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红木茶桌前的凝顾,循声抬眸,含笑,“卢家?前阵子是在酒会上遇到了。” 宋姨呷了一口茶,不咸不淡的掠了她一眼,“那孩子小时候就常来我们家,阿深的爷爷奶奶都很喜欢她。” 话外音不言而喻。 凝顾垂着眸子不动声色,却话里有话,“鲜活清白的女孩子,总是招人疼的。” 宋姨放下杯盏,注视她,“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很听妈妈的话。” 凝顾这个人,天生就有一种令人迷醉的温柔。 而这种温柔,略过时光的年轮,像是秋季透过光线斑驳的叶,自带一种破碎沧桑又坚毅的强大感。 也是因为这样,在这种即将被泼水或丢巨额支票的境地,她依然安静而清冷。 “宋阿姨,你不妨有话直说。” 而宋姨,到底是资历摆在那,面色不动,笑意不达眼底,“我不中意你做宋家儿媳妇。” 闻言,凝顾不惊讶,依旧面色冷淡,甚至略略点了下头。 这副满不在乎的姿态落到宋姨眼里,她那双眼眸愈发锐利,“许凝顾,最近和你小姨有联系吗?” 高山自上而下的山泉水,经竹勺舀起,装满陶壶,放置在碳炉上细细煮沸。 室内吊灯渲染出温和明暖的光,茶桌上一炉沉木熏香冉冉而起,沉香弥散,所视皆是素雅的雕花隔屏。 有联系,但很少。 凝顾当年出事时,曾回过一次南荔,但不久之后就出国做手术了,之后又是备考,又是入学,又是旧病复发,一来二去,南荔更是回得少。 原本,小姨和宋叔就常年出差或旅游,南荔就像给宋壶深和凝顾俩人临时组建的家。 后来,他们俩都不在,南荔更不成家。 直到凝顾毕业,再创业,事业有点气色后,能自己支配的时间富裕了些,才慢慢恢复联系。但也只是有联系,小姨性子闲不住,天南地北的走,她自己也是居无定所,其实俩人见面的机会很少。 在宋姨问这个话之前,凝顾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而凝顾的不言语,并不耽误宋姨的步步紧逼,她说:“当年,你在机场发生意外后,从北绥到南荔,你应该都见过你小姨吧。以你小姨对你的重视程度,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些年,你们娘家也应该很少见她吧。” 凝顾蹙眉,察觉到不对劲。 这位从进门一直都保持端庄,要说唯一的失态,也只是她对凝顾言语中的敌意。 可此时,宋姨眸中带着分明的冷意,转眼又被晦深难测掩盖,情绪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崩坏。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宋家的那天。那天的宋宅不可谓不热闹,你小姨跟宋二在老宅的一楼欢喜的议亲,而我却跟宋壶深的父亲在楼上闹离婚。宋壶深在后院把管家的儿子打得浑身是血,他一身是血出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害怕?” 话语间,那张时常端庄到毫不出错的脸庞,露出苦笑。 “我知道老宋找过你,他跟你说的话,你不需要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待在这里。人心软一时呢,心软不了一世,到最后,幡然醒悟时,悔啊,怨啊,不甘啊,不愿啊,都是你心软的代价。” 她看凝顾的眼神十分复杂,冷漠烦躁中夹杂着难言的愤怒。 “你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交友圈,可是你这几个月几乎寸步不离的待在他的身边,你不慌吗?难道你愿意为了他,放弃之前拥有的正常生活吗?” 隐隐察觉出宋姨的劝退之意时,凝顾眉心微皱。 这好像不是“你配不上我儿子,五百万离开”系列。 这时水开,凝顾淡淡瞟了眼沸腾的水汽,抬手垫着毛巾将水提起,沏第二遍茶。 “旁的人呢,都说宋家家风清流可你知道为什么偌大的宋家,滔天的富贵,孙辈却怎么淡薄吗?因为宋家的家训,一男不娶二妻。你一旦落在宋家人手里,便是生根了,没有回旋余地的,宋家人一向惯有手段。” 新茶味苦,仿佛舌尖与心尖相连,宋姨克制到手背青筋显现,终究红了眼眶。 突然的豪门秘辛,凝顾皱起的眉又深了些。 凝顾听懂了。 宋家男人都有病。 所以,宋壶深这个占有欲还是个家族病史。 宋壶深生性桀骜,性格偏执,不听管教,宋姨不喜欢宋壶深。 总之,宋壶深不好。 还真是不留情面。 她似有若无的弯了下唇,冷意便爬上眉眼,“宋姨,你是不喜欢我吗?” 眼前的小姑娘,一如多年前的沉静清雅,只是褪去了稚气,隐藏了无害,只等她敛起笑意便惊觉利刃出鞘,寒芒一闪。 宋姨顿了顿,笑意淡了又淡。 盆栽旁流水声叮咚作响,声音清零而悠远,仿佛将时间摁下倍速键。 凝顾坐在茶桌前,不知不觉饮尽了一杯好茶,回品舌根的茶意,淡香苦涩。 她有些暗叹,慢慢放下茶盏,替面前的人说出来心里话。 “您不喜欢宋壶深。” “宋姨,叶绿园十几年光景,是我跟他一起生活,说句不好听的,或许我比您了解他。” “他确实有不好的地方,占有欲强,偏执,有时候脾气还不好,有时候还挑食。可是,他会替我绑芭蕾舞的绑带,会时时关注我的身体状况,会把我喜欢吃的菠萝放到我的碗里,会在面对其他人诋毁的时候愿意把我当成靠山,他看得见我的存在。” “反而是我,对他不够好。我的爱没有他强烈,所以我可以离开八年,让他等待着将爱意变成偏执。” “宋壶深的爱赤诚,就像刚刚那餐饭,虽然菜品有些奇怪,但他知道宋叔爱吃中餐,您喜欢吃海鲜。孩子对于母亲来说,一开始便是从伤害开始的。但对于孩子来说,爱母亲却是天性。对于宋壶深来说,您的否定比任何人都伤害他。” “想一些,其实与其说他找了一个温柔美丽成熟的爱人,更贴近于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温柔美丽季节,找了一个我无条件爱他。” ----- 饭后,半小时后服用。 宋壶深看着药盒里红红绿绿的药丸,端着杯水,忽然想起凝顾已经很久没有盯着他吃药的事情。 茶室外边是个草坪,种着颗不知名用来遮阴的树,树下有供人歇息的桌椅。此时,红木质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蛋糕,摆着几个饮过的茶具。 四周无人,除了风声,就只有溪水流动的声音。 宋父指节夹烟,指了指,“这水里放的花?” 宋壶深没抬眼,冷淡的嗯了一声。 树叶繁盛,风一吹,沙沙作响。 溪水流动,像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推动着花苞向前,向着那颠沛不知归处的远方。 鲜花娇嫩,有些水急便往水里翻滚,幸运的还能沾的水翻上来,不幸的便沉下水沉入泥。 宋父若有所思,“这话好端端的,怎么摘下来放水里。” 宋壶深听出言外之意,目光扫了一眼水中花。 淡淡道:“我的花,我爱让她哪开就哪开。” 他的防备之意明显,宋父掐灭了眼,“你母亲很生气。” “哦?”似是诧异的语调。 “我帮着你把凝顾送到荼山。还有你把人强留在这。” “您说的含蓄了点。”宋壶深似笑非笑,“你帮我骗的她。我囚#禁了她。” “来之前是这样想的。不过,现在看看似乎只有我的错。” “我很感谢。这点,你从宋家处理事件的多少可以看得出来,我替您处理了不少。” 宋父语气无奈,在劝:“这宋家早晚是你的......” 夏日到了尽头,蝉鸣却还在,令人烦躁。 宋壶深平静得生人勿进,“所以,您觉得我感谢错了?” 有的时候宋父和宋壶深对视,气势也会有招架不住的时候,仿佛他所有的想法都在这个儿子面前无所遁形。 或许是心虚亏欠,又或许是那双眼睛太过锐利,冷眼看小丑般漆黑着洞察人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藏着太多心事,从小便是如此。 宋父叹气,“你把梵策的人撤出来吧。” 宋壶深冷笑,眸光冰冷。 一个人的行事风格会改变,言语也能伪装,但与生俱来的那种气场变不了。 宋壶深突然笑了,唇边弧度带着深意,“这才是你们来这趟的理由。” 再多余的话,骄傲如宋壶深,不会再说。 静默许久。 宋父原本也不指望提出来会有结果,便想转移话题,却不料被宋壶深上下联系听成了威胁。 宋父想转移话题:“我听说老爷子去了一趟樊楼,他见过小顾了吗?” 可惜这话题妥妥的,踩中了宋壶深雷区中最大那颗雷。 宋壶深的目光突然落在摆在桌面的粉色天鹅,露出鄙夷的笑意,不伦不类。 骤然往事袭来。 当年,他们就是这样将把自己和许凝顾分开的。 她一走,就是八年。 八年时光里,分分秒秒,他连她的一丝气味都留不住。 可惜,他不是从前那个光有脾气的宋壶深了。 “你想替老爷子做我的主?早个十年八年可能还可以,现在恐怕不行。” 低垂的头颅抬起,一双眼溢着血丝通红,他脸色苍白,唇瓣殷红。 语气极冷,“这宋家,谁都做不了我的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半个小时后, 宋壶深拎着宋父带过来的小蛋糕送他们到门口。 粉色的蛋糕,上面有一只天鹅。 倒是很符合宋姨见过的小姑娘模样,那次她从舞室里出来见她。 巧克力做的天鹅, 也是粉红色的。 这或许是宋父的想法, 潜意识里觉得没有人会拒绝草莓, 因为宋母就很喜欢草莓。 感情有时候不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不管是爱情,或是亲情。 很多不曾宣之于口的事物, 不见阳光就会变得奇怪。 宋父:“蛋糕拿出来干嘛?” 宋壶深:“草莓过敏。你不是爱吃吗?” 宋姨:“他高血糖。” 言外之意,爱吃也没用,拎不回去。 三个人把小蛋糕当皮球踢,凝顾在旁边看热闹。 ----- 夏天的夜, 晓间暗室绿丛生,过眼如似清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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