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往前走了没多远,谢必安便熟门熟路地借来了那辆久违的破车。 那车看着比之前更破了,脚踏板断了半个,车铃松垮垮挂在生了锈的车头上,看着像是随时会散架的样子。 骆雪盯着停在自己面前的三蹦子呆滞了数秒:“我突然觉得……” “不要觉得。”已经垮坐在车上的谢必安冲她偏了偏头,示意她上车。 车头上挂着的车铃铛叮呤当啷地掉到了地上,从她脚边歪歪扭扭地滚了过去,咕嘟一声淹进了田中新垦的水渠里。 “你看!”骆雪指着还在冒泡的水渠惊呼。 “不瞎。”谢必安情绪稳定道。 “……”一辆随时会掉零件的车?!毁灭吧。 虽是不情愿,但骆雪还是费劲挤进了车里。毕竟比起一路追车的凄惨画面,还是坐车稍微好些。 “我之前就想说了,这辆车,跟七爷您这衣冠楚楚人模狗……咳。我的意思是,跟你的画风不搭。” “嗯。” “……”把天聊死的本事还得是他。 颠到魂颤的熟悉感觉让骆雪短暂丧失了思考能力。 沿途的风景很好,但她不太好。胃里的红豆面包还没来得及消化,都已经被颠到反刍了。差点被颠吐。 好在就在她快吐出来的时候,车停下了。 “我很不喜欢这辆小破车,”骆雪昏头涨脑地从车上下来,“它让我看到了我的太奶。” 谢必安被她这话逗乐,嘴角翘了翘:“那你太奶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不是人。”骆雪道。 谢必安点点头,对她这话没异议:“嗯。” 骆雪缓过了劲,一巴掌拍向车座,不满抗议:“你就不能借一辆像样点的车吗?” “轻点,”谢必安慢条斯理地拿开了她搭着车座的手,“别把车座拍掉了。” “哈。”骆雪被气笑了。 谢必安并不在意她对自己瞪眼的态度,侧身越过她,往王素玟家的院门方向走。 骆雪低头与小巴对视了一眼,无奈耸肩,一人一猫跟了过去。 院门无风而动,吱呀一声开了。 行至门前的二位同时刹住了步子。 空气里弥漫着沁脾的草木香。院子里的花开得正盛,团簇似锦。 “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来了吧,”院中有一女人话音轻缓地邀道,“进屋歇歇脚吧。” 是王素玟的声音。 她是怎么知道他们会来这里的? 骆雪狐疑看了一眼谢必安。 “打扰了。”谢必安客客气气地应了一声,迈步进院。 骆雪跟着一脚踏进院门,担心小巴乱跑会闯祸,急忙弯腰抱起了它。 正厅里放了不少古玩瓷器,脂粉香和布料绸缎的气味交杂。 屋子两侧的红木架上整齐码放着不同时期的服饰,按成色分放。架子底下叠放了约三五个上了锁的檀木箱。 王素玟坐在放有珐琅彩花觚瓷瓶的圆桌边,正静心品茶。见他们进屋,她放下了杯子,冲走在前头的谢必安颔首一笑。 她的目光很快转向了尾随进屋正四处打量的骆雪,看清了她的相貌,她有片刻的失神。 骆雪注意到了她异样的视线,与她四目相交默了数秒,皱眉道:“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王素玟拂发起身,慢慢走去了她身前,近距离盯着她细看:“我感觉,和这位小姐有缘。” 骆雪被她盯的不自在,侧行了半步,避在了谢必安身后。被她抱在怀中的小巴浑身的毛炸起,冲低头看它的王素玟凶巴巴哈了一声。 谢必安推了推眼镜,若有思索地偏头看向躲在他身后的骆雪。 “二位来找我,是买衣?还是卖衣?”王素玟问。 “是有些事,想与玟姨打听。”谢必安转回视线,开门见山道。 “既然来了我这古着坊,不妨先看看我这的衣服。说不定,我们之间的缘分,可不止于此。” 王素玟回避了他的话,移步往放有古着的红木架前去,从架子中间的暗格里摸出了把铜制的钥匙:“我瞧着这位小姐好生眼熟,或许,是我的旧故。” “胡说什么呢?我之前可没来过这。”骆雪驳道。 “不好说。”王素玟背过身,在一口雕有莲花纹的檀木箱前蹲下,将磨得光亮的钥匙插入锁孔:“毕竟轮回过的人,是不记得自己前生的。” “轮回?什么轮回前生的?这老太太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骆雪凑到了谢必安耳边,压低了声:“她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谢必安竖指贴唇,朝她暗摇了摇头。 “我这恰巧有几身衣服应该很适合这位小姐,拿给你们看看。你们坐,桌上有茶水点心,随意。” 王素玟自顾自拧动了钥匙。咔哒一声,铜锁打开。她不疾不徐地拿掉了笨重的锁头,揭开了檀木箱盖。 檀木箱里整齐叠放着三套衣服,她将那三套衣服逐一挂上衣架,器具摆开,打理衣衫。 她的烫衣方式沿用的是旧时商末的做法,将陶片搁置在火炉上烤热,用切面平滑的石块将烫热的陶片压于衣料上,熨烫平整。 第一套是西汉时期最有名的留仙裙,彩衣薄纱,翩跹若蝶。第二套是盛唐时期的石榴裙,红绸精绣,华丽异常。第三套是民国时期流行的旗袍,白色的缎面上绣着几株淡雅的菊,似有残香。 虽是很有年代感的旧衣,但衣色如新,保存得很好。 见她看得入神,王素玟拿起了留仙裙,极小心地两手托捧着,递到了她面前:“要试一下吗?” “我不是来买衣服的。”骆雪摇头拒绝,一双眼却仍忍不住紧锁在她手中捧着的那身衣裙上。 “送你的,”王素玟捧着衣服又往她跟前递了递,“我这的衣服,只赠有缘人。” 骆雪愣了一下,抬眸看她:“怎么算有缘?” “如果你觉得合身的话。”王素玟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这衣服的尺码就正巧适合我呢?”骆雪又问。 王素玟闻言淡笑,拉住她的手,将柔软的裙衫放到了她掌间:“我的眼睛,是尺。错不了。”
第149章 长寿宴4 骆雪怔怔地回视着她的眼睛。 王素玟的一双眼完全不像年逾百岁的老人般浑浊不清,她的眼睛意外得清亮。深棕色,很有神。一双眼紧锁在对方身上的时候,似能洞悉人心。 柔软的衣料沾手,她下意识蜷指抓住了手中的裙衫。 一种怪异的酥麻感瞬间从她的掌心钻进了她的躯体,她恍然置身于一片梅园之中。暗香浮动,耳边是阵阵丝竹之声。 她的身体肌肉好似自带记忆,在随乐起舞。裙带飘翻,她低头看去,惊讶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正是王素玟递予她的那件留仙裙。 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这衣服原本就是她的一般。 “骆雪?”谢必安抓住了她的手。 骆雪猛地醒过神来,讶异看了他一眼。低下的视线很快落在了被她紧攥手中的留仙裙上,犯了嘀咕:“奇怪,怎么……” 谢必安觉出有异,伸手欲拿走她手中的衣裙。指尖刚触上衣料,他拿衣的动作霎时顿住。怔了片刻,捻指皱眉。 “我就说你跟我这里的衣服有缘吧。”王素玟露出个似有深意的笑,没再勉强骆雪试衣。 她将三套衣服仔细分装进一个扁长有拎带的匣子里,匣子放到骆雪脚边,示意着拍了拍:“你的了。” 骆雪满是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没拒绝也没接受,默不作声地看着放到她脚边的装衣匣子。 王素玟坐回了之前的位置,朝他们略抬了抬手,道:“随意坐吧,我这也不常有人来,没什么好茶糕点招待。” “茶和糕点就不用了,”谢必安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扣,“我们来这,是想跟玟姨打听些事。” “我这小庙少有人来,就我老婆子一个。你打听消息,难道不该去常与人走动的门户去吗?跑我这来做什么?”王素玟道。 谢必安退行了几步,在斜后方的椅子上坐下:“或许,玟姨可有听说过昔日经由族长保管的族谱去向?” “族谱?你们又不是本村的,打听我们村的族谱做什么?”王素玟坐直了些,警觉道:“且不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这也是我们村里的东西,没道理跟外乡人交底。” “嗯。”谢必安点点头,看着她:“理解。” 王素玟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斟酌询问:“你打听我们村的族谱,究竟是想做什么?” “福伯过世了,这事你知道吗?”谢必安冷不丁问道。 “他死了?”王素玟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这事我不清楚。我喜静,平时不怎么与村里人走动。这次如果不是村长一再邀请盛情难却,我其实也不愿参加这样人多的活动。” “所以,你认识福伯?”谢必安道。 王素玟一愣,知是上了他的套,脸色有些难看:“我对他只是有一点印象。他不是在村里看诊嘛,听说过。” “你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福伯来看诊?”谢必安又问。 “我都说了,我平时不与村里人走动。”王素玟的语气越发不耐烦,重重放下手中的杯盏,逐客道:“我累了,想去休息一下。两位要没别的事,恕不远送了。” 在游神的骆雪听到杯子磕桌的动静,视线转向了王素玟。与她看来的目光撞上,她记起还有话没问:“你这脸,是有什么保养的偏方吗?” “我的脸?”王素玟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她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兴奋起来:“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骆雪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没听明白。 王素玟打着哈欠站起身,推开了西边屋的屋门。临别前冲她摇了摇手中的薄扇,以扇遮面,诡异一笑:“衣服拿着吧,你会感兴趣的。” 门关上了。 “要拿吗?”谢必安问。 骆雪盯着装衣的匣子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嗯。” “别说我没提醒过你,这里的古着不太一样。”谢必安提醒道。 将衣匣拿起的骆雪闻言看他:“哪儿不一样?” “不吉利。”谢必安道。 “不吉利?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特逗。”骆雪换了个手抱小巴,尾随着他一起往外走:“那你说说看,这衣服哪里不吉利?” “那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谢必安头都不回道。 “什么?”骆雪快行了几步,歪过头试图看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你唬我的吧?” 谢必安推了推眼镜:“你猜。” “……”看表情,不像。 这些衣服,难道真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王素玟方才看她的表情很怪,她为什么这么看着她?那眼神很像是……在看某种食物?好像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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