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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吉特可不敢抱怨，又性情温厚，颇有点能吃苦耐劳的劲头。但他到底是没做惯这种活计，偷偷摸摸洗了两回外套，袖口裤脚更是单独用水搓了好多次，衣缝里还是扎着清理不干净的草絮，衣角更染着龙墨石留下的乌黑颜色。 杰拉德正坐在猎人木屋的二楼阳台上晒太阳，访客直接飞来落到他眼前。 他刚看到欧也妮时还很高兴，再随意地瞥过她的跟班一眼……老猎人严肃地直起身，瞪着帕吉特发问，“你擅自进了圣山？” 圣山外围的屏障，会在猎神高昂的号角中动摇。只有在号角结束后的几日内，普通人才能够穿越那道屏障。 早有准备接受试炼的普通猎人们，幸运的迷途旅客们，在此期间才有机会窥得圣山的真面貌。 这重限制对法师来说是不存在的。 但猎人中的非凡者们，崇拜尊敬着猎神，绝不会在猎神开山前，擅自前往圣山，打扰猎神的安宁生息。 哪怕猎神的号角二十多年未曾现世，也是如此。 帕吉特被魁梧老人的气势吓倒。对方身上闪着强烈耀眼的法力光辉，他根本就不敢用检测法术，在对方阴沉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小碎步地往欧也妮的身后挪。 他的神明那么强大，光辉流动就很柔和有序。帕吉特还嫌神明挡得不够严实，欲哭无泪地想，他的神明为何就不能再长高一点呢？ “不是擅自哦。”他的神明开口说话。 欧也妮笑着伸手，展开的手掌中托着一片完整又漂亮的黑色鳞片，“这是我受邀的信物。” 浓郁的法力在其中流畅细密地运转，绝非人力能造就的构筑物。 杰拉德看着那块兽鳞，半天才表情古怪地抬眼，“库克和我说过你手头也有龙墨石要出售的事，可没有说过……” 你的货源就在圣山里。 欧也妮胸中涌过一阵暖流。老商人库克会替她打招呼，事先帮她处理妥当和商业竞争对手之间的关系，这在她的预料之中，可还是令她感到开心。 “是啊。所以关于出货量和价格，还是得再来和您谈一谈。”老商人的学徒礼貌地对老猎人说。 他们都知道，从其他渠道获得市面上没有流通的龙墨石，和在圣山中无成本地采取龙墨石，这是两回事。 杰拉德又看看欧也妮掌心中还未收回的那块鳞片，沉沉叹了口气，邀请欧也妮坐下来谈。 帕吉特老实地坐在一旁，知道自己是要给欧也妮打工的。 他多少有点家学在身，虽然过去从未了解过龙墨石这门行当，但还是在欧也妮的刻意照顾下，慢慢搞懂了一老一少在谈些什么。 欧也妮没打算破坏杰拉德和老库克的商业计划，她是来加入他们的。 就算坐拥宝山，也不能破坏猎神信徒的生计不是？小赚一笔就够了。 欧也妮在刻意相让，杰拉德察觉到了她的刻意相让，为此心怀感激，于是场中气氛很是友好融洽。 他们共同规划了未来龙墨石的合理产出量，确认该用怎样的节奏放出产量来掌控市场预期，又探讨了下对外界该如何配合说辞，好帮彼此炒高价格，等敲定各项细节，双方愉快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帕吉特听着他们说话。这一老一小两个都是人精，对话接得飞快。话里虽没有那些彼此设坑的弯弯绕绕，可就那对外的复杂算计，也让帕吉特记得头疼。他又不敢不用心记。 好不容易等他们聊完生意，开始叙旧，说起些帕吉特不用认真旁听的闲事了，帕吉特松下口气来，觉得渴了，左右看看，打算给自己找点水喝。 他的父亲，大商人阿鲁巴，从不吝惜对外人表达自己的和蔼亲切。 在过去生意没做大前，商人招待客人时从来都是亲自给对方煮茶的。到现在有身份了，大商人也不全靠仆人，和人长聊到热切时顺手给对方斟一杯茶水，让一些上门的小客户和手下们受宠若惊。 帕吉特别的家务不怎么会，但耳濡目染下，给主客倒水还是很乖觉的。 他看了一圈，没在二楼发现茶具，也不打扰老少两人的聊天，自行下楼去找水。 木屋的结构不合适开太大的窗，一楼的光线很昏暗。 猎人的家中堆满了各种帕吉特平时没机会接触的杂物。大多他都不认识。他小心翼翼找了一圈，没找到长得符合他对茶具柜想象的橱柜。 也没找到他能使用的水源。 他透过窗，看到了屋外的平地上有一口封盖的井，可他不会使。 帕吉特犹豫地卷起袖子，打算待会去试试。但他得先找着盛具。他不大敢乱翻这里的东西。墙上挂着的带首兽皮正用惨白的眼珠子瞪着他。猎具也莫名使他感到敬畏害怕。他刚才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是密密麻麻一堆干瘪的药用虫干，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轻手轻脚地将抽屉推了回去。 正踌躇的时候，屋门被自外推开了，一个着装臃肿、身负重物的猎人少年走进门来。 虽说是少年，但那手臂线条中饱蕴的力量是藏不住的，风里飘过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也是藏不住的。 帕吉特吸吸鼻子，往后一缩，下意识介绍自己的无害，“我、我是这里的客人。” 少年猎人看了眼他，解开背上的重物，将其卸到地上。 那是一大卷沉重的熊皮，很新鲜，仅作了最简单的粗加工。 熊皮剥得很干净，没有留下半寸脂肪和肉，但帕吉特一想到它不久前还活着，就心里发憷。 少年猎人向帕吉特走来，帕吉特默默退后一步。少年猎人却是走到墙角，搬过来一把椅子摆在屋子中间，又转身去干活了。 帕吉特站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把椅子是给自己的。他不好拒绝，试探地坐下。少年猎人忙前忙后，没有再理会他。 少年猎人从右侧腰间解下两只野兔，用麻绳系了挂到门上去。两只野兔都是刚死透的，血洞俱在头上，让帕吉特知晓少年左腰的箭囊也不是装饰。 少年猎人拿了笤帚来，利索地将野兔身上抖落的草叶清理掉。野兔滴落的血迹先放到一边。 少年猎人动作不停，一转身又去了灶台边。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解开，干净的软布中包着一对已经处理好的熊掌。 等身上这堆东西都拿下来后，少年猎人的身形轮廓才显露出来，挺拔而矫健。 他不慌不忙地烧火开锅，从旁边的水缸中舀了水来煮。 帕吉特这才知道，那个用石头压住盖子的陶缸，就是口水缸。 他不禁站起身来，又看见少年猎人将熊掌放到锅里焖好，转身回到水缸前。 猎人少年又舀了一勺水，将自己箭囊中的两只箭抽出来，就地冲洗。 两枚箭头上淡淡的血色很快被漂净了。 他再舀了一勺水浇去地面上的野兔血迹。不知为何，帕吉特看得不转眼。 等物品都放好，相应造成的杂乱也都被清理干净后，少年猎人又转头看向帕吉特。 他见帕吉特一直望着水缸瞧，伸手又拿出一个碗。 水勺先一转，将碗淋干净，第二勺再倒进碗里。 少年猎人将那碗水递过来。 帕吉特双手接过碗，有些害怕对方，慌忙说，“我，我先把水送去楼上。” 少年猎人这才抬头看向楼上，问，“几位客人？” 这还是帕吉特听到少年说的第一句话，他赶紧回答说，“两个。” 见少年猎人又回身去舀水，帕吉特忙不迭地捧着碗往楼梯上跑。 他走得很急，水抖了一地，等上到二楼，他快步走到他的神明面前，将水碗供奉上，然后安安分分地合手站到神明的身后。 白发的神明有些好笑地放任帕吉特躲到自己的身后去。 她当然已感知到是谁正在上楼来。 少年猎人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双手里稳稳地托着两碗水。看见坐在杰拉德对面的欧也妮后，少年一直未停下的流畅动作，突然顿了一刻。 随后，帕吉特惊诧地看对方望着自己的神明，始终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 老猎人回头看了一眼， 白发的神明也很开心，她惊讶地发出笑声，“杰罗姆，你长高了！” “你也长高了。”猎人少年笑着说。这句话令白发神明的喜悦到了新的高度。 少年的步伐重新落下，走过来将两碗水都放到桌上，又看看欧也妮。 “你没有穿猎人衣啊。”欧也妮欢喜地点出他的变化。 “嗯，现在有时候会忘。”杰罗姆有一句就答一句话。 “我有礼物给你。”欧也妮兴致冲冲地拿出一个丝质的小布袋，递给杰罗姆。 “是回礼哦。”这句其实是在暗示，她不小心将上次的龙鳞用掉了。 布袋里面有叮叮当当的声响，杰罗姆没有拆开看，直接低头挂在了腰侧。 “还有这个。”欧也妮想起来自己加工过的信封，也拿出几枚送给杰拉德和杰罗姆。 她将信封放到杰罗姆的手掌上，还未坐回原位，就有风从阳台吹来，将那叠信封纷纷吹回欧也妮的脸。 欧也妮奋力挥臂一打，将那些信封重新镇压回杰罗姆的手掌上。她按着信封，快速地解释了一遍它们的用途和原理。 对着猎人，她给出的解释比对教士要详尽得多。 欧也妮可不在乎旁观的老猎人杰拉德。如果杰罗姆有向老猎人询问过上次冒险中的疑惑，老猎人就该知道隐秘法则对杰罗姆已经失去了意义。 “总之，就是这样，它会很顽皮。”欧也妮强调声明，“平时要看好它们！” 杰罗姆认真地点了点头，将信封收到怀里。 又按了按那迫不及待想要回归到欧也妮身边的缘分之线。 欧也妮放心地坐回来，高高兴兴地继续与老猎人的闲聊。 她不停地探问着黑森林的生态和物产，以及猎人们的生活需求，直到老猎人停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先前以为，你是想来抢我们的生意，怎么，你其实是想抢你爷爷的生意？” “库克爷爷的店面只在丰穗城吧，”欧也妮笑了笑，“我才不会抢他的客人。” “你们的祖训限制了龙墨石的出货量。那些来自教会的大宗采购，看中的也只有你们手里的龙墨石和少数有特殊效用的珍贵异兽产物吧？” “但是……”欧也妮环视了下二楼壁挂的大量毛皮，这些在远方的城市价值百金的物件，被挂在幽暗的室中等待着商人们的光顾，“你们不想靠着自己的谋生主业，凭借自己的本事，让猎人和小猎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这些隐秘者们看不上眼，外来的普通人又难以跋涉来进货的珍贵的皮毛、药材、肉干，不止可以借老库克的通道销往丰穗城，还可以销往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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