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山是个可怜人,一出生就落了残疾,父母早逝,自己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他是外来的,不是本村人,住在村尾,性格孤僻又怪,和村里的人也没什么来往。 靠做一点木工活,和养蜂去镇上卖蜂蜜为生。 因此村里的小孩说他是老妖怪,编顺口溜来骂他。 宋青山的性子沉默寡言,他是听惯了这些的,只知闷头做事,跛着一条腿,面朝黄土背朝天。 捡了宋宋,身边才多一点生气。 村尾山坡上的小土屋里传来小娃娃的哭声,门口的李子树下晾出一件件粉色的尿布衣服,门口多了一条小小的板凳,和一个木头雕的小摇车。 慢慢地,宋宋长大一点,拿着竹蜻蜓跌跌撞撞地从山坡上第一次跑下来,摔得嘴啃泥,扯着嗓音哭着喊阿爷。 宋宋再大一点,就能和比她还大的小孩儿打架,大喊着我阿爷才不是妖怪你们才是妖怪,好啊我是小妖女那晚上我把你们一口一个全都吃了! 等到了上学的年纪,宋青山就带着背着崭新书包的宋宋来了希望小学。 宋宋家里困难,学习一直很刻苦,成绩优异,从一年级入学开始就一直被资助,学费和生活费上没让宋青山操心。 这孩子小时吃了许多苦。 宋青山在的时候,怎么说还是有个家,即使家中贫苦,宋宋还是快乐的,从小就爱笑,也调皮,性子和她长相一样出挑张扬。 村里也不全是好人。 闲言碎语很多。 说的说也是一个比一个难听。 原本宋青山家里就两间小小的土屋,一间大点的卧室,一间厨房加厕所。 等宋宋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村里渐起闲话,他又拖着瘸腿在院子里修了一间屋子,同宋宋分开住。 宋青山性格沉闷老实,偏偏养出她一个刺头,旁人说她可以,要说她阿爷,她总要去和人争辩。 阿爷去世那半年,她性子收敛许多。 现在大抵是长大了,也变得乖巧安静。 不止性格,她在京榆这三年,被养得很好。 小姑娘从小就长得好看,现在五官长开了,精致漂亮,皮肤清透雪白,狐狸眼内勾外翘,琥珀浅眸摄人心魂,盯着人看会让人无端脸红。 她之前为了方便一直是齐肩的学生头,发尾枯黄打着卷。现在留长了头发,海藻般的乌发轻垂着,在昏暗的路灯下柔柔泛着光泽。 一路和村里的人闲聊着散步回到家。 夜色已深。 村子里的人没什么夜生活。 家里小孩子也要早睡。 宋宋洗过澡,回楼上给她准备的房间准备睡觉。 房间隔音不是很好。 她在房间里还能听到两个小朋友在隔壁闹着要讲故事。 这时候太早,宋宋还没什么睡意,搬了条凳子坐到窗口。 推开窗看窗外的风景。 乡下夜里凉快,房间没装空调,只一把吱呀的风扇,带着草木清香的晚风吹起她的发梢,很舒服。 她闭上眼,将脑袋轻搁在窗台上。 仔细听,和小时候一样虫鸣和蛙叫。 宋宋就这么趴在窗台上,吹着温柔的晚风,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 细雨霏霏。 宋宋祭拜完了宋青山,撑着伞下山。 她习惯再去小屋里转一转。 宋宋收了伞,微微弯着腰进门。 屋内潮湿昏暗,结蛛丝落尘灰,颓败不似往年。 她轻拉了下垂在门口的灯绳,泛黄的灯泡簌簌地落下一簇灰,今年已不再亮了。 宋宋安静地站着。 突然想起每年除夕夜时。 小屋的门上贴了福字和对联,贴着窗花的窗外飘雪,远处鲜红的梅花傲立雪中。 屋子虽小,但尚能遮风挡雨。 他们爷孙俩围坐在木桌边。 桌子四周盖了保暖的棉布,下头摆了火炉子,一半烧蜂窝煤,一半烧热水,上面煨着香喷喷的红薯土豆和板栗,有时还烤糯米糍,烤好沾碎黄糖花生,可香了。 木桌上一边还摆着她的作业课本和上午剪失败了的窗花。 头顶的灯昏黄又明亮。 她面前是一件干净的信纸。 每一年除夕。 大抵就是他们爷俩最高兴的时候。 她是因为过年能有好吃的,还因为能给顾先生写信。 阿爷是因为每年到这时候他记账的小本子上欠债的数目都在一点点减少。 宋宋垂眸。 思绪拉回,眼前的小木桌破旧,积了厚厚一层灰。 她将袖子撸起,去门外打了水,拿了抹布和拖把进来。 像往常每次来时一样,仔细地将家里清扫一遍。 或许只是要找些事情做转移注意力,又或许是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忘记这里原本的模样。 宋宋每次来时,都会将屋子打扫成记忆里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她会很累。 然后沉沉睡上一整天。 - 京榆机场。 她回来时的行李箱比去时还要重,陈敏给她塞了一箱子土特产,非得让她带回来。 回到家时。 已经快11点了。 崔兰君习惯早睡,平时这时候已经睡下了,今晚还坐在客厅等她。 宋宋这些天小腿上又长些疹子,皮肤白,疹子还没消,一点点的红就很明显。 崔兰君看了心疼,她照顾女孩子很精细,宋宋小时候顽皮,有些伤都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崔兰君给她买了很多药膏,生怕她留了疤。 宋宋自己就没那么精细,她对这些都不在意,常忘记涂,崔兰君就每晚等她洗过澡之后来房间给她涂。 她说女孩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她说之前的伤疤妈妈会尽力为你抚平。 宋宋其实都挺注意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些年被养的太好了,只是要带着两个小朋友在外面田里玩了会,腿上就起了红疹。 不过她忍着没去抓,没有破皮就不会留疤。 宋宋说了三遍等会洗了澡一定涂药。 才让崔兰君放心回房睡觉。 宋宋将冰箱里的土特产收进分类收进冰箱里,拎着轻了许多的箱子轻手轻脚地上楼,经过书房时。 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她下意识顺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她这视线正好落在落地窗前,顾旻懒散地陷在一侧沙发上,一边听电话,指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键盘,骨节分明上腕骨上漆黑细颗佛珠泛着莹莹的光泽。 窗外夜色阑珊,笔记本的淡淡冷光打过他侧脸,锋利的下颌线分割斑驳明亮的夜景。 电话在此时挂断,手机被他随手轻丢到一边。 大概是忙累了,他轻仰了下冷白脖颈,喉结明显,高挺鼻梁上架着的银边眼镜轻闪过一丝光。 宋宋眼睫轻颤了下。 顾旻回来了。 她心跳加快,慌乱收回眼,快步走过书房,进了自己房间。 - 洗过澡,躺在床上。 宋宋垂眸仔细地给小腿上的红疹涂上药膏。 药膏带着草木的清香。 清清凉凉的。 她抱着膝等药膏干。 舟车劳顿地坐了一天车,下午还照例去了玉清寺一趟,往常每次她爬了上山的长阶,因为太累,回来闭眼就会睡着。 可今晚脑子莫名想起了他刚才在书房里的那一幕。 想起了高一上学年的晚上。 来了京榆上高中之后。 宋宋才清晰地感受到了教育的参差,她在镇上能拿第一,到了京榆附中,班上倒数。 她当时从乡下来到京榆城,初来乍到,要适应的地方太多。 一连两次月考成绩都在吊车尾。 自己心里很自责。 甚至会有种自己之前的成绩都是假的心虚。 崔兰君见她状态不好,安慰她,也提说给她请家教赶一赶。 她听了价格,一个课时45分钟,800块。 800块! 她之前初中时在镇上给人家教才收人20块钱一个课时。 宋宋死活不同意。 她态度坚决。 崔兰君只好先作罢。 宋宋怕了这800块了,于是更加努力地学习,试图在第三次月考时靠自己将成绩赶上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点都不聪明。 她只是,一直比别人努力而已。 她晚上学到很晚,但是有些题,看多少遍解析都看不懂。 那时她在班上还没交到朋友。 唯一熟悉一点的人就是同桌屈柯。 但那时他们的关系,也仅仅只是说过两句话而已。 他小课间总在睡觉,大课间同朋友出去打球。 宋宋好几次鼓起勇气想问他题都作罢。 她基础太差,问题很多,抽了空去办公室问完老师,弄明白一点,晚上回来写作业又碰到新的难题。 经常偷偷点灯到很晚。 怕崔兰君担心。 她都没敢开房间里的大灯,只敢开一盏小台灯。 黄花梨书桌上的台灯,是一盏中式古典灯。 喜鹊铜灯身,书画棉麻灯罩。 那晚不知道怎么,灯罩中进了一只小飞蚊。 彷徨无助地四处找寻着出口。 宋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这只飞蚊。 被物理题困住。 没头没尾地自己打转着。 茫然又无助。 她盯着灯罩里的飞蚊,看愣了神,直到听到房门被轻敲响。 桌上的钟表显示是凌晨2:46分。 宋宋抬手抹了抹眼睛,深呼吸,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顾旻。 他倚在门外,看她时要轻低头,淡淡的身影覆住她,清冽的嗓音落下,“什么时候睡?” 她担心是自己动静太多扰了他睡眠,轻吸了下鼻子,“就要睡了。” “拿了作业过来书房。” 他撂下这句话就抬腿走人。 宋宋在原地愣了一会,转身按照他的要求将桌上摊开的书本作业收进书包,临走的时候,关台灯之前,她抬手将灯罩拿开。 小飞蚊飞向窗口。 她抱着书包走进书房。 - 那是她第一次走进他的书房。 满墙的书。 落地窗前摆了茶几和沙发,绿植茂盛。 宋宋没敢多看,将门关好,局促地站着。 一副没考好被喊到办公室准备挨训的模样。 顾旻将檀木书桌上的文件垒到一旁,合上笔记本,拉开椅子,示意她过来坐。 宋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好,乖巧垂眸。 她刚才哭过,眼睫湿润,眼尾还是红的。 他轻叩了下桌面,“作业。” 她那时连续好几晚琢磨物理和数学,学得脑子发烫,像是cpu烧了似的,不能理解他的用意,只按照他的要求慢吞吞地书包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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