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下巴一抬,示意手下去看那围观人群。 几个手持长棍的男子,虽然同样是穿着短襦,小腿缠着斜服,但是和旁边赤足半包头的人不同,穿了编织草履,束发后扎了头巾。 合着这些官吏早就来了,都在这看热闹呢! 想想也是,这可是皇城脚下,能在金市开铺子的,谁家没个后台靠山,哪里是这些底层小吏惹得起的? 与其多管闲事两头得罪,不如就让他们自己分出个胜负来,这样赢家得了利,不会来纠缠,输家就算有什么不满,之后也自会去报官,他们只需要盯着,别出人命就好。 那贼人以一敌十,对方虽然人多,但是也渐渐忌惮其他的神力,不敢轻易上前。 马腾打定主意,非灭了这贼人的嚣张气焰不可。 他家主人是这混乱世道上难得的大好人,他也跟着见不惯这些恃武行凶的恶徒,平日跑商,顺手行侠仗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今天定要替天行道! 许褚被曹家的家仆逼得打红了眼,他们虽然人多,但是想到小郎君还在院中生死不明,他浑身便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这是何等悲凉又荒唐的世道啊!自他跟随小郎君来,眼见小郎君孝敬长辈、善待下人,是他从未见过的,聪慧灵巧、霁月清风之人,为何曹家要如此待自己的亲子? 别人心中没有道义,但是他有! 他许褚虽然出身微末,也是知道最浅显道理的,小郎君重用他,瞧得上他这一身蛮力气,他许仲康就愿意跟随小郎君,用这力气保护小郎君,不让小郎君受到伤害! 眼见又一高个少年挥拳朝他冲来,他大喝一声摆开了架势,他今天绝不能!放任何一个外人!进入这间院子! 少年拳掌带风直往他正胸前袭来,被许褚直接单手硬抗下,对方面露惊异,许褚则另一手往前,想利用身型优势故技重施,却没想到对方被自己接下一拳后,没有任何退缩,在明知他要进攻的同时,两手同时攀上他粗壮的小臂,借力气整个人撑起来,下路发力,双腿一蹬。 许褚被踹得连连后退,头次遇到劲敌,也没有丝毫犹豫,站稳之后又立刻冲上来。 然而他行武虽有章法,相比已经带队跑商近三年的马腾,还是少了经验和技巧,一个豹突猛攻,被蓄意而来,增益buff叠满的马腾闪身轻松化解后,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 这招换做常人,已是一击制敌的绝杀,但是许褚仍然忍着几乎令他昏厥的眩晕,单手旋抱住对方,两人翻滚到地上。 此时的许褚已经顾不上任何防御了,被对面一挥拳头直打面门,他依然死死不松手。 绝不能!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一拳挥下,鲜血飞溅。 许褚目眦尽裂,暴呵一声,天地仿佛都在震动。 马腾此刻也打得手掌发麻,全身血气上用,他就不信了,这人真是铁打的不成? 又是一拳,冲着鼻梁骨就要挥下。 震动,非常明显的震动,不是他的错觉! 就在马腾抬头的瞬间,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将将落在许褚的脑袋后面。 那是一块木质牌匾,匾框刻以回纹,匾文以金漆书就三个大字。 “百物堂”。 马腾愣神之际,又是一个黑影直冲面门,将他瞬间打晕了过去。 ----- 无论是上辈子做视频功课,还是这辈子跟着师父华识学习,中医药性都是曹班必修的一课。 是药三分毒,毒药因为药性猛烈而对人体产生损伤,因此适当炮制后的毒药往往是治疗重症的良药。 古已有之的毒药有很多,但是常见并且易得的只有三类,一为大名鼎鼎的p霜,有毒成份为砷化物,能从矿石中提取。 二为断肠草,是多种含生物堿毒性成份的毒草的统称。 三是乌头,块根含乌tou堿,母根乌头、孤阳天雄、侧根附子皆有毒性。 她的中毒症状首先是四肢麻痹,这是毒性成份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表现,如果是p霜,那么她不会有小命活到金市的肆舍了,而另外两种毒药,乌tou堿更加明显作用于消化系统,并且是本土植物,南北皆有分布。 她在肆舍的后院里吐了个昏天黑地,简直要将胃里的食物连同酸水全都排空,浑身的寒气和力气全部随着每一次呼吸有出无进,意识快要飘忽的时候,被符柯拖着灌下了一大碗甜腻的热甘草汤,但又是呕吐,她浑身无力,纵使知道是解药,也根本控制不住生理反应。 好在符柯坚持不懈,她吐多少便灌多少,总算是进大于出,几碗热汤下腹,四肢的麻痒开始减轻,意识终于断断续续收回,她也基本肯定自己是中了乌tou堿的毒,强忍着头疼,吩咐符柯再准备些绿豆汤。 院子外面隐约传来吵闹的声音,见曹班意识清醒,符柯让特勤三组的组长,一个名唤阿树的少女帮忙替曹班换下汗湿的脏衣,阿树是特勤队长中年龄最小的,却是特勤组唯一一个,曹班亲手在金市以一碗热粥救下的。 阿树咬着唇,脸色比曹班还要苍白,眼含着泪,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曹班的脑海里闪过在正厅用膳的场景,曹家给她下毒,曹腾是绝对逃不了干系的,只是现在她无法判断曹嵩的态度...... 她的意识断断续续,身体需要一场彻底的昏睡恢复机能,但是心里却因为纷扰的思绪无法安宁,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院子外面的动静吵醒的。 一睁开眼便和时刻注意她状态的符柯对上视线。 “主公!” 她慢慢撑起身体,问符柯外面为何吵闹。 符柯皱眉,提她掖好被角,将她扶起身:“主公不必理会,是外地来的行商,自此代表凉州段氏田庄......” 符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曹班打断:“......快请人进来!” ----- 马腾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融帝时的场景。 彼时的他受命来洛阳城寻“百物堂”主人,却一个不慎,遭到主家五花大绑的“礼遇”。 好不容易被解了绳索,请进内室,他就在那氤氲昏暗的室内,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 面前这个面容病弱憔悴,却神光清明的小郎君,和他远在凉州的主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不是细看之下,小郎君右眼一道暗色的疤痕,给那布局几乎完美的面貌带来一丝瑕疵,他几乎就要以为,那个令他又敬又怕的女孩,真的如传说般是九天玄女的使者,能瞬息之间乘云雾斗转,自由穿梭于千里相隔的两地了! “马腾。”曹班开口说出了他的名字,虚弱的声音听在马腾心中,不亚于槌击洪钟大吕。 马腾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右手贴左胸,向榻上的人行了个军礼。 符柯手里的汤碗摔在了地上。
第30章 曹班没有办法和他们解释太多,眼前花白一片片闪过,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当着马腾的面,她问符柯曹府的反应,得知曹府派了家仆来追,被许褚带人全部打伤后,暂时撤了回去。 既是派人来追,那说明对方是下死心了。 如此突然之举,只有一个理由:皇后情况不好。 “他们是真想要我命啊......”曹班仰面坐在榻上,光线打在她没有疤痕的半张脸上, 分割了明暗, 模糊了性别。 仅是瞬息的沉默后, 她下了决定。 “当初你奉我为主,作出的承诺可还记得?” 符柯闻言, 凝神站定,行了和马腾一样右手贴左胸的军礼,在马腾同样诧异的目光下道:“我的主人,只有您。” 曹班点点头,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微微颤抖:“我本名真。” 她抬头,深深的目光看向马腾:“你家主公,本名景。” 点到即止,她叫符柯拿来纸笔,口述密信一封立刻送入宫中,并用最后力气吩咐众人舍弃此地,立刻回谯。 ----- 曹嵩得知曹班的人将他派去的家仆全都打了回来,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就算曹班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手下的人哪来的?她为何在金市还有落脚的地方? 越想越是心惊,好不容易等到父亲的状态稳定下来,已是深夜了,他思来想去,一夜未眠。 与其在这里纠结,正好明日是五日一次的常朝,不如直接去宫里打探! 第二日天微亮,早起等候在宫门口的群臣皆在小声议论邓皇后被废之事,曹嵩听到,立刻凑上前去。 可听来听去,没听到他想知道的,关于邓皇后是否有后的事情,而是听到一个更让他焦心的消息。 “后因'恃尊骄忌'被废,按律应送至掖庭,县官感念其献良药,昨日命其迁出长秋宫,搬至云台。” 依汉律,对于被废除的皇后,或者驾崩皇帝留下的嫔妃,都应该送至掖庭或者迁至别院,邓皇后被下令搬迁的云台,虽然是南宫最角落的宫殿,但问题是,这仍然属于帝后居住的宫殿范畴,也就是说,她还是有机会接触到皇帝! 他原想着,邓皇后搬至掖庭,那处人多眼杂,他便可以委托小黄门去打听打听,可现在搬到云台,就算他有本事去打探,也不是这一时一刻能办到的! 整个朝会过程,曹嵩可以说是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连他旁边的宗正都看出了他的坐立不安,不停地用眼神提醒他。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他连官署都不想去,步履匆匆,就想立刻去金市找曹班。 为今之计,只能是当面与阿瞳对峙了,此事事关曹家全族存亡,如有必要,他可以托与自己交好的洛阳西部尉大人带兵...... 满心焦灼的曹嵩刚出宫,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人影侧身擦过,撞掉了手中没有任何墨渍的笏板。 他连忙弯腰拾起笏板,扶正官帽,就见到地上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 不是普通常见的麻纸,而是经过曹班改良,在外面价格昂贵,在曹家却贱如厕筹的竹纸! 一股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充斥他的内心,他颤抖着手拾起竹纸,将其摊开。 ——大鸿胪卿欲杀我儿耶 墨色的字迹如嗜血的怪物,让曹嵩的脸色瞬间煞白。 邓皇后知道了! 刹那间无数想法涌入他的脑海,如何才能救曹家?阿瞳是什么态度?如果可能,有没有办法让皇后永远都...... 不对,有什么关键的信息对不上...... 他强行平复起伏的情绪,再去看那字条。 杀? 杀谁?阿瞳?不对啊,他只是听了父亲的话,去让家丁拦下阿瞳,防止她和宫里传消息,怎么变成...... 等等,父亲......父亲当时的态度也很奇怪...... 不行,不行,不行! 曹嵩满头大汗在玄武阙门口来回踱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论如何,事关重大,他必须回家和父亲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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