纸笺,清越的铃声扩散如水中的涟漪。 “你的命运与我相关联。”麻仓叶王轻轻说。 有那么一句老话,叫做医者不自医。哪怕是精通占卜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也不能避免这件事,对于自己的未来,他始终知之甚少,虽然本人也不大在意。 与他的关联越深,越是难以占卜。 起初将她带回来只是好奇,明明是六眼,却流落在外无人问津,还落得个被诅咒撵着跑的下场。 后面的事情却逐渐脱离了他的想象。 三到五百年才会诞生一个继承了无下限的六眼,「灵视」每次在她脑子里得到的信息也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绝对强大的自我,目空一切的骄傲,澄澈透明的心性,也许这就是六眼的特别之处。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他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从小孩长成少女,像是幼小的雏鸟长出丰满的羽翼,心里莫名多了自豪与欣喜的感觉。非要说的话,这种感觉有点像是父兄看着女儿长大的感觉。 她的未来因为他不可被预测,不在掌控范围之内的事物,好似断开的风筝线的风筝,随时都有可能独自飞到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总归会有点不安。 “你好像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出门的老头啊。”奈奈咬着筷子含含糊糊地说。 麻仓叶王了愣了一下,转而微笑起来,“你现在叫我一声爸爸还来得及。” 奈奈被噎了一下,转而用力地咬了一下筷子,揪着叼在嘴里的筷子磨了磨牙,满脸嫌弃,“我才不要叫。” 老想着当我爹,你什么毛病? 她爹早就死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 察觉到麻仓叶王的目光又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奈奈把筷子从嘴里抽出来,从坐姿到表情都散发着摆烂的味道。 「灵视」能读取人的内心,在麻仓叶王面前掩饰自己的内心毫无意义。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那么好的妈妈。”奈奈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平静到没有半点波动,“如果有什么东西是我最不需要的,那就是父母。” 他们根本无法与麻之叶相提并论。 除去血缘,那两个与她毫无关联的人。 ◆◆◆◆◆ 午夜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 破破烂烂的墙角底下堆满了积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漫天飘扬的鹅毛。 嶙峋的枝桠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石灯笼的烛火滚进了雪地里。 堆积在地面的雪能埋掉一个小孩的膝盖,冰冷的雪风掀起一阵细碎的霜雪,扑在人的脸颊上泛起一阵细碎的冰凉。 街道巷尾里飘来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起初这里的人没有当回事儿,聚集在这里的流民没有卫生意识,如果不是寺庙会差遣沙弥定期处理掉尸体和垃圾,这里早就成了第二个鸭川河畔,有怪异的味道也不足以为奇。 直到雪风卷着浓烈的铁锈味,混杂着腐烂的气息一起涌入寺庙,所有人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人们点燃了火把,火光像是滚烫的灯油一样泼在雪地里,寺庙的钟声像是击入湖水的巨石,击碎了雪夜的死寂。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混杂着腐烂的臭味从街头翻滚而出,一起涌过来的还有木材被灼烧的焦糊气息。 平安时代的建筑物大多数都是由木头搭建的,京城的建筑物比其他地区要密集,这也意味着容易着火,着火面积容易蔓延扩大。 寺庙沉重的钟声击碎寂寥的雪夜,铜钟的轰鸣回荡在平安京上空,原本漆黑的天空被火光烫成血一样的红色,烧起来的火焰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收容流民的寺庙被吞没,支撑房屋的木头轰然倒塌在海洋似的火焰里。 不祥的浓烟在黑夜里升起,寒风卷起滚烫的火星和冰冷的雪片擦过人的脸颊。 裹着火焰的廊柱轰然倒塌,滚烫的火星四处泼溅。堆在屋顶的茅草沾上了火星,火势瞬间蔓延。 火光染红了天空,像是被血液浸的湖水,又像是逢魔时刻布满天空的火烧云。迅速蔓延的火势很快吞没了平安京的西边,火焰灼烧木头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与哭喊声混杂在一起,整个世界变得一团乱遭。 人们在火海里四处逃窜,落在地面的影子被火光烫得扭曲而诡谲,人的骨头似乎都要在这高温之中融化。 山岳一样巨大的阴影压下,火光将天空照得赤红,同时照亮了那东西的模样,扭曲而不自然的身体,与人类有些相像却又截然不同,那东西张开嘴,露出荆棘丛生一般的牙齿。 震耳发聩的咆哮像是翻滚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大半个京城,几近将密密麻麻的雪云振落天空。 火势越烧越大,大有要把整个平安京都吞进去的架势。 扭曲的阴影不断落下,光怪陆离中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诡谲,从人心的恐惧和怨恨生出的诅咒陆陆续续从角落里冒出头来。 一千多年前的平安时代,是被饥荒和疫病笼罩的时代,这座都城里的人将与死亡挂钩的事物视为不洁之物,冠以腐臭之名,不计后果地将这些东西驱逐出城,并可笑地将这样一个时代称之为平安。 饥荒、疫病、天灾,数不尽的灾祸,数不尽的死亡,始终笼罩在这个时代。 饥饿的人想要填饱肚子,却始终被饥荒疫病折磨,手握权力的人渴望更多的权力,无论得到多少,也无法填平心中的贪婪,从丑陋扭曲的人心里诞生出来的东西,咒术师将其称之为「咒灵」,阴阳师将其称之为「鬼」。 啃食眼前之物,啃食所有一切能啃食的东西,无论将多少东西吞吃殆尽都得不到满足。 阴阳师的结界在火光里张开,形形色色的式神和鬼缠斗起来,火光与血光纠缠在一起,诅咒的嘶吼与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和哀嚎声混着在一起,宛若一张徐徐展开的画卷,地狱般的光景映入视野。 笼罩在火海里的房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火星爆溅的声音劈啪作响,身躯魁梧的诅咒一甩手臂,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轰然倒塌。 呛人的烟尘裹着滚烫的火星翻滚而来,诅咒从坍塌的房屋后冲了出来,咆哮声震耳发聩,宛若钝刀磨砺耳膜。 诅咒的爪子即将要抓上脑袋的时候,奈奈直接地挥刀将那只爪子切下来,她的力气比寻常人要大上很多,麻仓叶王送给她的刀也非常好用,刀尖沿着头颅一直划到腹部,触及到骨骼的时候甚至没有半点的停顿,诅咒的身体干脆利落地切成两半。 火还在烧,没有半点要停止的意思,源源不断的诅咒从角落里冒出来,无论阴阳师如何祓除,也没有要减少的意思。 阴阳师张开的结界溢出的光芒越发的微弱,从角落里冲出来的鬼直接拍碎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结界,张嘴就咬住了一个阴阳师的腹部,猩红的血液剎那间迸溅而起,火光肆虐的天空炸开猩红的血花。 落在视网膜的东西笼罩上了血一样的火光,耳畔传来孩童的哭泣声。 奈奈停在了一间屋顶堆满了云雾似的火焰的房屋前,一个孩子瘫坐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房屋轰然倒塌,爆裂开来的火星即将要把孩子吞没的时候,奈奈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孩子的后衣领子,转手把人扔进了同僚怀里。 火光将人的脸映得近乎滴血,从火海里滚出来的时候,同僚火急火燎地查看她的情况,发现她身上连衣服都没有脏。 隔绝所有一切的「无限」。 被同僚抱在怀里的孩子还在哭,哭得奈奈有些心烦。 “再哭就把你扔回去。”奈奈凶巴巴地指了指被火焰吞得干干净净的房子。 小孩嘴巴一扁,条件反射性的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死活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同僚嘴角抽搐了两下。 遥远的夜空,星光被冰雪和火焰吞没,大地发出悲鸣似的哀嚎,脚底传来剧烈的晃动,仿佛天地都要倾倒一般。 群魔肆虐,诅咒的阴影笼罩了平安京,滚烫的鲜血泼到了地面上,将地上的积雪和泥土一并染成暗红色,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尸体被焚烧的焦糊气息。 被血染红的地面散发出污秽不详的气息,诅咒仿佛渗进了泥土之中。 奈奈顾不得信息过量会带引起疲惫,一把扯下了眼睛的遮挡物,六眼反馈回来的信息糟糕透顶。 奈奈一把扔掉手里的东西,“马上离开这里,这里不能再待人了。” 满地都是诅咒的残骸,糟糕的事情是这些东西正在渗入地面,用不了多久这片地区便会变成一个近似咒灵生得领域的存在 “可是……”同僚紧紧地抱着手里的孩子。 话还没有落音,奈奈抬头看向天空,漆黑如墨的天穹,不再落雪。 “「帐」完成了。”奈奈的声音冷得快要结出冰渣子来。 奈奈咬破了手指,就着手上的血动作麻利迅速地在地上画起了符咒,古老的符咒沿着圆的弧度将阴阳师和孩子一起围在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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