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用餐环境堪忧,但味道意外不错,他吃的比想象中多一些。 如庄青裁所言,她的确是店里的老顾客,当招牌菜辣炒螺蛳出锅时,老板兼大厨亲自出来给两人上菜,还笑嘻嘻地比划了一个“嘘”声--那盘螺蛳的分量,足足比隔壁桌多出一倍。 庄青裁殷勤邀约:“要尝尝吗?” 正在盘算这样半卖半送到底能不能赚钱的温皓白摇了摇头:“不用。” 兴许是一罐冰啤酒下肚,借着酒精作祟的由头,庄青裁对待甲方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你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真的少了许多乐趣……” 温皓白看着她:“我不需要许多乐趣。” 庄青裁没再坚持,心道,人和工作机器果然是不一样的。 默默吐槽完毕,她扭头往店里张望一眼,转而与老板搭话:“你儿子今天不在店里呀?” 老板周叔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阿强去云城那边学新菜了,我们打算年前把店面装修一下,再改改菜单!哦,我家大强可是说了,等学成归来,第一个就要请你尝尝呢--免费尝。” 最后一句是点睛之笔,惹得庄青裁捂住嘴笑。 周叔注意到那位贵客:“这位是……” 庄青裁犹豫一瞬,蹦出两个干巴巴的字:“朋友。” 朋友。 内心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温皓白八风不动,只垂着眼睫,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白灼菜心。 周叔揶揄:“我看,是男朋友吧?” 不等庄青裁否认,周叔的老婆王婶端着一盘玉米烙走出来,沉着脸,往丈夫背上拍了一巴掌:“你瞎说什么呢,人家小庄有男朋友的。” 周叔“啊”了一声,目露茫然。 根本没注意到当事人煞白的脸色,王婶接着道:“就是那个沈老师嘛!你没看过他们一起拍的视频吗?两人互换外卖吃,看镜头捏脸,小庄还给沈老师画过眉毛呢!” 说罢,她又笑吟吟地冲庄青裁挤眼:“我有关注你和沈老师那个‘演播厅欢乐多’的账号,每条视频都点赞。” 再度听人提及那个本该与自己毫无交集的男人,温皓白舌头抵着上颚,捏紧手里的筷子。 视线落在碗里那片绿油油的菜叶上…… 还挺应景。 “你们别误会,我和沈老师不是男女朋友。”并未觉察身边人的小动作,已婚人士庄青裁急于辟谣,“那个视频账号是单位要求做的,融媒体部门的人还要定期抽查,数据不好就没奖金啦!我和沈老师想着一个人也是拍,两个人也是拍,索性就一起做了个号……没想到,只拍了几个视频就被大家凑到一块儿去了。” 她偷瞄温皓白,再度否认:“真的不是。” 意识到说错了话,王婶笑得比她还尬,再看温皓白的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一边招呼着“你们吃你们聊”,一边把嘴碎的丈夫拽回店里。 周遭食客笑闹声嘈杂,唯有这一桌安静得出奇。 庄青裁撤回目光,讶然发现,温皓白的唇角竟稍稍扬起了一个弧度。 只是美食当前,她无心关切其他,套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就开始埋头消灭面前堆成小山似的辣炒螺蛳。 吃着吃着,视野中忽然多了双筷子。 她一愣,掀眼道:“你不是不吃吗?” 温皓白慢条斯理挑了个大个的:“你说的对,人生偶尔也要找点乐趣。” 庄青裁停下了嘴里的动作,托着腮,打算全程观察这位分外注意个人形象的男人如何下嘴。 ……也是真的无聊。 仅仅过了一分钟,她便发现,无聊却有趣:传闻中的温总居然会对那一颗小小的螺蛳束手无策,他不想发出奇怪的声音,又不肯借助牙签之类的工具,最后只能作罢。 庄青裁没忍住笑:“抱歉,这种食物可能不适合你。” 在温皓白略带嗔怪的注视下,她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 摆出一张严肃脸,庄青裁毅然决然担任起金主的教学重任:“吃这个是有方法的,喏,你先这样找好角度,轻轻嘬一口,再这样猛地一吸……” 那沾着辣油、微微红肿的唇瓣包裹螺壳,圈成隐秘而诱人的形状。 庄青裁浑然不知此刻的自己,如同即将高歌的塞壬海妖。 那一刻,温皓白第一次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介俗人,什么青钱万选,什么西西弗斯,什么晨曦山谷…… 他只是在想早上的临别时的那个吻。 那是自己与她的唇,唯一一次碰触。 直到急于验证教学成果的庄老师催促他“快试试”,温皓白才将飞走的神魂捉回来、重新塞进身体。 出于心虚,他一步一步照做,只是还没吸到螺肉,便被螺壳上的辣子呛得咳了几声。 庄青裁慌了神,压根没想到等等还得仰仗着对方开车回家这回事,径直将自己喝剩的半罐冰镇“大乌苏”递了过去:“你没事吧?喝点冰的解辣!” 唇齿碰触到冰凉的易拉罐。 温皓白将嘴里的啤酒咽下去后才意识到--这是第二次碰触。 顿时咳得更厉害了。 脸也红。 庄青裁为难地摸了下鼻尖,开始为自明天开始的“同居生活”感到担忧:这家伙是完全不能吃辣的吗?那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一日三餐,怕是会产生很大的分歧吧? 她又安慰自己,温大总裁日理万机,出差、应酬肯定也很多,应该不会经常回家和她一起吃饭,顶多是为了应付哄骗温老太太而把玲珑华府当成过夜的宾馆…… 就像昨晚那样。
第10章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临走前,庄青裁招呼新来的小姑娘把没吃完的排骨全部打包。 温皓白嫌弃餐厅提供的廉价纸巾擦嘴太粗糙,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隔壁小卖部买一包,听罢妻子的话,神色不由更加复杂:“……这些就不要带回去了罢。” 庄青裁举着手机结账,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那不行,要打包带回去喂狗。” 见男人迟迟不吭声,她又嘀咕了一句“怎么了”。 男人绷着脸:“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你早上拿剩饭泡粥……” 迟疑着说出下半句:“……给我吃。” 所以,到底是喂狗,还是喂我? 弄清楚了那颗英俊高贵又充满智慧的脑袋里到底在纠结些什么玩意,庄青裁卖力解释道:“这些排骨是我准备拿去喂流浪狗的,不是喂你的,呃,我没有说温先生你是狗的意思。” 话音未落,王婶提着个塑料袋走过来,里面装着几根带肉的大棒骨,应该是其他客人吃剩下的:“喏,隔壁那两桌剩下的,我都已经洗过一遍了,你带回去给小白吃吧。” 风静静地吹。 巷子里响起了温皓白不确定的声音:“……谁?” 庄青裁反应过来,抢在对方质问前堵住他的话:“小白是只狗。” 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扬声强调:“真的不是在说你。” 迎上温皓白将信将疑的目光,庄青裁解释说,“小白”是玲珑华府附近的一只白色流浪狗,名字是沿街商铺的店主给它起的,自己这几趟来阿强餐厅吃饭,临走时都会打包几根客人吃剩的肉骨头给它开荤。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这种故事打动。 温皓白冷着脸,直言不讳:“如果你真的为它好,要么收养它,要么把它送去流浪动物救助站,而不是随随便便丢几根骨头给它加餐……如果流浪狗闯进小区伤了人,你作为长期投喂者,也要承担责任。” 毫无人情味的话术。 但句句在理。 看多了结局走向匪夷所思的民生新闻,庄青裁理解他的担忧:“我知道,可我只是觉得……” 她降下分贝:“小白有点可怜。” 或许是这句乍一听像是有弦外之音的话犯了忌讳,温皓白貌似有点儿不高兴,直到代驾出现,他都没再和庄青裁说话。 夜晚的城市像一口巨大的鱼缸,缤纷的霓虹灯不过是取悦上帝的装饰,满缸死水沉闷窒息,全靠无形的氧气泵输送活下去的希望。 街头的人类如同观赏鱼,时快时慢地游走着,看似没有既定的轨迹,归途却总是家的方向。 许是头一回开这么好的车,代驾小哥一路都很兴奋,不停向温皓白搭话,结果问三句对方才答一句,还是冷冰冰的语调…… 他自讨没趣,只得悻悻闭上嘴。 这种压抑感一直持续到临近目的地。 副驾座上的那尊“大佛”终于开了金口:“路边停一下。” 说罢,从后视镜中睨着庄青裁:“你不是要去喂狗吗?” 庄青裁捏紧手里装着骨头的塑料袋:“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其实明天去也……算了,小哥,麻烦你再往前开一点。” 玲珑华府周边地段有一家水果店,正如庄青裁所言,店门口的行道树下歇着一只姑且可以称之为白色的小土狗。 面前两个不锈钢瓷盆,一个盛着水,另一个空落落的、被舔得干净到发亮。 见“庞然大物”停靠路边,小狗并不友善地吠了几声,直到庄青裁下车,它才开始疯狂摇尾巴。 是熟人无疑了。 此时的庄青裁,仍还没有将脑后的鲨鱼夹取下来,长发依旧挽着,走动间,随意坠下的几缕发丝随着飞扬的裙摆一起轻颤,雀跃。 温皓白倚着椅背,目不转睛盯着车窗外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莫名认定随机播放的车载音乐与她很搭。 他目光落在电子屏,是班得瑞的《初雪》。 悠然空灵的纯音乐。 困恼地捏了捏鼻梁,温皓白感觉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不正常。 当一个男人开始用月光、用朝阳、用白雪这些意象去联想一个女人时,事情就变得不正常了…… 而他居然能知道自己正在变得不正常,这也是很不正常的一件事。 五分钟后,庄青裁便回到了车上,手里还拎着一袋从水果店里买的橘子,说是在打折。 温皓白不接话。 只是在车辆缓缓启动时,忽而感慨:“……也没有很可怜。” 她有些糊涂:“你说什么?” “那只小白狗,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怜。”温皓白沉声重复了一遍,忽而又轻嗤,“至少,还有人选择了它,惦记着它。” * 将车停放在临时车位后,两人前后走进电梯间。 逼仄的空间里,淡淡的酒味蔓延,明明是清醒的,却又因此刻的怪异气氛而显得迷醉。 因为玲珑华府叠墅是一梯一户的结构,半个月来,庄青裁独自乘坐电梯上楼时都很松弛,今天是最紧张的一天--比搬到这里来的第一天,还要紧张。 视线被温皓白高大的身形阻挡,她的心跳得飞快,以至于在走出电梯时,直接撞到了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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