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顾含青才知道程元西竟然是程家的孙子。 北城的程家,在那个圈子里和薄家差不多。 程元西因为从小时候开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国外,所以和薄谈、薄谚这帮人一直没什么交集。顾含青也就没听说过他。 他和追追的妈妈结婚没有经过家里人的同意。 又是一个和家里抗争的故事。 但最后他还是回了国,一是为了追追,二是想离开美国那个伤心地。 不管因为什么,他们那样的圈子,不管年少的时候躲肆意,像薄谈这样依旧在做着想做的事情的,好像少之又少。 好在追追的爷爷奶奶都很喜欢追追。 顾含青会回国也是因为程元西的邀请,说是有项目适合她。 她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她没考虑过要回国。程元西又邀请了几次,她考虑再三,才接受邀请回来。 有程元西在,就算薄谚出尔反尔,又想要为难她,她也有个靠山。 程元西不动声色地看着顾含青的表情,“这两年我和薄诏、薄谚接触过,一直听说薄家还有个老二,都叫他‘二哥’。” 顾含青垂了垂眼睛。 程元西:“当年你在酒吧喝醉酒那次,抱着一个路过的亚洲人哭,嘴里喊的‘二哥’就是薄谈吧?” 此前,顾含青一直没有说过薄谈的事。 现在被程元西发现了,她叹了口气,承认:“是他。” 程元西看顾含青情绪不高,就没有多问。 顾含青和他随意聊了几句,准备离开。 程元西:“不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 顾含青:“不了,我下午还有点事。” 程元西叫了追追出来和顾含青道别。 追追在程元西的怀里,先亲了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然后把手心转向顾含青,给了她一个飞吻,然后向她挥手道别:“干妈拜拜。” 之后,顾含青回了家。 程元西说的那件事是顾含青去美国的第二年发生的。那时候追追的妈妈还没有怀上追追。 他们三个和几个在美国认识的朋友一起去酒吧玩,顾含青喝多了,在酒吧里抱着一个路过的年轻亚洲男人哭,死活不肯松手,说对他念念不忘。 顾含青自己是断片了,根本什么都不记得,是第二天他们告诉她的。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再喝多了,怕失态。 又想起往事,顾含青倦怠地躺在了沙发上。 当年分开的时候,薄谈要是对她差一点、要是闹得难看一点,她也不至于在离开后忘不掉。 顾含青一躺就躺到了王哥他们来。 上周六晚上在群里说好要碰一面,后来决定约在顾含青家里,聊起事情来方便。 除了剧本外,电影的美术风格也要确定,科幻电影需要大量的特效、置景、道具。视效导演、美术指导都来了,大家一聊就是一下午。 到了饭点,顾含青点了外卖请大家吃火锅,大家一边吃一边继续。 吃得差不多,有人看了眼时间,“薄老师应该快到了吧。” 王哥:“应该快了。” 薄谈一开始一直没有在群里说话,大家以为他没有时间,直到后来定了时间和地点,薄谈说晚上会过来。 白天他要上班。 薄谈到的时候,是顾含青去开的门。 门一打开,一股冷意扑面而来。他站在门口,穿得单薄,显得身形有几分清瘦。 “外面下雪了。” 这是薄谈的第一句话。 也是上周六晚上之后,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有人拉开窗帘看了看,有雪从窗前飘过。 “哇,果然下雪了。” 这是北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薄老师,吃饭了吗?”王哥问。 薄谈:“在所里吃过了。” 大家还真有几个问题要咨询他。下午的时候几人因为想法有分歧,争了很久也没有结果,最后决定先放一放,等薄谈来了问问他的意见。 “薄老师坐。”王哥把顾含青旁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顾含青低头看向自己的分镜头草稿。 工作的时候归工作,顾含青很快投入了进去。 他们这些搞创作的人想象力天马行空,薄谈负责初步地判断这些想法能否实现,从科学的角度看是否合理。 顾含青的好几个想法都被薄谈否决,因为实现不了。 想法又一次被否定,顾含青忍不住转头,看向薄谈。 薄谈似有察觉,也抬眼看向了她。 视线对上,他轻轻挑眉,声音浅淡:“怎么?” “没什么。”顾含青移开了眼睛。 她一点脾气也没有,全盘接受。 在专业的事情上,她不会带入私人情绪。她相信他也不会。 她只是因为很多想法都行不通,有点烦躁。不过创作都会有这个过程。 旁边的王哥看得津津有味。 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顾含青把他们送到门口,他们帮顾含青带垃圾。 “路上都慢点。”顾含青叮嘱。 她的视线扫过薄谈,又淡淡地移开。 “再见。” “再见。” 几人没走几步,门就关了。关得似乎比平时急了点。 进电梯要下去的时候,编剧老师发现少了个人,疑惑地问:“咦,薄老师呢?” 刚才落在后面,亲眼看到薄谈把顾含青推进去关上门的王哥说:“前面走了啊。” 编剧老师纳闷:“我怎么没注意到?” 王哥:“你们磨磨蹭蹭太慢了。薄老师和我们不一样,要赶回家睡觉,明天上班。” 此时的门内,顾含青惊讶地看着薄谈。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毫无防备地被薄谈推了进来,带上了门。 清脆的关门声像是一场酝酿许久的风暴终于来临的声音。 “你的孩子呢,怎么没看见人?在睡觉?”薄谈的身体挡着门。 两人之间隔着距离,他也没有靠得很近,顾含青却觉得逼仄。 这调谑的语气,明显是已经知道追追的身份了。 薄谈:“孩子不是你的。” 顾含青:“我没说过是我的。” 她的目光不聚焦地落在玄关的置物架上,“薄老师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外面还在下雪。” 薄谈轻笑,声音里像飘着霜雪:“薄老师?” 顾含青垂了垂眼睛:“二哥早点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她视线里的那一截黑色西裤一动不动。 几秒之后,薄谈淡淡地问:“我要是不走呢?” 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顾含青在听到他那句“我要是不走呢”都没有反应,却在听到这声叹息时,身体僵硬了一下。 倏地,她眼前一暗。 灯被关了。 她下意识地想去开灯。微凉的手指贴上她的腕骨。 从最开始足以产生痒意的轻微触碰到完全覆上,她的手腕被按住。 脆弱的手腕内侧贴着他的指腹,像是命脉被掌控。她仓皇挣扎。 黑暗里传来薄谈的声音,还是那样叹息似的语调:“顾含青,当年是你要离开的,现在就不能服个软?” 顾含青闻言,停止了挣扎,平静下来。 她抬头看向那晦暗的轮廓,问:“二哥来当顾问,对我忽近忽远,一会儿冷淡,一会儿暧昧,就是为了让我服软?” 她这些天很多时候沉浸在被他带起的情绪里,被他牵着走,而他带起这些只是因为想让她服软。 薄谈不语,贴在她手腕内侧的指腹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了一下。 当年他也会这样安抚她,通常是在事后,她整个人还没有从那样的冲击里缓过来,手还被他按着,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 轻微的痒意顺着手腕内侧敏感的皮肤蔓延,顾含青吸了口气,“二哥是不是觉得,你伸了伸手指,我就一定要握住你的手?” 薄谈握着她的手腕,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 似乎是被她这样的反应取悦,他的声音温柔了不少:“当年我就不该放你走。” 顾含青笃定地说:“二哥还是会的。” 他是那么矜骄的人。 薄谈没有否认。 顾含青问:“服软了然后呢?再回到你的身边?” 薄谈:“不好么?” 顾含青又吸了一口气:“可是薄谈,我没有想过再跟你一起。” 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黑暗里传来的声音还是那样漫不经心:“为什么?你明明没有忘掉我。” 顾含青笑了:“都过去七年了,二哥为什么这么确定?” 薄谈:“你出国的第二年,我在酒吧遇见过你。” 顾含青愣怔:“那时候我喝醉了?” 薄谈“嗯”了一声。 顾含青当时完全断片,第二天听他们的描述才知道有这件事情的。 他们说因为酒吧里的光线太暗,再加上他们也喝了不少,记不清男人的脸了,但一定是个很帅的男人。 她完全没有想过可能是薄谈,因为她觉得薄谈不可能出现在美国。 怪不得他可以那么笃定她没有忘掉他,怪不得他能那么游刃有余地给她送台阶。 顾含青甚至能想到在酒吧那次,他看着她抱着他哭、说对他念念不忘,发现她离开他之后并不开心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始终在惩罚她的离开,等着她服软。 他像神明那样俯视着背弃他的信徒。 顾含青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忍住了翻涌的情绪,说:“可是那也是快五年前的事情了。” 薄谈语气不变:“那你忘了么?” “是没有。”顾含青笑了笑,“那又怎么样呢?” 她在黑暗里抬头直视他:“薄谈,这段时间是你要来当我电影的顾问,是你在饭局之后要我送你回家,是你在百日宴之后要送我,都是你在靠近,我有没有向你走近过一步?这次我还是这样,你要继续给我递台阶下吗?” 顾含青试着挣脱手腕。 这一次,她挣开了,几乎没有用什么力,只是动了一下。 她慢慢走到客厅,开了灯。 整个客厅和餐厅都亮了起来,只有玄关那边还是暗的。 她没有回头看薄谈,而是走向了卧室。 “你走吧。” 玄关那边传来了开门声。 这在顾含青的意料之中。 之后,关门声始终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顾含青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的手腕再一次被握住。 “不想跟我在一起那你哭什么?”薄谈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周师傅说,你从我家离开的那个早上也哭了一路。” 一滴眼泪落在了地板上。 顾含青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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