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墓根本不是不产生无用的情绪,而是那些“情绪”全被压在冷静的表象之下了。这些无法被舒出的情绪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只会随着堆积愈演愈烈,然后在某一处爆发出来。 已诞生的情绪需要被接纳,而非被压制。 “和他相关的那一轮实验里,根本不存在‘完美’的定义。”应观辞说,“这或许是降明那群人的谎言。” “残缺对应完美。”释千大致猜到了降明的逻辑,“如果想让他接受‘过去的我是残缺状态’,比起对他说‘残缺’,不如强调‘完美’。……大家总是更喜欢听正向的话。” 应观辞将手上的血擦净,站起身:“您知道奚航的入狱理由吗?” “好像是杀了全楼的人?”释千隐约有些印象,“而且他是个在逃的试验体,就算什么事不犯都有可能被抓。” “的确有这件事,但三不管区域的人命值不了这么久的刑期,而且那时他幼年期的行为,如果找一个‘好’律师,甚至可以不予追溯。”应观辞说,“但除了在逃试验体的身份外,他被捕是因为连环恶性杀人。” 奚航好像说过这件事。 应光总是杀人,导致他不得不经常一睁眼就收拾烂摊子。 “虽然算不上是无差别杀人,但对他来说做出杀人这个行为,只需要一个他觉得合理的理由。”应观辞想了想,举例道,“比如,一个人在路上走、撞到了他但没有道歉,他就得到了理由,就会做出杀人的行为。虽然认识幼年期奚航的人都已死去,但那个带他离开的研究员是研究所里知名的好人,不至于将他培养成这样。” 人格合并,不仅仅共享了智慧与战斗能力,也共享了这份恶劣的“本性”。 “对于拥有法律和道德秩序的地表来说,确实是个危险分子。”坟墓已经快离开她的感知范围,释千顺着道路向前走,“或许地表的生存规则反而更适合他。” “的确。” 他说完这两个字后便没再说话。 约莫走了两分钟后,应观辞冷不丁开口:“我……有点好奇。” 释千下意识回头,疑惑:“什么?” 应观辞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真是越来越出乎她意料。 “……关于奚航。”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随时打算收回。 “你好奇什么?”释千略一思考,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我在游戏里的确和他挺熟,如果早知道前脚和你聊完后脚就能见到他,我肯定不骗你。” “最开始,我以为您会想把他变成您认识的那个人。”应观辞看向她,“但在最后,我又觉得我猜错了,您好像并不在意他,不在意他是否是您熟悉的那个人。” “哦……这个问题啊。” 应观辞好奇的问题还挺让她意外的,但想想他前不久才对她说过“爱”,在意对她说出“喜欢”的坟墓也情有可原。 释千思忖片刻,回答:“我只是把他和我认识的奚航当成了两个人,两个独立的人,所以我和他的确没什么好聊的。时间的确有限,我想去看看降明的情况。” 她觉得自己的这个答案很是精巧,一方面句句不假,另一方面也比较适合应观辞听。 这家伙会哭,她得小心点。 然而应观辞却沉默了,打破沉默的则是他的一声轻笑。 释千:“?” 不至于高兴得直接笑出声吧? 她看向应观辞,他的笑容还未完全敛尽,捕捉到她的目光,他解释道:“我只是在笑我自己,想得到一个安慰的答案,结果反而……不如不问。” “什么安慰的答案?” 她还觉得她给出的答案很适合他呢。 “我问的是他,但我想的是我自己。”应观辞轻舒一口气,“我在想先前您对我说允许我爱您,是不是和您对他说‘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就够了’‘你只是在做自己’一样,不是因为特殊,而是因为不需要在意。” 释千脑子转了个弯才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她发现应观辞这个人真不太能糊弄,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脑子是实打实在运作的。 “我把他和我认识的奚航当成了两个人。”她重复了一遍,但后半句话却发生了改变,“这句话更重要的一点是,我认可刚才那个人,是以一个独立的人存在的。我对他说的话,是对他这个人所说,和‘奚航’无关。” 她看向应观辞,说道:“如果我想,我认为我的确有能力将他恢复到我认识的那个奚航。但是,倘若我认为他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我对他做出人格分解的行为,对他这个独立的个体来说,我和那群研究员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在分解出来的奚航视角下,虽然不是自愿的,但也觉得挺好。这样看来,奚航和这个人的角色对调了。” 应观辞并没有立刻回复,往前走了几步,他才问:“那这件事情……是无解的?” “有解。”释千说,“我只是不想去伸手去把这件事强行变成我想要的情况,但我会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机会?” “一个两个奚航对峙的机会,让他们自己做选择,到底谁杀了谁、到底谁是身体的主人。”释千的声音很平和,“如果我认识的那个奚航不去争取这个机会,那现在这个奚航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我也没有那么无私,假如哪一方对我有很明显的益处,或者有很明显的害处,我不会给出选择的机会,涉及我自己的话,选择权就在我手上。” “就像你。”释千蓦地话锋一转。 她故意恶趣味地一顿,没说出后半句话,而是直接看向应观辞。 “……我?” 果然,本来半垂着眼,似乎在思考的应观辞蓦地抬起眼,回神看向她,似乎隐隐有些紧张。 释千带着些戏谑意味地说:“你不是挺擅长代入吗?你猜猜我要说什么?” 应观辞的思维似乎是滞涩了,他的脑子运作不下去了,只能说出一句:“猜不出来。” 释千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没继续吊着,而是直接说道:“你也有选择的机会。我允许你爱我,与此同时我也允许你恨我。因为不论是爱还是恨,对我的生活都没有影响,所以我不会强迫你选任何一方。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想法,就像你自己说的,为自己而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算是安慰的答案吗?还是让你觉得不如不问?” 应观辞没说话,但并没有露出任何沮丧的神色,只是在思考。 释千也没催,毕竟这种话题没什么好催的,她也本来没有期待获得什么答案。 在她的重心重新放回坟墓身上,发现他的步伐开始发生变化,疑似已经接近降明总部时,才听到应观辞终于淡淡舒出一口气。 “我的感觉没有错,哪怕我不愿意接受,但它确实就是事实。”他说,“不过我明白了,我明白问题在哪了。” 释千微一偏头示意在听。 “因为我的爱……”他顿了顿,再次轻笑出声,“还不够重要。” 释千一顿:“嗯?” 她那段话的重点在于“选择”,他怎么归纳到“重要”上了? “因为不够重要,所以不足够让您去主动做出选择。”应观辞语气坦然,“所以就算不是我,哪怕只是一个路过的路人,对您说出爱时,您也会做出‘我允许你爱我’这样的答复。” “……” 释千确实无法反驳这一点,但是—— “因为价值衡量而被选择的爱吗?这似乎在那些表达‘爱’的作品里从不值得被赞颂。”它们总是贬义的、丑恶的、以荒诞讽刺收场的。 虽然她认为爱本自私,但人类总要将这份自私包装为无私。比如说,就算是在道德评价标准里被认定为失德的爱,也总要以浪漫为包装、以反叛为火种,燃烧得轰轰烈烈,以掩盖那些不堪的负面评价。 应观辞也是人,她没觉得他能摆脱这犹如思想钢印的束缚。 但他说:“我不需要赞颂。” “倘若我尚存传统意义上的理性,那我永远不会出现在您面前,只需等待生命终结。但既然我做出了这个选择,我想要的怎么可能只是一句‘允许’。” 他站定,看向她:“我想要您选择我的爱。” ——“我只需要能被选择。”
第252章 注视 释千思维微微一顿,隐约理解了应观辞的意思。 应观辞的存在感一直很弱,不和他主动搭话他就保持安静,好像从不会觉得沉默很尴尬进而主动搭话,这导致释千都习惯这个自动跟随的NPC了。 她和“奚航”聊完后,应观辞更是表情如常、有问必答,颇有点事不关己的样子,她还以为他完全不在意呢。 他没有任何疑问, 释千自然也不会专门去解释。 没想到其实好像在意得不得了…… 但是他在意的点,似乎又和她下意识理解的有所不同。她还以为他更“好奇”的会是她和“奚航”之间的关系,毕竟虽然此奚航非彼奚航,但到底是说出了“喜欢”之类的话,从传统意义上来讲,应该可以被称之“情敌”。 现在看来,“奚航”更像是应观辞思考的一个跳板。 如今思考的结果虽然在释千的视角看来,有些不合常规,把本该隐藏在浪漫表象下的东西赤裸裸地挖出,但终归是他自己的选择。 “好。”她说。 只说了一个字,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时她就觉得有点不对了:这个可以无差别派放的“好”,正巧和应观辞举的那个“我允许你爱我”的例子相呼应。 果然,应观辞听到后先是意义不明了地笑了一声,然后绷着的那口气轻轻舒出,有一种情理之中但又难免怅然的感觉。 释千话锋一转:“但事实上,我可能并不需要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如果你以此为目标的话,我认为会很难,也不一定能你期待的结果。” 然而应观辞的回复却是:“可您曾经注视过我。” “嗯?” 紧接着,他又补全了解释:“您对杜鹃会感兴趣、有需要的时候,注视过我。” 释千:“……” 应观辞说的话的确都没错,但她总觉得有点过于不符合常规逻辑。 大概感觉就是那份写着“过程略”、让她无法理解的第二种答案开始书写过程,但使用的公式对她来说却是从未见过的。她要想理解这个过程,还得先去了解这些新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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