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不清自己多少次站在一旁,看那姑娘给江淮尘递了情书。 一封接着一封。信封是粉色的,捏紧它的指尖也是粉色的。他站在一旁,刻意的避了避,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姑娘粉嫩白皙的脸上。 她真是个勇敢又胆怯的姑娘。 分明热烈勇敢的在爱人面前表明心迹,却在他目光移到她身上时,又胆怯的将江淮尘手中的情书抽走。 含羞带嗔的眼润了水色,长睫轻颤间,不经意泄出某种别样的风致。她向着他歉然一笑,抽开情书跑开。 是因为他在一旁,所以并不方便告白吗?他曾不止一次的这样想。而后莫名的,心脏一空。 咔哒。打火匣叩上,银色流光舞在冷玉般的指间,切割开此间窒闷。 江淮尘盯着叶湛的眼,良久以后,沙哑的笑开。 “叫我名字做什么?”他懒散的支起脚尖点了地面,“叶湛,你赢了。” 他刻意停顿了下,抬眸间萧然懒散尽数消去,取而代之是凛冽如刀的冷。 “可是,不需要我教你恋爱吧?阿湛。” 叶湛墨眉蹙拢,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 江淮尘牵起眼睫横抵而上,他看着叶湛双眼卧下阴翳,倦懒却锋利的眼神,挑唇道:“既然你有幸得到她的爱,就请好好对待她。否则。” 话未说尽,言下之意却非常明显。 叶湛狭长的眸危险的眯起,“不劳你操心。” 江淮尘却笑了:“这半个月来,她过的很不开心。你该是让我怎么放下心呢?” 叶湛苍白的薄唇动了动,情绪在凤目中涌动。 他看起来真的很累,如玉的面容添上一段病态的白,长睫微微垂下,更把眼下乌沉的黑拢住。 他似乎想说什么,被江淮尘抬手阻了下来:“罢了,言尽于此。你先休息吧。无论怎样打算,速度快些。” . 江淮尘出神的看着此间大雨。 秋天的雨,很少下的这样热烈疯狂。似乎老天爷也有意帮助他浇灭爱火,下的愈发紧了。 噼里啪啦雨点从天阙之巅泻下,裹挟着倾天的风,萧飒的叶,仿佛要把整片世界吞没。 江淮尘视线漫无目的的在天地间随意滑动,于碧树上,廊檐下,水洼间,他觉得自己也像一粒雨珠,藏入风雨中,任由理智与不理智的情绪淹没。 他随意倚在柱旁,歪头听着风声。一阵斜雨倾落。冰冷湿漉的衬衫贴在皮肤上,分明冷雨砭骨,他却烦躁的厉害。 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而后,眼底一黑,清暖的皂香铺面盖来。 接着,手中多出一方冰冷的物什,他轻轻捏了捏,是张卡面。 隔着干燥毛巾,郁热的呼吸与皂香雨气缠绵。又有清朗的声线落入耳底,似远似近,模糊又清晰:“探花郎,快擦擦吧。这是我另开了一间房,你快进去洗漱。” 是柠檬。 他眼睫一动,呼吸渐簇,又在庆幸自己幸好被毛巾盖着。他含含糊糊的应了声。 “怎么?”柠檬的声音也哑,濯足了潮湿的冷气。“还得我亲自来掀盖头?”她简单的同他开了玩笑,语气听不出什么笑意。 江淮尘索性闭了上眼,静静的感受这片刻的温宁。 真好啊,她就站在自己面前,隔得很近,仿佛抬手一勾,就能够把她拢入怀中。 太近了。真的好近。紧张慌乱的心跳。潮湿起伏的心绪。他皮下血流奔涌,青筋蜿蜒鼓起,用力将手指蜷紧。 也庆幸。 毛巾恰好为他隔出片世外桃源,任由外面风雨倾天,也能恰如其分的藏住他所有心思。 许是方才的雨里二人各自失态,现下一片沉默蔓开。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就这么傻傻的对站着。 “呦呵。拜天堂呢?奇了,新娘子还是男方呢?” 柠檬回过头,看林英姐站在他们身后,轻轻挑起眉头。 她朝她微微弯唇,调侃道:“方才着急忙慌的找我借毛巾,又拉着我办理房卡,原来是为了这小子啊?” 柠檬窘迫的瞪她一眼,又听她笑:“这新娘约莫是我认识的,还不掀开盖头给我看看?” “林英姐!” “好啦,不开你玩笑了。”林英撩了下侧边耳发,“你们还傻站在门口干嘛,是很想共患难,一同感冒么?” 闻言,江淮尘立马将头顶的毛巾扯下。 他抬起眼看面前的姑娘,浅褐色的瞳孔狠狠一缩。 她浑身湿漉漉的,被大雨浇淋的很惨,却如同一折天青色绢帛上泼开的水墨画。 身后是青色的雨,青色的雾,天青色的山与水次第展开,争做她的背景。 而她身上淋漓尽致的冲撞着黑与白——乌黑的发,漆黑的瞳,苍白的脸与唇。 青雨顺着她的乌发涓缕而下,缓缓描摹她柔软的脸侧,最后不经意掠过柠檬惨白的唇。 她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提起唇侧,朝他笑。 那雨便顺势落入两弯小酒窝里。刹那间,画色活色生香。 心动,心跳,心折。他狼狈的避开眼,然后把毛巾扔回柠檬头顶,“擦干。” “……” 柠檬正冷的发涩,一片毛巾忽然飞到她头顶上。她呆了下,头顶被重重往下一压。 有人单手按在她头顶上,毫无章法的揉了揉,然后虚悬在她发丝上,催促她:“快擦。” 江淮尘也没俯身,刻意和她隔了一段距离,似在避忌她。 那八风不动的淡然神色,真似武林高手正在给她运功灌顶。 她该不会是真的误会人家了吧? 柠檬脚趾往下扣了扣,不着边际的想,待会儿得好好的问问人家! 万一—— 她狠狠嘶了声,眼睛逃避似的一垂,觉得自己可能丢人丢大发了。 “喂,我说你们二位。”调侃声从旁递来,“可是想这样呆站到天荒地老?” 江淮尘蓦地收回手,他撩去发上的雨,笑道:“柠檬先回去。” 说着,他折身走入连天雨幕里。 “喂——” 柠檬打了个寒颤,连忙拽住他冰冷的袖口,“这么冷的天,你去哪?” 江淮尘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低哑又无端落拓。 手边的力道又用的大了些,柠檬敏锐的察觉到江淮尘僵硬疏离的动作。 不会吧,他该不会为了躲避自己,要冒着雨离开吧? 这么大的雨。柠檬侧眼,却见原本隐在雨里草木已然不能辨明,前路一片昏黑晦暗。 手里捏着的袖子又不安分的动了动,想要抽离。 她不满的蹙起眉头,干脆直接捏住他的腕子。 用了八分力道,终于制住这人。单薄冰冷的触感,两相交触间竟觉有细微的颤抖。 感受到这人不再挣扎,她得意道:“哼,这下看你往哪里走?” 江淮尘顿了顿,回身。他笑:“听这语气倒像是,抓住唐僧成亲的女妖精?高低要挽留。” 他抿唇思索片刻,而后拖声拖气道:“妄想我也不是不行,来,先叫声御弟哥哥。” 林英惊讶地撑大双眼,夏砚柠倒是听习惯了。她此时也没什么调侃怼人的心思,直接摆烂道:“唐长老,您这边请” “唔。”江淮尘惊讶地垂眸。他怔愣的跟着上前几步,方才停住脚步。 “怎么?”夏砚柠有些生气。她被冷风扑的打颤,语气却怒的很,“你到底!” 想要怎样?没说出的话辗转,最后吞入唇舌。 她抬头,对上江淮尘含笑的眼。 如蘸水而开的桃花,繁艳秾丽的绽开一片暖意。 他微微低头,发梢上的水珠不经意间跌下,便顺着他干净凌厉的下颌勾勒描摹。 探花郎绝佳的骨相便被洗净了,放大的抵在柠檬眼前。 眉如飞墨,眼藏山水,里间的情绪层层叠叠的落。柠檬仿佛在他眼里经历了场远游,跋山涉水后,最后酣眠在一方山色中。 她心里一烫,嗖的一下放开手。又觉不能让他这么淋着回去,重新伸手按住。 气势却弱了下来:“才答应我要爱护自己,又要淋雨回去,你到底想怎样啊?” 江淮尘目光停在二人交握之处,复杂,又欣喜。 湿润冰冷的触感,却似有暗火在拼命的灼。他微微蜷起指骨,想要抵御骨髓中那道密密麻麻的酥痒。 他要按耐不住了。 真是个心软的姑娘啊,稍微卖上点惨,就可以吸引她全部的心神。 若是……江淮尘及时打住脑海里危险的想法,扯唇道:“柠檬,你这话听起来——” 他恢复了惯常的倦懒优雅,苍白的唇挑动,“真像是对‘御弟哥哥’有意思?” “莫非你先前冤枉我喜欢你。”他极其刻意的停顿了下,然后深吸一口气,用不可置信又荒诞的调调笑说,“是企图用这种方式吸引我注意?” “哎。”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什么老掉牙的套路啊?还别说,倒也勾起了我点好奇心” 夏砚柠:“……” 她现下是真觉得自己刚才是被雨水浇傻了,方才会盯着探花郎的桃花眼,生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情绪。 大家说的没错,桃花眼看狗都深情,更何况方才在雨中。有风和雨缭眼,眼瘸什么的也并非大事吧? 又或是因为她近日来总是闭锁在自己的情绪里,看谁都带着点移情作用。王国维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 人江淮尘好好一个绝艳南江的风流人物,竟被她生生想俗了。 喜欢她?啊啊啊,她到底是怎样自恋的人啊!! 又回忆起起她先前的一些抓马偶像剧台词。 “对不起。江淮尘,疼吗?” “我好疼……替你疼。” “江淮尘,你是不是,对我,有好感?” !!! 好家伙,一连串窒息的发言。怪不得他当时直接后退到荆棘花架上了……完全是被她吓到了吧? 被学长冷落的情绪全没了,转而脸上腾起一片难耐的红。 情绪寸寸灼烧之后,剩下的全是尴尬。 牙齿反复折磨着唇瓣,夏砚柠在思考着合理的解释方式——至少,要给对方表示自己并非什么贪图美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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