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云猎忽然怀疑,自己晚上遭遇的梦魇,也许不止是梦而已。 * “你们晚上,没有燃灯吧?” 直到写着“薛府”的牌匾在眼前出现时,店家阴森森问出的那句话,还是萦绕在云猎心头。 不光是她,所有人都在想这件事。也不知道那店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清早不睡觉守在别人客房外头,一副“我可是等你很久”的样子,就只为了问这么一句话。 陈湛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姐姐,我们该不会已经触犯规则了吧?” “不会……” 云猎的尾音听起来若有所思。 “……吧?” 陈湛回了她一个有些无奈的眼神。 “触犯规则是即死的,所以应该还没有。”见这个玩笑没太能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云猎正经起来,摇摇头,“再说,严格意义上讲,我们只用了火,却没有以火亮灯。” 陈湛应了一声,警惕地看着薛府门前那两盏白纸扎的灯笼。大雨已经将灯笼泡得皱皱巴巴,原本用黑墨写的字糊成一团,远远望去,就像两只垂死的眼睛。 “那就……希望这份规则上的留白,能给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多一点喘息空间吧。” 也许是陈湛的话起了作用,门口竟然没有守卫。就连院子里也空空荡荡,半个家丁的影儿都不见,以至于云猎一行人长驱直入,糊里糊涂就走过了二门。 影壁被浇得湿而冰冷,整座薛府看起来都空了。 如果再这么走下去,云猎简直要怀疑里头会不会有埋伏,又或者整件事情根本就是薛府和客栈老板联手玩的仙人跳。她将陈湛和青陆拦下,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手枪,借着宽阔袖袍和类似施法的手势遮掩,朝天空扣下扳机。 ——不论是哪种情况,她都不介意给修仙世界带来一点小小的物理震撼。 枪声撕碎了雨幕,回荡在这座古色古香的宅院里。陈湛将手搭在额头前面,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天空,青陆倒是没什么反应,好像觉得自家师尊做什么都很理所当然似的。 不过很显然,除了青陆以外,这声巨响对于其他人的威力都非同小可。一道苍老的男声很快从她们右侧响起,腔调威严:“是谁在我薛家闹事!” 大家齐刷刷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站在门洞里,满身华服丽饰,却掩不住鬓发间隐隐的灰白颜色,正严肃地望着她们。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帮忙撑伞的青年男人,穿得都很豪奢,纷纷投来警惕的眼神。 青陆上前一步,扬起头:“我乃——” 云猎比她更快,不动声色将人往后一拦,接着说道:“——江湖人士,本想在城中避雨,却不料捡到了这玉佩。看其上字样,似乎是贵府物件,所以想来问问,是不是府上所遗失的?要是您恰好在找这东西,我们嘛,也算做了件好事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捻了捻手指,像在数钱似的。 “父亲,这些人不过是来讹钱的,给她们些赏金,打发了便是。” 左边那人嫌恶地收回视线。 话虽如此,云猎却注意到,当看清玉佩的样式时,那两个年轻男人都不约而同往前走了半步。 眼下她只当没看见,继续乐呵呵地笑:“听说薛府家大业大,果然是大户人家才有您这样的规矩,这么点小事都给赏金,真是再周全不过了。” 老年男子却没有被她这话带偏,扫了刚才说话的人一眼,冷声道:“像什么话!实不相瞒,这玉佩确实是敝府之物,既然您寻上门来,也是有缘,在哪里都是避雨,不如便在敝府歇歇脚吧。” 云猎自然答应。 一行人往内院走去,老头仿佛漫不经心般问:“这两天多阴雨,大家都懒得出门,倒是招待不周。对了,不知刚才小友是在做什么,竟然弄出那样了不得的动静?” “什么动静?”云猎认真地想了想,一脸无辜,“不知道啊,可能是哪家在放炮吧。” 这次就连青陆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真有你的。 听到景照的声音,云猎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身后的剑鞘,算作回应。 不过,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住下,却不表明身份? 就冲刚才他们那种态度,景照显然对这地方没什么好感。 沉默两秒,云猎在心里轻声呢喃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 “他们出现的时候,没有传来脚步声?”
第58章 Vol.4|17 座上客与阶下囚 鞋底从湿得打滑的青砖上踩过去,啪嗒啪嗒作响,还会顺着脚后跟勾起些许泥点,委实烦人得很。云猎往下看了看,领头那人注意到她的动作,便停下脚步,问道:“这位小友,可是身体不适?”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他正是薛府这一代的家主,薛盛荣。 云猎摇头:“哪里哪里,我就是可惜这袍子,才新换的就弄脏了。” 薛盛荣捋了捋胡子,很客套地笑道:“衣服而已,不值什么。敝府虽然粗陋,可是总还有几套新裁的衣裳。小友若不嫌弃,等歇息下来,不如好好地洗个热水澡,换下旧衣,也好去一去这身上的寒意。” 云猎脸上现出惊喜之色,又期待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哎呀呀……瞧您说的,这怎么好意思呢!” 另一个打伞的男人也颇为鄙夷地看她一眼,满脸瞧不上的样子。 薛盛荣摆手:“小友能寻回此玉,已经是帮了大忙,再推辞可就见外了。” 陈湛十分配合,立刻插进话来:“听您这话,这玉佩对贵府好像还颇有些不寻常的含义?” “让小友见笑了。”他叹一口气,“东西固然寻常,却是犬子随身佩戴之物,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原来如此,那确实珍贵。也不知是府上哪位公子啊?” 云猎朝两个年轻男人拱了拱手,试探着问。 “是老夫第三子。那不成器的孽障,前些日子非要出城跑马,被雨拦在路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想起来回家!”薛盛荣一甩袖子,脸带怒意。但这看似责备实则亲近的话里,还是隐隐约约透出几分关心。 作为客人,云猎等人是落后薛盛荣半个身位的。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恰好能看到薛大薛二有些冷漠的脸。 云猎应了一声,顶着斜后方死气沉沉的视线说:“希望令郎能早日回来。” 说话之间,几人又走动起来,话音渐渐盖住了脚步声。 ——或者说,盖住了她们的脚步声。 而薛家人,依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过。 * 顺理成章地,薛盛荣邀她们吃饭。 菜肴丰盛,香气浓烈,闻一口就叫人馋得受不住。大家分宾主坐下,灯烛在暴雨中红彤彤地摇着。薛盛荣命人布菜,还让薛大给云猎倒了一杯酒,说这是薛家珍藏,请她务必尝尝。 因为路上的事,云猎对这家人心存警惕,总觉得透着古怪。所以她没将杯子接过来,说自己喝酒便会浑身起疹,只好辜负佳酿了。 薛大递酒的手顿在半空,眼皮起了褶,眼珠吊在下边,黑漆漆地看着她。 出乎意料的是,薛盛荣却没有再劝,而是很和蔼地笑道:“竟有此事?是老夫考虑不周了。那就给各位少侠换上果子露吧。” 顿了顿,他继续说:“酒是不能喝了,少侠好歹尝尝敝府厨子的手艺。不是什么好菜,但人老了,有时候也就喜欢吃一口这家常味道。” 荷叶鸡、佛跳墙、锅烧肘子,在盘子里堆得像山,油亮鲜香,向她发出邀请。说是家常味道,未免太过谦虚,这风味实在香得勾人魂魄。 云猎和垒在自己面前的红烧肉对视两秒种,歪了歪头,夹起一块来。 薛盛荣问:“各位少侠看着便身手不凡,实属少年英才。怎地行走到了江阳城地界,是师门任务吗?” “您这话就是抬举我们了。我倒是想有个师门,也得人家那些名门大派的能看上咱啊?” 云猎放下筷子,笑着说道。 红烧肉她只咬了一小口,剩下的都已经顺势放回了餐碟里。 ——是凉的。 肥瘦相间,层次丰富,依然有炖得软烂的口感,也依然带着令人上瘾的奇香。只是温度太低,甚至不像出锅太久之后那种自然而然的变凉,而是冷冰冰一坨,像刚从冷库里拉出来似的,咬在嘴里,连牙齿都被冰到酸痛。 她想起小时候从那种过期泛黄的老报刊边角上看来的民间传说。 传说,给死者的食物,都很冷。 因为纸扎供品,烧成灰烬。 * 薛盛荣皱了皱眉:“云小友怎么不吃?是不对胃口吗?” 云猎对答如流:“嗨,您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们其实原本打算去投奔正清门试试的,所以不敢吃肉,怕带了红尘浊气。” “少侠一身都是钱,想要不沾浊气,恐怕不容易。” 薛二听到这话,从菜里抬起头来,冷嘲热讽。 云猎心想,浑身是钱,还有这种好事? “这不难办,换些素菜来便是。”薛盛荣听完,便对仆役吩咐几句,很快便有人将她们面前的盘子撤掉,送上新的。 云猎搛了一筷地三鲜,仿佛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用手挡着脸,将菜送到嘴边。 坐在旁边的陈湛看她一眼,有样学样,也伸出了筷子。 薛盛荣见她们终于肯吃,神色越发愉悦:“小友想拜入正清门,尽管交给老夫便是。不必有什么负担,便与小友直说吧,能多栽培一位修仙者,对薛家也是好事,咱们皆大欢喜——敝府与正清门还算有几分交情,可以派人去打点一下。” “这可太不好意思了!”云猎这么说着,眼睛往餐桌上一转,“那,不知道,需要我们准备些什么呀?” 薛盛荣喝了一勺佛跳墙,才缓缓说道:“既然要入仙门,自然得看看资质功底,要是有道法傍身,学起来也更快不是?云小友能闹出那样的动静,想必是有些天赋的,拜入正清门后必定大有作为。” “什么动静?”云猎看起来比他更惊讶,“不是放炮吗?” “……” “小友倒是风趣,哈哈。” 薛盛荣低下头笑了两声。 * 吃完饭后,天色已晚。薛盛荣派人将她们送到一个小院,正房三间,很是够住。 带路的侍男容貌昳丽,丰姿窄腰,为她们颇为恭敬地打着伞。 迈进屋檐下后,便感觉不到雨水了。云猎打开门,看到桌上已经摆了几套衣服,灯火也点了起来,干净雅致,一切都和薛盛荣许诺得完全相同。 青陆与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显然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云猎便迈开腿,才跨过门槛,发现给自己打伞的侍男也要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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