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编号4000”都没打算和她一起前往地表。 时虞空寂一片的大脑中再次出现编号4000的脸,那张脸带着毫无恶意的笑,却抬头对她说—— “好可怜。” 时虞用力将那个本子合上,手掌震得直发麻。 她被骗了。 依赖是假的,交朋友也是假的。好在她没信,好在她完全没信,好在她一点都没信。 时虞知道问题所在。 她的“戏台”搭得太晚了,还是被迫搭建的。那时候的“编号4000”其实已经拥有着一个多月的记忆,这足够支撑她形成自己的思维模式,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产生自己的判断。 她早就防着这一点,所以才没轻举妄动。 “编号4000”可以不遵守餐桌礼仪,想做什么做什么,而她只需要顺着“编号4000”的习惯走,也能编织出一套新的礼仪来。但她没料到的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是直接把桌子掀了。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得在地上吃饭。 时虞看着那本诗词本蓦地笑出声,冷不丁说了句:“……好可怜。” “14、13、12……” 时间不断趋近于零点。 “好可怜。” 时虞攥住那已经写了大半的诗词本,竭力克制着自己想把它丢出去、砸向屏幕的冲动。她一遍遍通过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甚至尝试调动大脑中那道“思想钢印”来制约自己的不理智。 “好可怜、好可怜。”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因为重大决策失误而痛苦,但时虞心里一清二楚,她并不因此痛苦。 而是——就算她有朝一日能够越过那道“思想钢印”,走出这个名为“研究中心”的屏幕框,可那个对她说“好可怜”、定论她“你真的离不开这里”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她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任何意义。 “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 她明明可以在研究中心里当说一不二的主宰者,在研究中心范围内,哪怕是那群财团高层也得供她驱使。如果不是“编号4000”,她根本没有离开这里的必要。 她只是想证明,只是想给“编号4000”证明,她不是不能离开,而是不想离开。仅此而已。 “不是我不能离开……是你困住了我。” 时虞撑在桌面上,盯着手中因捏攥而变形的诗词本:“是你困住了我。” 好可怜。 时虞看到诗词本的纸质书皮上晕开一滴水痕。她觉得自己正在同“编号4000”对话。 “活着的时候,你的躯体困住了我。” “9、8、7……” 启明的播报实在太吵了,她真想把它拆了丢进废品站里压成铁片、抽成铁丝,然后再融成铁水,最后倒入下水道中。 “死了,又用思想继续困住我。” 时虞觉得自己又开始笑,笑得几乎停不下来:“是你困住了我,不是我不能离开,而是你困住了我。你又凭什么说我可怜?” “3、2……” 某种滞涩于胸腔的情绪几乎要把她逼疯,岌岌可危的理智一戳就破,时虞蓦地直起身,像她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一样,朝着播放着图像信息的主屏幕狠狠砸出手中的诗词本,长期压抑着的情绪因为这用力一掷而彻底决堤。 她听到了一句:“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把这破地方直接毁了啊?” 这是她绝对不可能说出的话,甚至她的思维都不可能去想这种事,这是禁令、她无法突破的禁令。可是她确信听到了这句话,也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声带的震动,近乎撕心裂肺。 ——为什么不把这破地方直接毁了啊? 毁掉,全部毁掉,连同她一起毁掉。 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因为“编号4000”出生,也因为“编号4000”死亡。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是每一任“X”的人生闭环。 用力过猛,时虞向后踉跄两步,抬起头时,看到诗词本展开砸向屏幕,却正好落在“编号4000”的脸上。她又开始笑,用笑来抑制自己几乎要控制不住发疯的四肢。 “我没法毁掉这里,可是你能啊!” 她发疯的四肢并不是想要掀翻一切、摔砸一切,而是几乎想要跪在这面屏幕前,将那些已经无法控制的言语尽诉衷肠。 “是啊……”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可时虞仍然跌倒在地。 投掷诗词本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她全部力气,她虽然没有真的跪倒在地,但也无力爬起:“你能啊……” “我没法毁掉这里。”她又一次说,“可是你能啊。” 为什么呢?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把这里直接摧毁殆尽呢?把她留在这里算什么呢?侮辱吗? 她垂着头,声音是通过空气传入她的耳朵中的,声带的震动远比思维要快。 时虞听到自己的问题又变成了:“释千,释千,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里呢?释千、释千……” 她没叫那不具备人格的编号,而是呼唤着她为自己起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呼叫这个名字似乎就像是呼吸一样,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释千、释千……” 似乎是过了几分钟,又似乎是过了几小时,时虞终于停止了呼唤,就像人类停止了呼吸。 自己应该是死了。 时虞沉默地趴在地上,她似乎听到地板因为某人说话而震动,经由骨传导传递至她的大脑时,她才发觉说话的那个人还是她自己。 “救救我。” 那个还活着的自己说。 “我真的好可怜,所以救救我吧。” 时虞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求救,允许自己压制的情绪被尽数发泄。但只限一次,自此往后,她仍然是研究中心内掌控着绝对权力的“X”,生杀予夺、不容置疑,她将享受她拥有的一切,哪怕她终其一生只是被困在屏幕里的、假装自由的飞鸟。 电影里的人的确永远跑不出屏幕的范围,但她依旧是主角。 “醒过来吧,救救我吧。” 时虞放松了全身,任由紧绷的身体仰躺在地,她面上带着笑,视线向上看去,落在那持续运转的屏幕之上。旋即,她便听到自己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笑意都凝滞于脸上。 因为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睁开的眼睛,一双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澈、茫然而无暇的眼睛。那双眼睛就这么毫无杂质地看着躺在地上、犹如困兽的她,尽管那只是一个屏幕。 “滴……” “滴……滴……” 时虞这才听到早就响起的警报声,一声连着一声。属于“编号4000”的意识再次波动。 ——她真的醒了。
第276章 现实×游戏 卡着零点,释千再次苏醒。 她展现出的是一个“新生”的形象,就像她之前每个月都会重启一次,然后清空记忆一样。 先前的每一轮重启,她都多少带着些“性格”底色,根据S032的调研,她的性格底色是越来越趋近于稳定的,这一轮停止更替,一是因为所有意识都在这具躯体里留下了“刻痕”,二则是因为性格已达成真正的稳定。 所以这一次,释千扮演的是比“真正稳定”更加稳定的“白纸”,不具任何性格底色。 清澈、茫然而无暇。 这是符合重启逻辑的,也是针对时虞的陷阱。 释千本以为按照时虞谨慎又强控的性格,她会多观察一段时间再做计划,可没想到时虞好像眼睛都没眨一下地就跳进来了。 干脆利落到惹人怀疑,但她诡异上涨的“好感度”又和她的行为相匹配。 “释千,身体机能已经差不多恢复完全了吗?” 一个扎着高马尾、眉眼温和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语速不快不慢、予听者以镇定感。她叫做左晴,当时根据自称为Herx的邬梦介绍,这是她们之间真正的领导者。 此时,是释千苏醒后的第六天。时虞作为一个合格的引导者,完全介入她的思想与生活,也再次带她融入了“降明”这个群体中。 目前她们组建起来的团体一共有六人。 分别为“原始”的降明成员:左晴(领导者)、邬梦(Herx)、祁柯(机械专家)。 兰池因为想要找寻“扶筠”而被利用吸引,中途进入降明,对当时的释千起到一个心理润滑剂的作用。现在则是为了给失去记忆的释千展现其“扶筠”这一身份的真实性。 而时虞和释千则是后期被邀请加入的。 释千猜,时虞设置这个群体、却把自己排除在外,是为了给释千一种“我们两个才是更亲近的利益共同体”感。毕竟当一个人中途加入某个集体,在没有利益冲突时,人们总更倾向于和自己同期加入的“外来者”亲近,而非集体中的原始成员。 果不其然,左晴说完这句话后,时虞先把目光投向释千,对着投来目光的释千略一点头。 左晴继续说:“营养液运输期间,研究中心的防护会更薄弱一些,如果你身体状况可以的话,我们可以把登陆日定在下次营养液运输日,也就是明天。虽然对现在的你来说可能有点紧急,但其实我们已经筹备数日,错过明天就得等下周。” “紧急倒是不紧急,计划已经很完善了,只是……”释千收回和时虞对视的目光,说道,“我从容灵那里听到一个传闻。” “嗯?什么传闻?” “听说这所研究中心因为常年耗资巨多,又因为先前的我、不可控问题频发。”释千做回忆状,“员工们都传言,保守派最终还是压过了革新派,所以财团联盟决定取消相关计划。” 不仅仅是“传言”,事实上,自从她醒来,医生与护工经常不见踪影,监视器也只是开着,却总是没什么人守在屏幕后面。甚至走廊有人打闹、尸体横陈,也会放个几小时、或者小一天才有人来处理。整个研究中心闲散得过于松弛,但这份松弛下却是隐秘的混乱。 “取消计划意味着研究中心将被取缔,同时也意味着我将被销毁。”释千说,“他们最近确实对我不怎么关注,和先前时虞提到的、他们对待我的态度截然不同,恐怕这份传言是真的。如果真的在预备销毁,那么我们计划内的很多内容需要进行修正。” 这当然只是“传言”。 是时虞把她推向降明的方式之一。研究中心对她越差,她心理上就会越亲近降明。 左晴笑了下:“邬梦一直监视着启明,你说的这份传言的确是真的。但你不用太紧张,他们的反常行为目前并不是要销毁你,而是都在另谋出路。就算要销毁我们,也不会是最近,毕竟设备、资料这些的都得花时间转移,他们不可能弃之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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