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梁长风这个人,顾首辅在他小时候就看得出来,二皇子的性格里难免带着点乖戾和狠劲儿,尽管在先皇后的控制下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是梁长风幼年时的伪装毕竟还太稚嫩,瞒不过顾首辅的眼睛。 像二皇子这样的性格,若是登基,等日后身边彻底没有了能够牵制他的人,二皇子就会变成专横独断、残暴无情、贪婪无度和猜忌多疑的暴君,对国家和百姓都会造成严重的伤害和破坏。 但同时,这种性子也是把双刃剑,或者说,二皇子身上有种历代君王伟臣都有的,睥睨天下的气势,他性格里有着他父亲和兄弟都没有的狠辣独断,顾首辅是在三年前去跟敌戎谈判的时候,从二皇子身上看出了这一点——跟你好好说,你不听,最后谈不拢,那就硬碰硬,打到你服为止,还不行?那就斩草除根! 梁长风身上的放荡形骸是真的,但是不容违抗的傲慢也不假。 在乱世时,大梁需要一位这样的君主。 听了顾辰新的话,二皇子却只是哂笑一下,他冷冷地说:“顾首辅凭什么以为我会接这个烂摊子……?” 李春昼在屏风后撇了撇嘴,心道果然,他若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梁长风了。
第65章 顾首辅倒也没有恼火,他身上长久地压抑着沉重暮色,眉眼间有丝丝疲劳,但是却没有放弃,再次开口劝道:“身为皇储,殿下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大梁灭亡?” “不就是灭国?”梁长风甚至笑眯眯的,“二十年前就该灭了,顾大人何必强求呢?” “就算你不在乎大梁的百姓……”顾辰新抬眼看向屏风,“后面那位姑娘难道殿下也不在乎?” 梁长风撇过去一眼,并没有回答,顾首辅趁热打铁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殿下……” “春娘,”二皇子却是用一句呼唤打断了他的话,“出来叫顾大人看看你。” 李春昼被发现了也不慌,反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目不斜视地走到二皇子身边,微笑着说:“顾大人何须用奴做托词,若是真有活不下去那一天,春娘自然会自我了断,不给二爷添麻烦。” 李春昼很敏锐,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别人操控梁长风的把柄,倒不是因为对于梁长风的感情有多深,而是她心里清楚,像梁长风这样冷心冷情的人,根本不会心甘情愿地受制于人,到时候就算别人不动手,恐怕他也要解决自己。 有温度的人一般都难以在高位久待,李春昼知道自己从二皇子那儿感受到的温度,都是他演出来的。 她说完这句话,同在屋内的两个人却都没有言语。 李春昼歪头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没动的二皇子,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挑不出毛病,又看了一眼顾首辅,发现他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定定地盯着自己。 李春昼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反而精致得无可指摘。 她头上的发髻高高梳起,点缀着金银珠宝,华美而繁复的发饰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发式的精致程度令人难以想象,每一根发丝都经过精心梳理和修饰,如同艺术品般绽放绚丽光彩。 而服饰更是别具风采,华丽的锦缎袍袖上绣着金银丝线,镶嵌着珍珠和宝石,熠熠生辉。花纹繁复多变,宛如绽放的繁花,妆容也别具一格,精心雕琢的眉目,淡淡的胭脂和红唇, 大梁最后盛大的余晖都映照在她身上了,联想到即将到来的未来,美则美矣,却又显得如此脆弱和短暂,宛若夕阳余晖下的绚丽与凋零。 李春昼的打扮可谓华丽至极,服饰与首饰却展现出一种盛世末日的颓废辉煌感,宛如夕阳余晖中最璀璨的一刻,光芒璀璨却带着一丝凋零的气息,好似一场绚烂的梦境即将悄然消逝。 大梁过往的荣耀和美好全部都消逝了,盛世的繁华即将迎来枯萎的黑夜。 顾首辅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眼眶微微湿润,嘴角却带上了笑意,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低声呢喃着:“大厦将倾……” 李春昼立马皱了皱鼻子,张嘴就要反驳他这句疑似指责自己“红颜祸水”的话,却被门外突然闯进来的人打断了。 二皇子的侍卫一进来便单膝跪在地上,忐忑不安道:“主子,宫里的人传话说,陛下好像要……不行了。” “什么?!”顾首辅猛地起身就要走,刚站起来,孱弱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二皇子递了个眼色,剑一便立马上前将人扶住。 大概是因为心急如焚,顾首辅步履蹒跚地匆匆走了两步,临出门前却又回过头,看着二皇子说:“劳烦殿下再好好考虑一下我刚刚的话。” 然后他又把目光温和地定在李春昼脸上,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眼里有怀念也有淡淡的疑惑。 李春昼还记着他刚刚惹人嫌的话,哼了一声便扭过头。 她的态度不是一个偌大盛京城中青楼女子该有的态度,完全是梁长风惯出来的臭脾气。 顾首辅却目露怀念地笑了下,“春娘……好久不见。” 在二皇子和李春昼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顾首辅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们,如同凝望整个大梁六百四十八年的历史一般,但仅仅一瞬,他又收回目光,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平静,朝他们微微颔首,继续提起袍子匆匆往前走。 “……我们某年某日还会再见面的。” 他只给两人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首辅走后,二皇子逗留片刻也很快离开,父亲病重,他身为人子不可能不去病床前照顾。 与此同时,简候也正在皇宫里等待着二皇子。 *** 二皇子不在,花魁的位置依旧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李春昼身上,但是为她投票数量最多的二皇子已经离开,李春昼自然也不需要陪客人喝酒了。 李春昼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听池红说徐雁曲来过,便诧异地问:“人在哪儿呢?刚才在楼上也没看见他啊……” 池红指了下院里石桌上面的一包糕点,说:“已经走了。” 李春昼走过去,看到石桌上正是自己爱吃的荷花糕。 来都来了,却不见一面就走了,是在生气?还是被那天的话伤到了?亦或者是不愿意看自己喜欢的人对着别人卖笑? 李春昼心情复杂地站了片刻,然后便坐在石登上,沉默地一口一口吃起糕点来。 只是今天的糕点不如往日好吃,香甜里带着微微的苦涩,李春昼把几块糕点都吃完了,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积食,有点堵得慌。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了会儿,看了会儿夕阳,然后便站起来在院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圈,看到名娘在扑蝴蝶,看了一会儿,也凑过去一起扑。 名娘动作没有她敏捷,但是李春昼把自己扑中的蝴蝶送给了名娘。 名娘小心翼翼地捂着手心里扑腾的蝴蝶,一溜烟跑到正在烧火的明香身边,把两只手伸给她。 明香一脸错愕,指了指自己问:“我?给我的吗?” 名娘笑着点了点头,再次用力把手伸到明香面前。 明香疑惑地看向李春昼,李春昼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懂名娘想干什么,我刚回来的时候她好像就在捉蝴蝶了……她手里的就是刚才抓到的蝴蝶。” 名娘是个心智不全的疯子,因此小院里的人都把她当孩子哄。 明香把刚刚拿过柴火的手在腰侧胡乱擦了擦,摊开两只放在名娘交握的手下。 名娘张开手,一只白蝴蝶从她手中飞了出来,扑腾着翅膀在简陋的炉灶边自由自在地飞,三个人的目光都随着蝴蝶缓缓移动。 “明香……是蝴蝶。”名娘好像突然有了片刻清醒了一般,以一种母亲的姿态把明香的头轻轻抱进怀里,条理清晰地说:“和蝴蝶一起,飞吧。” 她还记得明香说自己活得像虫子一样的事。 明香一动不动,半晌,一道带着委屈与快乐的声音从名娘怀里传出来:“谢谢你……我一辈子,都会记住这句话的。” 名娘闭着眼睛拍拍明香的身体,好像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李春昼则一直抬着头,看着那只白蝴蝶伴随着傍晚的炊烟飞出了矮棚,自由自在、毫无束缚地往前飞。 飞出这座小院,飞出这个青楼,也飞出这个日暮途穷、腐朽不已的时代。 *** 花魁大选结束后的第二天,李春昼的生活依旧风平浪静,平静到让人觉得无聊,连前天一直徘徊在春华楼上空的乌鸦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齐乐远警惕地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简候的身影,几乎到了有点杯弓蛇影的地步。 但是李春昼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不急。 就是在这平静如水般的一天里,谷夌凡回来了。 李春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吃饭吃到一半,门口传话的小丫头话还没说完,李春昼便扔下筷子开始往外跑了,临走前不忘让池红给小丫头挑只银簪子。 春华楼大堂内,李春昼不用多做询问就确定了谷夌凡的位置,因为她正被姑娘们围成一圈围着挡着,从李春昼的位置完全看不到中间的身影。 李春昼挤进人群,嘴里挑衅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了谷夌凡脖子上的淤青。
第66章 李春昼咬紧了牙关,声音里压抑着浓厚的火气,看着谷夌凡身上的淤青,怒火中烧地问:“谁干的?” 李春昼好说话脾气好的形象在春华楼是众所周知的,而且又是新晋花魁,眼下见她生气,众人议论的声音也不免小了。 再者,见到一向性子倨傲的谷夌凡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楼里的姑娘们也难免推人及己,心有戚戚,因此虽然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以前看谷夌凡不顺眼,甚至发生过争执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也都闭了嘴,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地看着李春昼和谷夌凡。 谷夌凡倒是很平静,只是眉眼间带着疲态,她说:“是我不小心撞到桌子上了,没有人对我动手。” 李春昼死死咬住下唇,皱着眉头看她,姑娘们哑然地相互看看,一个年长些的妓女上前仔细看了看谷夌凡锁骨上的伤痕,点点头,“确实不像是被人打出来的。” 又有年纪小些的姑娘压不住好奇,小声问:“那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她的话刚一说完,就被身边人捂住嘴拉下去,谷夌凡沉默片刻说:“……春娘,我想单独和你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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