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血—— 她忽然意识到他是在等。 “开灯。” *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谁也没明白云猎这句话是和谁说的。不过连大家各自去找开关的功夫都不用,连反应过来这句话竟如此掷地有声的空隙都省去,答案马上就揭晓了。 伴随她坚定的声音,幻觉般温暖的灯光一瞬间填满空气。世界被染成了柔软的橘色。 那也确实只是很短、很短的一个瞬间。短到景照只觉得汤森头上的斑秃反了个光,短到江楼月刚来得及看清地毯上凝固的奶渍,短到陈湛和方寻以为房子打了个喷嚏,短到姜君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但就是这么仓促的一点光,却已足够。 足够把汤森的仇恨吸引到声音来源处。不论景照再怎么试图拦住他,暴怒中的汤森都像没看到似的,将人往反方向重重一甩,咚地跳进走廊。 足够让皮特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塌。残余的全部求生欲都在这刻爆发出来,他挣脱身上的少年——而对方显然正被多罗西高兴地蹭来蹭去,以至于暂时放松了对他的压制——并冲向刚才匆匆瞥见的、扔在茶几下面的通讯仪,往耳朵边一放,嚎啕大哭起来:“喂?!是治安局吗?我要自首,我在克林镇27号抢劫,这家人太恐怖了,求求你们快点把我抓进监狱里吧……” 他还没喊完,多罗西已经叙完别情,掉头冲了过去,一口咬住他的喉咙。 “滚开,别咬这里!把伤口咬破了!——为什么我脖子上会有伤呢呃呃呃咕噜噜噜——” 剩下的话变成一串闷音,他哭得更凶了。 足够让姜君好跑向那个看起来不对劲的方向。她终于能打开手电筒了,借助光亮一件件翻找着篓里的衣服,很快便找到了那被盖在下面、只露出一点背心带边缘的篮球球衣,放在地上铺展,默念出号码下方印刷的姓名:“杰拉德——” “——云猎,这就是他们家大儿子的名字!杰拉德!” 足够帮江楼月捋清思路。婴灵爬来的方向也好,东倒西歪的毛绒玩具也好,地上的奶粉罐、尺寸可疑的鞋印和压痕也好,在此刻构成逻辑链上一个个衔接的圆环,指向最终的、那个令人发冷的推论。但她甚至没有时间为此震惊。江楼月立刻将所有推论写到纸上,揉成一团,精准地抛向窗外,转头朝三楼跑去。她和景照方才一直轮流吸引牵制着汤森,所以才能在那狭小的空间上周旋如此之久;但景照似乎执著于某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汤森踏上三楼的走廊。 这恐怕并非一个多么明智的决定:如果说之前的拉怪还只是消耗精力,那么刚刚的缠斗则足以令他身负重伤。她在高处,看得清清楚楚:景照现在血流不止,伤势比想象中还惨烈,眼看就要失去行动能力了。 她知道自己必须完全承担起搜索三楼的责任。 而且越快越好。 同样地,这也足够令方寻和陈湛从茫然中回过神来、轮流看完纸条,并各自惊讶一遍了。 即使是在最恐怖的剧集里,陈湛都没看过这样的情节。她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有人放任自己的孩子被活活饿死?!” 想到自己上一次也差点被饿死的经历,方寻脸色很差,感同身受:“安西娅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杰拉德尚且知道给妹妹冲瓶奶粉……汤森是真的半点不做人啊。”陈湛一直陪着云猎,共享到的情报也最多,此刻顺着江楼月的发现分析下去,不由叹气,“所以,想必是因为杰拉德被劫匪皮特射杀后,这家连个能管孩子的人都没有了,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看起来都挺想吐的。 方寻问:“你把这些告诉姐姐了吗?” 陈湛摸了摸墙壁:“不行……现在大概不行。姐姐那边情况不太好,我怕添乱。”她摇摇头,很快地下定决心:“我最好还是先去院子里找出口……你看情况,把纸团传过去吧。” 方寻比了个“OK”的手势。 草丛哗哗地摇晃着,将陈湛吞没进去。不过她的脑袋马上就又露了出来,眼睛里跳跃着奇异的光泽。 她似乎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问题绊了一跤。 “可是,那汤森又是怎么死的呢?” * 如果陈湛的视线能够穿越砖头,她会发现,自己对局势的判断半点没错。云猎的处境确实不太妙——或者不如说,简直是糟糕透了。 身处风暴中央,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环境的每一次变化。严格来说,这些变化原本还算符合她的想象;可是当它们叠加起来的时候,却像无数瓶被打翻的溶剂,共同产生了复杂的化学反应。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支倒霉的试管。 首先,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汤森不出所料地发了狂,要寻找声音的来源;但话音未落,那双僵硬的手就从背后冲上来,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发出任何动静。和被掐脖子比起来,捂嘴好歹要容易承受一些,但这也使云猎险些岔气。咳嗽声被按回喉咙里,气息上跳下窜地打起架,她几乎要被自己呛得窒息过去。 其次,大概是【能指】这次的作用对象们都已经丧失人性,无法真正理解“开灯”的含义,所以灯光暗得比她预想中要早了太多。背后鬼还来不及看到汤森的脸,世界就已经归于黑暗,以至于云猎似乎被短暂地错认成为罪魁祸首,血液也因此而冷得像要结冰。 最后,皮特那一通大哭大闹的报警电话,固然是让鬼魂放开了她,却也让汤森倍受刺激。他调转脚步,放弃下楼,反而直接向走廊尽头猪突猛进地冲了过去,看架势,竟然是打算直接跳窗逃跑。 这大约正是他生前最害怕的事情吧。怕到即使死去,仍然余悸未消。 怕他精心编织的恩爱假象被戳破,怕他罪大恶极的堕落行径被揭露。可惜他一错再错,注定无法逃脱这场复仇。 云猎边咳嗽边掏出手电,朝走廊上打出一束雪亮的追光。 她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真希望她能够看见。 如果只寄希望于可能事件,还远远不够。云猎顶着脑袋里飞舞的嗡嗡声,立刻又发动了【神与物游】—— “让地毯上的玻璃渣变成拉响的礼花炮吧。” 系统大概觉得这种想象毫无新意又缺乏美感,所以爆炸声一闪,只是很敷衍地炸了两下汤森,那些碎片转眼就躺回了原来的地方。 云猎觉得它真应该对一个大脑缺氧的人宽容点。 不过看在汤森确实因此而被绊倒的份上,她决定先对系统宽容点。冰霜从墙上一蔓而过,追向深处,走廊里传来男人雄浑的惨叫。云猎这才放下心来,快步跑到另一边,抓住护栏,隔着缝隙去找景照的身影。 “你还好吗?” “……” 他跪在台阶上,慢慢地爬到扶手旁边,额头靠在木杆上,冲她伸出手。 “再坚持一会儿……很快了,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她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掌心落在空气上,遥远地相贴着。 * 争取到这段宝贵的时间以后,大家终于能好好地搜查了。 坦白说,对于自己在书房里扫出来的那摞文件,江楼月并不感到意外。她飞快地跳过待签字的房屋抵押合同、标注着脂肪肝的男性体检单、噪音管理警告函、网络电视退订协议、一大堆信用卡账单和杰拉德的出生证明,一直翻到风琴夹深处,发现两张日期久远的遗嘱里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她把那张纸取出来,展开。 尊敬的格温·莱斯利女士: 您的休学申请已获得批准。如果您具备继续学习的条件或意愿,请在最长两个学年内返还此函件,并随信递交医生证明及复学申请书。当您按时缴纳相关费用后,您将能够恢复学分修习记录,并在达到毕业标准时取得学士学位。 我们衷心地期待您重返校园。 格里多洛州立大学 学生管理处 xxxx年6月12日 (公章) 这封休学函并没有退回去。 格温·莱斯利并没有重返校园。 几个月后,她再次出现在杰拉德的出生证明上,变成了格温·施密特。 “所以那些画面根本就不存在……全都是由汤森·施密特幻想出来的谎言。”云猎翻看着江楼月扔下来的文件,目光从圈红的几处重点上掠过,“我早该想到的。那个像梦一样的滤镜……那种如同梦核般的氛围……” “这也不能怪你。”姜君好扒在地下室门口,跳来跳去但什么都看不见,有些烦躁,“那电视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谁有心思研究啊?话说你看完没,快分我一半。” “快了。”云猎随口应道。 事已至此,真相拼凑得七七八八。数年前,格温还在读大学;除了继承大笔遗产以外,她活泼、开朗、爱玩,和别的学生比起来没什么不同的。怀揣着躁动而飞扬的心情,格温·莱斯利和汤森·施密特在大学里相遇,本该如浪漫小说般动人的桥段,却在以爱为名的操控下变成一段恐怖故事。 起初,格温只是失去了朋友。到后来是课业、自由和金钱,最后不得不靠着说服自己爱他,她才能将这些事情合理化,从而尽量淡化痛苦的感受。 直到这些钱,这些补丁般遮掩着创伤的钱,挥霍一空。 也许这次“成功”的狩猎让汤森膨胀起来,也许他早就在恶行中迷失自我,总之,这个衣服脏了都不知道洗、整日酗酒作乐的男人,显然也同样没什么工作能力可言。还款的压力和过量的酒精洗掉了他原本英俊的面具,也让暴躁、混乱和罪恶开始在别墅里滋生。 格温到底是什么时候看清这个男人的,已经无从得知。可以确定的是,再能忍的人,也是血肉之躯,被打了也会痛。所以她写下“不要出声”,因为出声就会提醒醉鬼自己的位置,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暴力和残忍。所以她将智能手表藏在沙发后面,祈祷着一次可以发出的信号,等待着一段可以拨通的电话。 但是汤森把她藏得太好了。一个没有社交、没有工作的人,即使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也很难被注意到。接下来,或许是为了让她心软,这个魔窟里多出了一只狗。 又多了一个孩子。 * “这么说来,还剩一个问题——汤森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江楼月听完分析,指出空白所在。 格温是最先离开的,然后是死于枪击的杰拉德、大约死于护主的多罗西、被咬死的皮特、死于饥饿的安西娅。在这条时间轴上,竟然暂时找不到可以插入汤森的位置。 寂静下来的时候,汤森的尖叫立刻会把这栋别墅填满。 “闭嘴。” 江楼月把那封噪音警告函折成纸飞机,从楼梯的缝隙里瞄准汤森,厌烦地扔到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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