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他的胳膊,“醒醒,醒醒……” 一群人围在他面前,周屿没有想到第一个逐渐清晰的面孔会是陈正。在护士的帮助下,他艰难地坐直身体靠在床头。 陈正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问:“你真的清醒过来了吗?” 周屿点头。 陈正脸上浮现出只有刑警才可能会有的神情,略带探究意味问:“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周屿的声音还有些低弱,“我是培成中学高三(一)班的周屿。” 紧接着问:“现在是哪一年?” 陈正答:“今天是 2024 年 3 月 18 日。” 果然,他再次来到了十年后。 盛昕音坠江之后,他无可奈何,明知希望极其渺茫,还是选择赌一把,跟着跳了下去,却没能救下她,而后被湍急的河流裹缠着,最终失去知觉。 “你失踪了十年——”陈正重新开口,“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十年前,他出警时开警报器,刺激到嫌疑人,以至于他带着受害人一起去死,同时失踪的还有受害人的同学,这是他一直跨不过去的坎。 这十年来,但凡有和周屿相似的失踪人口的消息,陈正都会奔赴当地去验证,却一直失望而归,直到前两天有人在江边钓鱼时发现周屿,将人送到医院,医院无法确定他的身份,选择报警处理。 见到周屿的第一眼,陈正就立刻确定了他的身份,可是再看,又觉得蹊跷,之后看到他床边放着的校服,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十年过去了,他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 周屿不答反问:“盛昕音怎么样了?” “你不知道吗?”陈正颇感意外,当年那场事故被媒体大肆报道,网络上现在应该还能看到相关新闻,“她死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周屿还是一下子沉默下来。 病房裏另外的床位上都有人,家属和探病地亲朋在交谈,声浪喧嚣,起伏不绝于耳,一瞬间,他却好像觉得那些人都不复存在,心裏空荡荡地没有着落。 隔了很久,周屿才勉强找回声音,“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你失踪那天。”陈正掏出手机,随便输入了几个关键词,调出一篇报道,将手机放在被褥上,“这是当天媒体出的新闻稿。” 周屿垂眸看过去—— “突发!2014 年 3 月 18 日,平洲一跨江大桥发生车祸,一辆白色轿车冲破护栏坠入江中,记者走访相关部门工作人员了解到,事故共造成一死一伤,伤者系肇事司机,王某(男,40 岁,无违法犯罪前科),已被公安机关控制。见义勇为的周某落水失踪,目前下落不明,请市民们积极提供线索。” “你是说,她已经死了十年了?” 这种明知故问的答案,对于办案经验丰富的刑警陈正而言都是废话,他一般会将其归结为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周屿的语气太过让人于心不忍,他点点头,“是的。” “王晋民呢?” “他在监狱裏。”陈正索性一五一十告诉他,“王晋民当天就落网了,一开始他想趁自杀申请保外就医逃跑,但没能跑成,后来大概是真不想活了,一直在试图自杀。我们只好为他找了心理医生,做过评估之后,确定他限制刑事责任能力,所以……从轻处罚。但是他现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周屿默不作声,陈正继续道:“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现在轮到我了,能跟我说说,这十年你去了哪裏吗?” 又是好一阵沉默,直到周屿像是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我忘了。” “怎么会?”陈正的眉毛挑起来,难以置信的神情。 周屿的目光露出明确的漠然,“我失忆了。” 陈正自然知道这是拒绝继续沟通的意思,不过原本周屿只是见义勇为,没牵扯到任何刑事案件裏,他不能用对待嫌疑人那套对付他。 陈正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递过去,“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哪天恢复记忆了随时联系我。” 他起身,“有困难也可以找我。” “谢谢。” 从医院出来后,周屿先找陈正消除失踪人口檔案,补办了身份证,然后在目光所及之间找了个洗车行,虽然是体力活,但包吃包住,已经是他作为只有高中学历的边缘人群,目前过渡阶段最好的选择。 他回到原本住的地方,遇到了在街边送外卖的小满,才知道自刘珍阿姨五年前因病去世后,他一直靠打零工为生,没有了医药费的拖累,生活倒也算平稳顺遂。 他来到盛世裏原来所在的商业街区,现在却连商场的影子都看不到,只有一片尚未开发的老旧居民区。绿灯亮,通过人行道时,他和一个人迎面相撞,是一身职业装的茅茅,她戴着蓝牙耳机,在打电话,只是微微一怔,就连连道歉,完全对面不相识。 他去了趟平洲人民医院,林槐序作为金字招牌,个人照片和履历在新落成的门诊大楼上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在自助挂号机上查询,可以搜索到宋修然的坐诊时间,但他没有上楼。 他一遍遍拨打着那个电话号码,机械音一遍遍提示着,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他终于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没有盛昕音存在的世界。 从醒过来那刻起,周屿就发现了他的五感已经全部恢复正常,似乎代表循环彻底结束,他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万事万物都在安静而有序地运转着,它们各自有其命运的轨迹。 可是盛昕音呢,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四月裏的一天,严霜来到车行时,周屿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一辆车贴膜,临近收尾,不好中断,她很有耐心地等了大半个小时,待他完成工作跟主管请假后,两人来到附近的肯德基。 周屿知道陈正早就把他的消息告诉过严霜,可她一直都没出现,可想而知,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愿意见他。 店裏人不多,周屿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严霜去柜臺前点了一份套餐端过来放在他面前。 等了半天,严霜都没说一句话,周屿只好主动问:“你找我什么事?” “陈警官说你不肯告诉他这十年去了哪裏,我也不问了。我只想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严霜见他不回答,“如果你想继续上学,我可以……” “你不是一直把我当成你生活脱轨的标志,不是想让我在你面前永远消失吗?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你不用……” 严霜打断他,“我承认,十年前你失踪,警察找到家裏来,我一直隐瞒的事被拆穿后,确实想过你最好永远不要回来。但这些年,我眼睁睁看着音音的父母承受着失去她的痛苦,感同身受,我……我不想以后没有机会了再后悔,小宇,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妈妈。” 周屿平静地听完,定定地望着她。 严霜把餐盘推过来,“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的。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 见他不为所动,她轻嘆口气,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原本是希望你能像个小岛一样,独立自强,无畏风浪,但当时没考虑到另外一层寓意,你这性格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总是拉着脸,一副谁都不想理的样子,太孤独了……” 周屿垂眸,拆开汉堡的包装,咬了一口。 等他吃得差不多时,严霜才说:“还有件事,音音的父母知道你回来了,他们很感激你当初的见义勇为,虽然没能救回他们的女儿,但也想当面谢谢你,你……什么时候有空?” 周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还以为她真转了性子,良心发现亲情回归,没想到终究还是为了利益,为了维持她所谓的体面。 这么多次的循环还不够你看清她吗?你到底还在心存什么幻想? 周屿三口两口把剩下的汉堡吃完,“不好意思,我还要回去洗车。”他从兜裏掏出三十块钱现金放在桌面上,“我八岁的时候喜欢吃汉堡,但那时你不愿意见我,从来没给我买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说完,他再也不看严霜一眼,径直转身离去。 6 月 25 日,高考出分日,周屿在店裏见到来洗车的李彦,他开一辆白色新能源车,已经工作五年了,胖了不少,毕业后考上了税务局的编制,在基层当公务员。 他诧异于周屿窘迫的境况,非要请他吃饭,顺带叙旧。 周屿推脱不过,也看得出李彦的热情丝毫不带恶意,只好跟他来到附近夜市上的大排檔。 但他不喝酒,三言两语含糊过去失踪这些年的去处。 李彦的谈兴很高,“你不知道,当年盛昕音……她死了,你失踪了,整个学校都快炸了,校长恨不得天天蹲在警局等你的消息,武老师那阵子更是连个笑脸都见不着——” 他放下酒杯,再次重重嘆气,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掸掸烟灰,“五年前,武老师也因病去世了,她还那么年轻。从那以后,我就彻底悟了,人生苦短,转瞬生死,什么车啊房啊钱啊,不重要,到底是当官还是洗车,也不重要……” 李彦自顾自忆往昔,喝了几瓶啤酒,半酣微醺时去结了账,然后和周屿勾肩搭背去路边拦车,“兄弟,你以前可是咱们公认的学神,干这个太大材小用了。别洗车了,我随便给你找个工作也比这强。” “多谢,但是……”周屿将他塞进出租车后座,“我……用不着了。” “什么意思啊?”李彦没听懂,下意识追问了句,周屿却没给他机会,摆手示意司机开车。 一个月后。 2024 年 7 月 23 日,天气预报说平洲受强对流天气影响,未来六小时局部地区将会有大到暴雨。 周屿向车行的主管提出辞职,然后把随身物品收拾好,出发去了郊外盛昕音带他爬过的那座山。 上次循环裏,他和盛昕音一起生活了大半个月,最终被王晋民所杀,时间回溯到他女儿车祸事故发生的第二天。 那两个周裏,尽管他们一直被凶手的阴影笼罩着患得患失,回想起来依旧难忘。 …… “正式介绍一下,他是我男朋友,周屿。” “让我想想哦,这个时候,如果是男朋友的话——” “没关系啊,这个电影很好看的,我再看一次也可以。” “如果……我又死了,还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 来到半山腰时,大雨已经开始有摧枯拉朽的起势,但山裏林深叶茂,雨滴被阻碍后落在身上几乎没感觉。 周屿没打伞,顶着雨一路不停歇地爬到山顶。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曾经在笔记本写下的那两句话—— “只要我死,就会发生时空折迭。我在十年后那个时空待的越久,返回到十年前这个时空的节点就越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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