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音落进春季的晚风,打着旋儿钻进许芳菲的耳朵,轻轻拨过她的心尖。 许芳菲脸红红的,心口蓦的收紧,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半晌,郑西野终于放手,松开对怀中姑娘的桎梏,站起身。 许芳菲也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放好枪支,别过头掩饰慌乱般理了理头发。 郑西野:“不早了,走吧。” 许芳菲:“……嗯。” 一路同行离开靶场。他们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默契地沉默,默契地相安无事。 许芳菲走在郑西野身边,心绪久久未能平复。她悄悄往侧看。 他容颜英俊如画,眉眼冷沉似玉,仿佛刚才把靶场里发生的事,只是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好一会儿,快走到宿舍区时,许芳菲才终于开口,轻声问:“你上次说,狼牙那边要召回你……什么时候?” 郑西野静了静,回答:“下个月。” “就是因为你要走,所以我们才临时换的狙击教元?” “嗯。” 垂在身侧的十指,不受控制地收紧,握成拳。一股强烈的依恋与不舍从心头深处升起,海啸一般将许芳菲席卷。 她努力稳住声线,尽量如常:“你……你这次走,应该不会再毫无音信了吧?” 郑西野平静地说:“有任务。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知道具体多久。” 不知道具体的任务内容,也不知道要去多长时间,一切都是未知数。 许芳菲轻轻咬住嘴唇。过去她可能还无法理解,但当她也穿上这身军装后,忽然就明白了这个男人生命中的许多无奈和无常。 在责任与使命面前,所有关于个人的种种,都是其次,都微不足道。 但,尽管如此,失落与恐惧还是同时涌入了许芳菲的胸腔,淹没了她的心脏。总觉得,他和她之间永远缺乏些什么,就像一个故事,只出现开篇,没人写结局,一棵梅树迎着寒风开了许多花,却永远等不来来年的果。 一时间,许芳菲内心翻腾起巨浪,她忽然好像明了了这长久以来,自己对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她忽然有很多话说,想表达,想倾诉。 但是,最终的最终,她张开双唇,能发出来的字音,却只有一句平缓的:“教导员,祝你一切顺利。” 郑西野朝她很淡地笑了下:“也祝你顺利。” 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已白发苍苍退役多年的女大校回忆起自己青涩军旅生涯的这段过往,她的大部分记忆都已十分模糊,却清楚地记得,她十九岁那年和郑西野的又一次告别,发生在一个很寻常的周三。 云军工女生宿舍的5栋附近,周围嘈杂声渐起,小超市门口来来往往全是人。 郑西野将她送到这里,对她说了声“再见”,转身便准备离去。 可突的。 “阿野。”她在背后很轻地叫住他。 郑西野身形凝固住,回转身看向她时,黑色的眼睛目光极深。 那时,许芳菲大校已踏遍中国的大半河山,看过许多绮丽的风景,漠河粲然的极光、青藏寥廓深远的可可西里,极西沉静巍峨的昆仑。但在她的记忆深处,比这些风景更粲然、更深远、更沉静的,是郑西野的眼睛。 十九岁的她眼含泪光,笑着柔声说:“我会一直记得你。” 郑西野便也笑:“小姑娘,此行山高水远,前路未知。唯愿再见之时,能与你坦荡并肩。”
第56章 同年三月底,一次晨间的列队集合上,顾少锋对信息大队的全体沉声道:“各位学员,因某些不可抗力因素,郑西野同志将于下月初卸任信息大队教导员职务。届时,新来的教导员会跟大家见面。” 此话一出,整个队伍霎时一片哗然。 军营里的情谊最为真挚深刻。郑西野教导员虽平时对学员们要求严格,但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大家伙都对他有感情。听见郑西野要离开,所有人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李禹压着嗓子幽幽感叹:“郑队平时这么凶残,我看见他就害怕。但现在他真要走了,我心里怎么这么不是味儿呢。” 许靖也叹气:“本来郑队就是狼牙过来休养的。金鳞岂是池中物,这也好几个月了,该走了。” 下午的时候,顾少锋考虑周到,将信息大队的所有兵蛋子都召集起来,还请来了校级的领导、以及即将离队的郑西野坐到前排,准备提前给大家拍摄一张毕业照。 安排站队位置的时候,不少铁骨铮铮的少年都红了眼眶,有的甚至低下头,偷偷抹着眼泪。 顾少锋把个子稍矮些的男孩子往前拎,又把高个的往后排,正认真打量着队伍,忽然被一阵低低的抽噎声吸引住注意。 是白浩飞。这个一米八的强壮少年此时脑袋埋得低低的,宽阔的双肩不住抽动,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顾少锋本来就强忍着不舍,见状,直接一脚给白浩飞踢过去,低斥:“男孩子大丈夫,你哭什么哭!” 白浩飞嘤嘤嘤:“太伤感了。顾队,我舍不得郑队。” “……”顾少锋无语。他指了指站在拍照队列第一排的娇小背影,说:“人家小姑娘都没哭,一个个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白浩飞一卡,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泪意憋住,不吭声了。 的确,顾少锋没说错,整个过程中,许芳菲表现得非常平静。 她安静地端立于队伍第一排,安静地站在郑西野身后,安静地朝镜头弯弯嘴唇,露出一个微笑。 咔擦一声,少年们或哭或笑,但个个都军装笔挺的青春画面,被定格成永恒。 郑西野走的那天是星期四,学员们都在教学楼里上他们的专业课,整个军工大的校园宁静祥和,只有顾少锋和校领导来送行。 狼牙的人全是军中精英国之栋梁,当然不可能怠慢。负责送郑西野去机场的军车不染纤尘,就停在大礼堂外面的空地上。 顾少锋眼睛通红,伸出双臂用力抱了下郑西野,哽咽道:“野哥,以后要是有机会,多回学校转转。” 郑西野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回答:“嗯。一定。” 顾少锋打趣:“这大半年和我搭档,我话多,说的话又没什么营养,你这耳朵遭老罪了吧。” 郑西野:“你知道就好。” 两个人不约而同朝对方一笑。 等校领导们说完场面话,顾少锋看眼手表,道:“野哥,差不多了,上车吧。” 郑西野点头,拉开军车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顾少锋露出他标志的灿烂大笑脸,冲郑西野挥手,“保重啊偶像。” “保重。” 车窗升起,军车缓缓驶出校门。 * 在那之后,许芳菲有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失去了郑西野的消息。 虽然,许芳菲留着他的微信号和手机号,但军校生能用手机的时间,一个星期就那么两天,加上她不知道他在哪里执行任务、执行着什么任务,自然也不能冒然跟他联络。 她担心,万一他如今的处境是之前在凌城那样,她频繁找他,会给他造成困扰、甚至是为他带来危险。 只是在大一暑假回老家时,她听江叙偶然提起过,郑西野现在应该是在无人区。 至于是哪里的无人区,在无人区干什么工作,江叙没有说。因为单是“无人区”这个点,都仅是江叙凭借多年来对郑西野工作性质的了解,而自行做出的猜测。这些都是狼牙内部的绝密信息,江叙当然不得而知。 教导员郑西野走了,信息大队兵蛋子们军校生活还是一切正常地往前过。 新来的教导员姓魏,瘦高修长文质彬彬,长得也不错,借用许靖私下评价的话来说,就是白得可以去演《暮光之城》。新教导员脾气温和,脸上随时都挂着一抹真诚微笑,与郑西野的凶残冷戾反差强烈。 魏教导员和顾少锋配合得也不错,往往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兵蛋子们也就习惯了。 最初,许芳菲还经常从队友们口中听见“郑西野”这个名字。大家议论郑西野,好奇着他的近况,怀念着与他相处的数月时光。 可到了大二,随着学业压力的增大,训练任务的加重,学员们满副心思都投入进了学习训练,便很少有人再提起那位曾经的教导员。 只是极偶尔,大队搞文艺活动时,学员们坐在一起吹牛聊天,还会聊到这位神话传说般的人物。 对此,许芳菲无法理解,并且感到极其的神伤。 每当她路过女生宿舍去的小超市、路过自助理发室,路过靶场,甚至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操场上吹着风发呆,她都总会不可控制地想起郑西野。 她是这样地想念他,想念他散漫随性的笑,想念他清冷淡漠的眼神,想念他的严厉,想念他的纵容,想念他的宠溺,想念关于他的所有。 于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其它人能如此轻易地就将这个人遗忘。 许芳菲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情绪,她强烈地希望周围人都能和她一样,永远将他清晰地烙印在脑海。 仿佛大家都记住他、时时提起他,他就依然与她的生活息息相关。 为了加深大家对郑西野的记忆,许芳菲开始频繁地主动说起郑西野,不分场合,也不分对象。 好在,大二下期时,同寝室的张芸婕发现了许芳菲的异样,并在斟酌再三后,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吴敏。 吴队意识到情况不妙,找到许芳菲,带她去见了一次云军工的心理卫生员。 经过心理卫生员的评估和检测,他判断,许芳菲是对上一任教导员的依赖心理,因为还没有接受新的教导员,并不算是心理疾病,只需要简单疏导。 卫生员为许芳菲安排了三次心理疏导课。 三次课程结束,许芳菲的异常情绪得到了缓解,也逐渐平静,逐渐接受了一个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喜欢着的郑西野。大概是喜欢了很久很久的郑西野,又一次从她的世界离开了。 * 大三下期的暑假,许芳菲按照惯例回到凌城。她怕麻烦江叙又来接自己,特意叮嘱了妈妈不要告知江叙自己具体的出发到达时间。 到了陵城火车站,她拎着行李箱在候客区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上了“喜旺街9号”这个地址。 几年过去,凌城已有了不小变化。 出租车司机听到她说“喜旺街”,微微一愣,下意识扭头打量了她两眼。见这年轻女孩靓丽时尚美艳动人,司机便抄着一口不算流利的普通话,笑说:“小姑娘,你是来旅游的吧?喜旺街没什么好玩的。” 许芳菲失笑。她常年待在云城,平时在学校都是说普通话,养成了习惯,没想到竟然被老家的出租车师傅认成了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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