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缓行,被教授拉到心理中心治疗谈心。 再譬如,踏雪寻梅,折下梅花灼得最繁的一支,最后因在校乱折公物,写了检讨,罚了五百。 倒也不负探花郎的美名。 如是,夏砚柠心里的那点异常,若尘埃轻拂。她接过摄像包,道谢后坐下。 没管这位随性自在的江探花。她扣着指,思索菜菜发来的信息。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要求—— 切合文人风骨即可。 风骨。 夏砚柠出神的想。 记得那次,她托江淮尘的帮助,偷偷混入叶湛主持的讨论小组。 论题便是“论风骨。” 研讨的内容早已混沌不明。记忆中的寥寥几笔,是少年挺拔的背脊,衬衫白的耀眼。 什么“风骨清举”、“怊怅述情”,清而淡的嗓音拂在耳侧,落入脑海中,竟将世间玲珑姝色尽数压下。 眼底只有站在讲台上那人。 他清隽的笑,眼底漫过长长的岁月。淡青色小痣缀在眼角,随他淡然的一眼,瞥的她浑身嗤呼呼的冒着热。 抬手为风,落手为骨。 当时,她浅薄的把叶湛根植在心,视作风骨。 回忆渐渐填满落回。会场里,各式各样的颅顶也踏着清淡的古音落座。 丰茂若春草、稀疏如秋菊,或是冬天萧瑟枯枝,顽强的一颗,潦草的盘在头上。 撇去陈旧心绪的夏砚柠,发现自己身上有种荒唐的幽默。 她盯着教授们一年四季,年轮回转的头发。 给老教授们狠狠鞠上一躬。 她,不是故意的。= =全怪江淮尘的洗脑教育太过成功。 他曾经对她津津乐道—— 文学某位教授的大课,在初次会面时,会让学生掣签。 “教授掣出一签,上书老石。他很满意,摸着胡子解释。老石,乃稽古寄情之物。所谓浑凝低沉、老而弥坚,即是如此。” 江淮尘桃花眼笑意斐然:“还挺会释义。老石,不就是秃了的意思?” 夏砚柠觉得这学生说话有些造次。 偏生教授恰好路过他两身边,拍了江淮尘的肩膀,似笑非笑的喊了声—— “桃花。下午,办公室。” “……” 气氛一时间变得僵硬。夏砚柠分明看到江淮尘桃花眼里波光凝滞一瞬。 她轻咳一声:“桃花也很好啊。” 勉力在脑海里搜索有关桃花诗句,半晌,蹦出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江探花的眼神瞬间变得讳莫如深。 他凑近了些,缱绻的鼻音将话语勾的暧昧:“小柠檬在夸哥哥,宜室宜家?” 气息温热。耳朵被灼的绯红。 她不动声色的撤了步,问:“叶湛呢?他掣出的是什么?” …… 邻桌。 江淮尘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撩起眼皮,“小柠檬在想什么呢?表情还挺傻。” 夏砚柠摇头,视线上挪上挪,最终落到他细碎额发上。 柔软的头发搭在眉骨,眉毛细而长,飞入鬓角,将精致的桃花眼描摹的好看。 用文学系的话来说。南江,淮尘。 生就一副艳质。 她促狭的想象了下,若干年后。 江淮尘的顶着颗寸草不生的脑袋瓜子,摇头晃脑的的念诗作词。 不厚道的笑开。 然后,在他目光逼问下,她笑吟吟的同他分享了秃头的未来。 成功获得一记暴栗。 他屈指,蜷了蜷,似乎气笑。 “想都别想。哥哥就算秃了,也是最好看的那个。” “若是柠檬不信。”他弯了眼,慢条斯理的说,“陪哥哥白头,哥哥证明给你看。” 话落,门外光影散落凌乱。 几条乌青的影子携着热浪走进厅中。 为首的是一名头若秋草的老者。他着乌青马褂,手边携着本线装书,向身旁年轻男子吩咐。 “南风,帮我把这张纸条递给齐老头。” 男子应了句,语气低而缓,“陆师,齐师就坐在前头,您……” “你去你去,直接扔在他眼皮底下。”他语气促紧,“我就在这等着,不想和糟老头子费什么牙口。” 男子无奈地应了声。半晌,很快转回来。 他捏着一团白纸,交给倚在门边的老爷子,言简意赅:“这是齐师给您的。” 老者谢过后托过纸团,神色莫名的戳了几下。 然后,郑重其事拆开。 只一眼,他清白的脸色倏然涨红。 气哼哼的甩开步子,朝厅堂前方走,嘴边不停的叨叨。 “好啊,这老头子,今儿个不和他辩出个一二三四,我誓不罢休。” 夏夜宁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陆教授和齐教授,一年未见,仍是这般风趣。” 因她追逐叶湛的缘故,文学系的老教授们也被她认的全乎。 陆教授,带的是叶湛。齐教授,带的是江淮尘。 南江大学的论坛上,经常看见他们学生直播的——教授‘掐架’日常。 “文学系的一对活宝。”江淮尘撩眼评价,“要不然我们猜猜,纸条里的内容?” “哈?” 江淮尘弯起指,点着下巴:“我猜,齐师纸条里,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文学理念。而另一张嘛。” 他哼笑一声:“回的是张奇丑无比的鬼脸。” 夏砚柠无语片刻,认真对他说:“……像是你的作风。” “别是不信。有其师必有其徒,不然你问问他?”江淮尘顺手捏了个响指。 夏砚柠似有所感,视线攀慢吞吞的往门边挪。 门外,蝉声阵阵,绿意阑珊。 微斜的日影点染一点青绿,也将空气中浮荡草木清气蒸腾的干净。 一片朦胧的光影中,有人随意站着缠绵的绿意中,身形挺拔疏阔。 男子身上荡着浑然出世的味道。他着白色衬衫,腰线细折,笔直修长的腿,懒懒的收进裤腿。 他在门外随意站了片刻,抬腿走了进来。 “阿湛。”江淮尘笑着招呼了声,抬手指了前排,眼中笑意斐然如春。 叶湛冷淡的朝前看了眼,止住脚步。 脚尖微折,走到江淮尘身旁,拉开凳子落座。 江淮尘抿着的笑容收了收,“教授们在前面,你坐在后面凑什么热闹?” “前面怕是更热闹。”叶湛折起双腿,往椅背上一靠,像是在此处坐定。 江淮尘淡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引得叶湛疑惑的注目。 他盯他半晌,没什么情绪的问:“怎么,同居四年也会不自在?” “倒也,有点。”江淮尘懒散的点着太阳穴,语气有些苦恼,“外面都传,文学系的叶湛和江淮尘。成天见的形影不离、难舍难分的。” “阿湛啊,你要为我的清誉着想。” “……” 叶湛冷淡的折了折眉头,看他半晌,像是才认识似的。 他也懒得思量江淮尘暧昧的气音。 起身绕到夏砚柠身旁,扣了桌面,“请问,可以坐这里吗?” “可,可以。”夏砚柠回答的有些磕巴,她急忙垂下眼,语气有点慌乱,“请坐。” “多谢。” 清冷的嗓子如金玉碰撞,碎出一片乱声。像是微风簌簌地打在松树上,留下涛声阵阵。 夏砚柠被风吹的发怔。 今早擦肩而过,相顾不相识的人,下午却坐在身旁,捏着黑金色的钢笔把玩儿。 想来,也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幻梦。 夏砚柠揉了揉眼睛,疑是自己看错,更疑是墙角的那颗四叶草乍然显灵。 老天恩赐她一场邂逅。 不然,怎会有这般的好运? 她摆弄着相机,呼吸有些发紧,相机绑带被她折起,抚平,反反复复叠了多次。 潦草的心事,也未曾被抚平。 糟糕啊,情绪满溢。如同一场忽来的风。 不烈。更算的上温柔。却摧枯拉朽的,将她刻意垒好的心防,湮灭的一干二净。 原来,人心易折。 一旦遇见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那人,会柔软、会坍塌、会陷落。 即便是痛苦又折磨,还是不舍。 说好的不心动的。 她眨了眨桃花眼,鸦羽般的睫毛垂落,悄悄遮住眸中的水光。 鼻子酸酸涨涨的,情绪堵在鼻腔,噎的她喉头泛起一场难耐的疼。 好不争气啊,她想。可不免。又像小女孩得到颗心心念念的糖果。 抱着那颗糖,叉着腰,在心间来来回回炫耀。 看啊,那颗糖,是他给的。 看啊,开心其实太简单了。只需要一句,简单的话。 流水般的清音渐渐息止,会场上漫起一阵嘈杂的乱音。 是麦克风的试音。 往往,无序能够助人迅速收回乱绪。至少,夏砚柠乱成一片的心神被尽数勾回。 她捏住手柄,托住镜头,认真检查了圈。 抬眼,发现江淮尘正隔着她,与叶湛眉来眼去。 她沉默了下,斟酌说辞。 “要不,我给让让?”
第4章 清白 似觉荒唐。 江淮尘桃花眼微翘,懒笑了声。 “小柠檬,你眼中,哥哥的清白,还在吗?” “咳……” 夏砚柠轻咳了声。 也无怪她有此一问。 莫说刚才。 遥想当年,她痴追逐叶湛时,叶湛身旁总是戳着道不和谐的人影。 懒懒散散的一人,眉目绻着风流。 当她鼓起勇气,屏吸站在叶湛面前时。 那弯戏谑多情的桃花眼,仿佛掺杂了九天垂落的骄阳。 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灼人。 是想用眼神吓退她吗?她缀着眼,不愉的想。 她追的又不是他,他干嘛急? 逆反心理油然而起。 夏砚柠挑起桃花眼,斥着薄怒回视。 不就是比谁眼珠子大吗,谁怕谁啊? 江淮尘笑着低头看她。 额前一缕乌黑的发丝扰动,遮住桃花眼里微薄的水光。 仿佛浅褐色的眸子中有微雨落下,桃花瓣儿在濛濛细丝里,舒展着娇嫩的叶片。 夏砚柠无意赏雨,更无意赏花。 她想起曾经的一场昏沉黑暗的大雨,她只身一人,手边捏了把小伞。 忐忑的靠近那人,满怀蓄意。 菜菜说,大雨,是上天赠下的一场好姻缘。 必须分秒必争,好好把握。 那时,她捏着她的脸,夸张的比划:“小柠檬,你想想啊—— 雨雾弥漫,天地苍茫!一杆小小的伞缓缓向前挪。 伞下有一只小姑娘,比花朵还要秾丽,纤弱! 她蹙着眉,笑容抿得很紧,慢吞吞的压着水花。仿佛每走一步,都在与天地间恶劣的环境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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