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昕的选题是群里第一个过的，题目是《房地产行业和银行行业的风险传染研究》。老师提示本科段算困难，建议加目标公司和银行案例来讲。汤睿铭的选题是《投资银行看奢侈品行业发展》，直接给枪毙，后来修改成《奢侈品 G 集团的资金运营管理》，成了第二个通过的。
张昕对他的题目有点好奇，“为什么选这个行业？”她选论文对标就业方向，那一年的地产行业特别好。
她猜汤睿铭选奢侈品是因为大少爷喜欢，没想到他直接说：“我投了 MC 校招管培生，中了我就去那里上班。”
MC 是一家欧洲奢侈品集团，今年在他们学校校招，同届好几个同学投了，但张昕没想到他本科段就工作，忍不住问为什么。
“读研后不是去券商就是去银行，没什么意思。”汤公子就是那么任性。
之后两个人几次在自习室碰面，汤睿铭专门凑她时间，请她占座或帮他占座。男生只要看见他们在一起就吹口哨，气得胖子手里有什么丢什么出去。
这种情况多了，张昕多少有点尴尬，就说过不必凑她时间，方向不同，彼此帮不上忙。
汤睿铭却一本正经地说：“进我们学校不查学生证，自习室晚上有些校外的人，一个人不安全，我们两个人相互保护一下。”
保护这个词语听起来很搞笑，但有一半是真的，确实听到有学生在自习室被偷了很贵的计算器。她被说服了。
张昕的题目过得很顺利，但开题报告就磨了很久，她有点后悔，但改题来不及了。她低声抱怨了一句，汤睿铭当晚上要了她的草稿，第二天就拿了一份修改建议，附上一个案例让她查新闻和论文。
张昕问他哪儿来的，汤睿铭说他找的。后来根据这个修了一版，严老师那里顺利过了。她想请汤睿铭吃饭，他就是不肯，还反问：“你不会又要和我算清吧？”
她没做声，但就是这个意思。
有一天晚上，她收到常皓的两条短消息：
——我们没正式分手吧。
——你喜欢发面馒头啊？
张昕没回复常皓，但开始思考是不是和汤睿铭在一起真的太让人误解，这些误解的人中甚至包括汤睿铭他自己。
张昕开始借面试或其他借口少去自习室。汤睿铭私聊约她，她也说有事故意避开。直到答辩那天才再碰上面。她结束后去和教导主任说了几句话。出门时，看到汤睿铭在门口，应该是等她。
张昕避不开，就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从他身边走过。没想到他跟在后面跟了一路，也不说话，两个人走了四五十米，张昕忍不住停下来，他才说：“占你两分钟？”
张昕回过头看他，圆滚滚的肚子遮住皮带扣，腋下有汗渍，是巴斯光年和功夫熊猫的混合体。
“有什么事呢？”张昕说。
汤睿铭抿着嘴，似乎又说不出。
“那我走了。”张昕说。
他赶紧拦她：“要不要谈谈看呢？”
“谈什么？”张昕不接话。
“就……谈朋友。”汤睿铭的嘴瓢了。
“什么朋友？”张昕又问。
汤睿铭整个人好像塌陷：“就……一起吃饭的朋友。”
望着这胖子看自己的眼神，张昕知道他真的喜欢她，只是她至今对他没感觉，但立刻拒绝又会显得她无情无义，至少论文还是他帮忙才过。
吃饭也不代表交往，那就吃几次吧。她想。
第3章 五次饭
那就吃五次饭吧，吃完后不再出去。张昕决定。
和汤睿铭第一次吃饭，是在一家青年餐厅里，他们约定只吃平价餐厅。那一次，凑巧班里的男生从窗外走过，汤睿铭就叫人一起吃。张昕看着他们一个个跑进来，拍他肩膀，对他竖大拇指。
第二次是一家学生很多的西餐厅。汤睿铭告诉她自己拿到了 MC 的 OFFER，是同届校招里唯一拿到的人。
张昕不意外。汤睿铭的履历很好，他们学校能归入 A 类院校，他又有大银行的实习经历，英语六级裸考过，二外意大利语达到 B1，思维缜密、说话天然有趣，是那种可以上电视辩论的学生。那一年 MC 招的是一个轻奢子品牌管培生，品牌部门在国内刚起步，产品定位年轻受众群，有许多大码的服饰配饰，故意反硬奢的精英感，汤睿铭的胖或许还成了加分项。
张昕则拿到了地产公司做助理分析员的 OFFER。当时她投的是地产公司、传统银行、券商。好几家都叫她去面试，地产公司和银行发了 OFFER，最后她选了前者。
上班后两个人都忙，汤睿铭更忙，每过一段时间就轮一次岗，还要去门店学习。按照汤睿铭的话说是做实习柜哥，门店下班一般得十点，吃饭得凑时间。
张昕知道那家门店，有一次路过还在门外看他。透过玻璃，看到胖子戴着手套在做展示。顾客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士，可能是替孩子买衣服。胖子的笑容和表情富有感染力，阿姨指了好几款商品让他拿过来看，都爽气拿下来了。
汤睿铭也知道张昕的公司位置，有空就来找她。打车 40 分钟路程，张昕下班时他已经到了。她一下去，就看到入口站了个人，块头大到能堵半扇门。
这样吃了三次饭，吃完后都是汤睿铭先送她上车，再回去加班。见不着的时候，就通过电话短信找她聊天。
汤睿铭一年级谈过一个女朋友，时间很短，后来就没再谈过。张昕一开始猜他追她有好胜心作祟，后来发现他真的很喜欢她，看到她眼睛里就有光。
第四次吃完饭，张昕提议去江边散步消食。走了一会儿，汤睿铭忽然凑过来，捏住张昕的手腕说：“你的手好小。”
张昕被吓了一跳，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算吧。”
“比比？”汤睿铭说。
张昕犹豫了一下，猜他或许想牵手，但还是把手伸过去。两个人的手掌顺势贴在一起。张昕感觉到温度和肉肉的质感，猜他大概要完成十指交扣的“一垒”。
结果他却抽回手，还正反看自己的手：“张昕你的手是小，跟你一比我的好大。”
张昕有点被气笑了，觉得方才自己大概自作多情，结果更气的在后面……
汤睿铭看完手，把手伸到了张昕头上，张开五指捏她头顶，“你的头也小，比篮球更小，试试看我是不是能提起来。”然后真的提了。
提的结果是张昕转身就走。后来，汤睿铭想当玩笑糊弄过去，张昕完全不理，他吓到道歉，解释说和男同学打闹捏头习惯了。其实那天张昕也想早点回去，顺带找机会疏远，后来又耐不住他磨了两天。
他是个好人，再吃两次饭的吧。张昕想。
汤睿铭是个好男孩子，吃饭娱乐在行，选的地方也合张昕心意，拜他学习能力强， 是个粗中带细的 A 型血狮子男。张昕的要求他都一律照办，会加戏但不过火，甚至想着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去哪里玩。
但他不知道，张昕一直在倒计时，她始终觉得他们不合适。她的人生注定和汤睿铭不一样，不想占他什么好处。他们的关系会在稍好一些的朋友为止了。
张昕有自己的困境——房子和对象。
从学校宿舍搬出来，她的工资不够租房，只能暂时搬回家。
离家多年，她还是那个不受欢迎的对象。家里房子太小，一开始父母让姐弟住一间，张昕交饭钱睡床，但弟弟不愿意，说除非张昕的饭钱交给他，又闹脾气说张昕很快要嫁人，干嘛回家住。
张昕脾气犟，当夜打了地铺，结果弟弟还是还不满意，半夜起床故意踩她的头。两人吵到父母半夜爬起来劝架。最后成了张昕和母亲一间，父亲和弟弟一间，但睡下去后妈妈一直在埋怨她。张昕的心冷了，知道家里早没了她的地方。
面对着住房困境，父母也有他们的办法，比如把一个个相亲对象推到她面前。
她说加班不去，他们就说她在大学里只知道读书，不知道找个男朋友。
即便如此，她也未提过汤睿铭。他们还差最后一顿饭。虽然有些不舍，但她知道这不是感情，更像是一种被追求的膨胀感，是有害的舒适感。
最后一次吃饭，汤睿铭说要看电影，张昕同意了。
他们选了一家私人小影院，放映 2004 年皮克斯动画的《The Incredibles》，国内翻译成《超人总动员》。
汤睿铭是皮克斯铁粉，喜欢主角大只的动画片，比如《Toy Story》玩具总动员里的巴斯光年 Buzz Lightyear。他的头像都用了这个角色。还有《The Incredibles》里的爸爸 Bob，和后来《Big Hero 6》的白球恩 Baymax。
电影看得很愉快，看完下午一点多，他们去影院旁的港式茶餐厅吃饭。
进店时服务生有点忙，汤睿铭就自己找位置，忽然看到了一对用餐的顾客，直接走了过去“爸妈，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他说，然后伸手搭张昕的肩膀：“这就是我说的张昕，今天我们看电影。”
这是一对中产模样的中老年夫妻。汤爸比较瘦，温和又精明，像张昕大学分院的院长，那种对老师和学生都有一套的管理型领导。汤妈脸胖胖圆圆的，眼睛很大，说话能看到梨涡，像个福娃。汤睿铭的样貌取了父母优点，就是个头大只太多。
张昕毫无准备，只叫了一声：“叔叔阿姨好。”
“你好啊，张昕！”汤爸说，“ 我看过你写的论文，写得很好。 ”
张昕想到汤睿铭拿来的案例，又想到了汤爸的身份。
大概看出张昕的紧张，汤妈问：“今天看了什么？我们等下也要看电影。”说的是北方口音的普通话。
“动画片，你们不要看的。” 汤睿铭想走了，“我肚子饿了，我们去旁边桌子了。
“去吧，多吃点。”汤妈看着张昕笑。
汤睿铭和张昕坐到一旁开始点餐。张昕有点紧张，不确定汤爸汤妈是不是在看他们，倒是汤睿铭毫无负担吃掉了一个大菠萝包。
过了一会儿，汤爸汤妈走了，临走时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让服务生把卡台下的账单抽走。张昕觉得不合适，汤睿铭则没事儿一样朝着父母说再见。
“谁先走谁付账，我们家一直就是这样。”汤睿铭嘴边有面包屑。
张昕看着他的样子，想到汤爸汤妈和善的面孔，忽然产生再吃两次饭的想法，但只是这个念头只有一秒，她没信心，怕他们只是表面客气。
那天的晚餐她回家吃，没说和男孩子出去，只说去图书馆。一家人围着折叠桌吃饭，饭吃了一半，张爸把筷子一摆说：“也不知道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今天他喝了点黄酒，口齿有点不清，干脆不说了。
张昕则听得明白，整顿饭不说一句，倒垃圾时却忍不住哭了，还给近郊的外婆打电话。她一直在看房子，位置好的租金高，便宜的交通不方便。毕业后，池熙娣也联络过张昕，问她有没有兴趣合租，张昕当时没决定，现在也不好再开口，于是一咬牙要求去外婆家住，哪怕交通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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